“答应过沈施主的事情贫僧哪里敢忘?贫僧之前就听人说过,月下看荷最美,今夜正好有风有月,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你的晚课啊,可以等晚课结束了再来也不迟。”沈舒云想起他逃了晚课竟是为了实现答应她来看荷花的承诺,顿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昙玄却不以为意:“来都来了,再说了佛祖可是很宽和大方的。”
“唔,你个臭和尚,你又来了!”
沈舒云在后面追打他,昙玄飞快往前跑,本来长长的一段路经过这么一闹倒是感觉缩短了不少,他们比平常走路少了近一刻钟的工夫便到达了。
月色下的荷塘真的很美,碧绿的荷叶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星星点点的银光,层层叶片铺了一整个池塘,每当有风拂过,池面上就泛起层层银碧色的波浪。朵朵或妍丽或清幽或端庄或含羞的荷花在波浪里起舞,恍如那凌波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沈舒云提着裙摆在荷塘边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朵,一会儿瞧瞧那朵,然后喜不自胜的跳到昙玄身前抓着他的手臂激动的摇晃道:“昙玄昙玄,这些荷花好美啊,以后我每年都要来看!”
“好,贫僧以后每年都陪你来。”
“真的?”沈舒云兴高采烈的一把抱住了他,“昙玄你真好,谢谢昙玄!”
这一个多时辰沈舒云就像只兴奋的麻雀,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拉着他各种看,昙玄一边笑一边耐心地陪着,而后沈舒云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昙玄看看她,顺着她的视线一路看过去发现了那层层波涛中挺立着一朵白荷,这白荷姿态甚美,躯干笔直花瓣半开半含,几根嫩黄色的花蕊从中吐露出来,恰似书中写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昙玄略一思索,然后把袖子里放着的寺庙大门钥匙交给沈舒云,随即“扑通”跳进了荷塘里。
沈舒云始料未及,急得在岸上大叫:“昙玄你干嘛呢,快上来!不要过去!那里水也不知有多深,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昙玄很淡定,从层层荷叶中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和一只手:“没事,贫僧会水,沈施主不必担心了。”
虽然听到他这么说,沈舒云还是放心不下,焦急的在岸边走来走去。
昙玄越游越远,一刻钟后终于游到那朵白荷的身旁,伸手轻轻摘下它的花茎,再摘了片荷叶半包着游了回来。
“给。”他侧身拍拍身上的水渍和水草。
沈舒云从他手里接过那朵白色的荷花,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竟低低的抽泣了起来。
昙玄闻声立马转过头问道:“沈施主,你怎么哭了?”
沈舒云抹着脸上的泪痕朝他抱了过去,埋在他湿漉漉透着一股子泥土气息的胸口瓮声说道:“昙玄,没了荷花我可能会有点遗憾,但没了你我无法想象。下次你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好不好?”
第39章 五年后
昙玄抱着她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定定身子,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沈施主,你,你说什么?!”
沈舒云将他箍得更紧,昙玄感觉胸口都快有些喘不过气来,欲推一推她,沈舒云在这时道:“你还不明白嘛,我可以不要白荷,但我要你!”
昙玄的身体募地僵了僵,眸中的震惊、喜悦和哀痛在这一瞬间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齐齐暴露了出来。
他心情复杂的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一动都不敢动。
沈舒云抱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答话也不见他动静,于是忙揪住他腰侧的衣服拽了拽:“听到没有?你说话啊!”
昙玄终于低头,复杂的眸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只直勾勾的看着她。
没得到回答,沈舒云顿时有些生气,这次拽衣服的动作更大了,完了还不满地在他胸口捶了捶:“昙玄!你回答我!”
他嗫嚅良久,最后终于点了头:“嗯,贫僧……知道了。”
沈舒云笑着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然后松开了他。昙玄舒一口气,但下一秒手又被沈舒云牵了起来,她用那只拿着白荷的手轻轻拂了拂他的袖子,满眼担忧的说道:“昙玄,你都湿透了,我们赶紧回家吧,不然你着凉了怎么办?”
