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后来她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猛地朝床榻扑了过去,因为他在隔壁,她甚至都不敢哭出声,死死地捂住嘴伏在被子里哭得肝肠寸断,整个人都像要死过去一般。
厨房里。
贤儿被昙玄放在饭桌旁的小凳子上,他在刷锅洗锅准备做冰糖葫芦。明明是做喜乐的事,可厨房里一丝欢快的气氛都没有,连贤儿这么小的孩子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
他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灶台边拉拉昙玄的袖子,昙玄低头,眼眶里的泪水差一点儿就掉了下来。
他干咳一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贤儿瘪了瘪嘴,抬起小胖手指指隔壁,道:“叔叔,贤儿要小姨,小姨怎么不出来?”
昙玄吸吸鼻子,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末了擦一擦眼角道:“小姨有些累了,现在贤儿跟叔叔玩吧!”
贤儿嘟囔了一句,松开了昙玄的手,自己跑到沈舒云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没见着她出来,贤儿小嘴一撇,然后自己在小院里玩了起来。
昙玄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糖葫芦做好,做好后他把糖葫芦放在一个盘子里装着,而后出到小院叫贤儿。
贤儿这时已经不在小院里了,他躲在殿后一株胡枝子下抓藏在里面的蚂蚱,闻见声音还不肯放弃,偏要抓到蚂蚱才肯罢休。
昙玄在小院叫了几句没反应也没看到人,于是就跑来殿后,果然在殿后发现了那个胖胖的小身影。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此时贤儿抓蚂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屏气凝神,悄悄把脑袋和双手凑近蚂蚱停留的那棵草上面,随后双手改握为张,猛地一下就扑了过去。
“我抓到咯抓到咯!”
贤儿哈哈笑着从胡枝子下钻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昙玄。他把抓着蚂蚱的手往后面一背,奶声奶气的叫道:“叔叔,你来啦!”
昙玄点头,却并未呵斥他,脸上反而挂着羡慕的笑。他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把他头上黏着的几颗苍耳给摘了,温声说道:“糖葫芦已经做好了,你要吃吗?”
贤儿点头如捣蒜:“要要要!!!”
昙玄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蹲下身拍去他衣上的污渍,拉着他的手回了厨房。
厨房的饭桌上,十来串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整齐地叠在盘子里,一股如花香般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贤儿乖巧地坐上了小凳子,待昙玄把一根糖葫芦递到他手上,他立刻张开小嘴啊呜咬了一大口。
“呜呜呜,好吃!叔叔做的糖葫芦真好吃!”贤儿吃得满嘴淌蜜,恨不得把竹签子也一起吞入腹中。
昙玄淡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慢点儿,又没谁和你抢。”
话音落下,他自己却愣住了,脑海里的片段一幕幕闪过,他忽然忆起也有人曾跟他说过这句话:“慢点吃慢点吃,本姑娘心眼好,不会和你抢的。”
第42章 不容污蔑
昙玄的眸子在那一瞬间无比的失落,眼眶里泪水莹莹,他抬眸望着面前的墙壁,一墙之隔就是她的房间,他们明明隔得这么近,为何心却离得那么远?
昙玄拭去眼角的泪痕,望着那墙壁暗自神伤不已。坐他对面的贤儿吃完了两串冰糖葫芦,用手擦擦嘴,顿时糊了一手的糖。
他还小,自然看不懂昙玄在伤感着什么,于是站起身用沾了糖的黏糊糊小胖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叔叔,打水洗手手!”
昙玄一惊,匆忙回过神来,然后快速起身去木桶里打了水过来。
贤儿洗完手,玩了一会儿木盆里的水,然后拽拽昙玄的衣角道:“叔叔,小姨怎么还困啊,她睡了好久了,我们去叫小姨起床吧?”
昙玄眸色一黯,朝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等她睡醒了自然会过来。”
“可小姨要是一直睡到明天怎么办?”贤儿指指屋外已经西斜的太阳,“天要黑了,有老虎吃人了,再不起来吃饭就要被抓走啦!”
小胖