昙玄低头看一眼自己湿哒哒的僧衣,衣服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是有些凉,可他的心却因为她这句话变得妥帖而温暖。他粲然一笑,温和慈悲的面容浮上月华,如若神佛临世,透着勘破一切般深邃幽远的美:“好,我们回家。”
夏去秋至,一年又一年,光阴的步履从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歇。
当寺庙的烟囱再一次在清晨升起白色的炊烟时,时光已经悄然过去了五年。
这五年里,寺庙的生活依旧,其他人的日子却在无声无息的改变着。
比如五年前结婚的李大牛夫妇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比如村长的妻子刘婶在去年突然失足落水去世了;比如孙秀玉已经再婚,嫁给了隔壁村一个比她大九岁的男人,当初的瘦弱婴儿贤儿已经五岁了,长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屁孩……
这天上午,沈舒云晾晒完衣服,一个穿着蓝褐色衣服的胖小子从敞开的寺庙大门外跳了进来,一进来就急匆匆地往沈舒云房间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小姨小姨,我来啦!”
沈舒云听到声音,赶紧在腰间围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小跑着上前欣喜的叫道:“贤儿,小姨在这儿呢!”
蓝褐色胖小子见状高兴的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小姨,我要吃糖,你给我拿糖好不好?”
沈舒云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一把抱起小屁孩在他脸上揪了揪,无比开心和宠溺的说道:“好好好,小姨这就给你去拿糖,你乖乖等着啊!”
沈舒云笑着把他放了下来,不多时又有个声音从门前飘进来:“舒云,你也太宠着他了,这么大了还吃糖,以为他还是一两岁啊?!”
声音落下,孙秀玉的身影走了进来。
沈舒云笑着觑了她一眼,哼道:“咋啦,五岁就不能吃糖啦?那我这二十岁的还在吃呢,你是不是也想骂我啊?”
“沈舒云!”孙秀玉有些急了,啐道,“你别以为有昙玄师傅在我就不敢骂你啊,我现在谁都不怕!”
她说完已经走近了她,抬手就在沈舒云胳膊上扭了扭,沈舒云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忙跳开了几步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胳膊:“秀玉姐姐,你还来真的啊?你太无情了!”
孙秀玉随即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末了回头望望大殿,问:“昙玄师傅真不在寺庙啊,他去哪儿了?”
沈舒云从厨房里搬了三把小凳子出来,一把给孙秀玉,一把给贤儿,自己又去房里拿了糖果出来给贤儿吃,而后才在第三把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道:“一大早就被张姐的家人叫去了,说是张姐在锄地时一不小心伤了腿,血流不止呢。”
“唉!”孙秀玉闻言幽幽一叹,“罢了,那我改日再来吧!”
“秀玉姐姐,你找昙玄到底什么事?”沈舒云边给贤儿剥糖果皮边好奇的问道。
这么一问,孙秀玉的脸上随即浮起了一抹红晕,她低头爱怜的抚了抚肚子,眸中尽是慈爱之色。
这个举动沈舒云很熟悉,因为李家村和周围村子很多怀了孕的女子都会不经意的流露这个动作,她随即激动的大叫道:“秀玉姐姐,你怀孕啦!”
孙秀玉的脸更红了,忙拉住她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幸福的笑道:“这事儿他还不知道呢,我想等拜了佛祖之后就告诉他。”
沈舒云忙不迭的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趣她说:“瞧你现在这满脸绯红的模样,脸蛋里都快能滴出蜜了。”
孙秀玉笑嗔了一句,问:“那你呢,你和昙玄师傅不是也很恩爱,你们怎么还不要个孩子?”
“秀玉姐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沈舒云低头咬着嘴唇,方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脸颊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孙秀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泛疼,握紧了她的手道:“舒云,有什么事是跟姐姐说不得的,姐姐虽然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能帮你分担一些心里的苦楚也好。你跟我说说吧,你们这么久了还没孩子是因为昙玄师傅身体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身体?”
沈舒云沉吟良久,末了摇摇头道:“都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孙秀玉更不解了。
沈舒云咬咬牙,垂头支支吾吾的说道:“其实我们……我们还没有过夫妻之实,我还是处子之身。”
此言一出,孙秀玉猛地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看着沈舒云:“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秀玉姐姐,你别……别怪昙玄,是我自己的决定。”
沈舒云抿了抿唇道:“我爱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爱得多,所以我知道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我不想毁了他自小到大的信仰,所以我没打算要孩子。”
“舒云,你真是太傻了!”孙秀玉听罢眸中含泪,重重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以后昙玄师傅不在了,或者他厌倦你了,你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的能去哪里,又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
“秀玉姐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相信昙玄,他不会丢下我的!”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哈,昙玄师傅若是得道有成坐化了呢,你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沈舒云咬咬嘴唇,脸上挂着一丝幸福而喜悦的笑,说:“只要他好就好,至于我,我怎么都无所谓。”
“舒云!”孙秀玉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无比心疼的说道,“傻姑娘,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姐姐以前让你珍惜眼前人,可没让你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啊,早知道是这样,我该劝你离开他才是!”
沈舒云眼眶里也溢满了泪水,她一下接一下轻柔地扶着孙秀玉的脊背,一字一句缓慢而珍重的说道:“姐姐,幸福这件事情每个人对它都有不同的定义,像你现在和姐夫过得很恩爱,你们又有了孩子,那是你们的幸福,而我和昙玄能在这里过上日复一日平静安定的生活,我能日日陪着他守着他,这样的日子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幸福。是以,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的决定,并且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孙秀玉已经在她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她的身子颤抖着,手紧紧地抓着沈舒云的手臂,沈舒云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轻轻推开她些许,然后抬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孙秀玉的目光一直静静的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笑了,那笑中竟带着敬佩之意:“舒云,你的想法姐姐也明白了,虽然姐姐很想让你有个孩子有个保障和依靠,但看你这样子我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你,不过说真的,姐姐很佩服你,很多人包括我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我们忙忙碌碌,我们兜兜转转,临到老了只得到一副衰老残破的躯体和无比孤独空虚的心脏,而你和昙玄师傅,却让我看到了真正的爱情在人心里是如何扎根成长开花的,这样的人生,即使短暂也胜过无尽的虚无。”
沈舒云笑了,心里头似被一道清泉划过,所有的疲惫、挣扎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拉着孙秀玉的手,十分诚恳和衷心的说道:“秀玉姐姐,谢谢你!”
“嗐,谢什么啊,你这也太生分了!”孙秀玉抬手再次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然后指着一旁还在若无其事啃糖果的贤儿道,“其实吧不要孩子也挺好的,带着实在太麻烦了,有好多次我都想把这臭小子扔掉算了。”
沈舒云努了努嘴,闻言立即沉下脸道:“这可不行,贤儿这么聪明这么好,你要是敢把他扔了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孙秀玉噗嗤一笑,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好了好了,我说着玩儿呢,就你宝贝他,你那么喜欢那就给你养几天吧,我实在嫌烦了。”
沈舒云揪揪她腿上的肉,不服气的哼哼道:“养就养,谁怕谁啊!”
第40章 回来了
孙秀玉在寺庙里吃过午饭才走,沈舒云抱着贤儿送她到庙门口,临走前孙秀玉还是很不舍,回过头来看了眼沈舒云道:“舒云,那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别一个人逞强。还有你这性子也未免太好了些,若是在外头遇见那些个说三道四的记得要怼回去,不然那些人就会得寸进尺顺杆子往上爬!”
沈舒云轻笑了声,似乎有些嫌她啰嗦,朝她点点头,“我知道啦,你放心吧!”
“得,我不自讨没趣了,你个心黑的,我走了啊!”孙秀玉佯装生气地白一眼,再看一看贤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孙秀玉离开后,沈舒云把贤儿放在地上,拉着他的手一摇一晃的走进寺庙。贤儿很喜欢小院里那棵油患子树,进到院子里后便一下挣开了她的手跑过去抱住那树的树干使劲晃了晃,很可惜的是,他力气太小,根本撼不动。
贤儿小嘴一瘪,伸出小胖手指了指上面青色的油患子向沈舒云撒娇道:“小姨小姨,我要!”
“要什么呀?”沈舒云故意笑着逗他。
贤儿瘪瘪嘴,嘟囔着说道:“果果,小姨摘果果给贤儿。”
沈舒云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瓜:“贤儿这么喜欢果果啊,好吧,那贤儿等一等啊,小姨去拿把梯子过来。”
她小跑着去了杂物房,把里面放着的一把木梯子给搬了出来架在树干上,然后对身后的胖小子道:“贤儿你站远一些,等小姨上去了你再过来好嘛?”
胖小子点着小脑袋,乖乖的后退了十来步,沈舒云一撩裙摆,抓着梯子就开始往上爬。
其实在来寺庙之前她一次梯子也没爬过,前年的夏天有个夜晚刮起了巨大的风暴,这场骇人的风暴过后大殿、僧房和茅房的屋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随后昙玄就搬了梯子爬上去修。可由于工程量很大,昙玄一个人修了好几天都没修完,眼看着又要下大雨了,沈舒云便在没经过昙玄的同意下也爬上去帮忙,为此还挨了他好一顿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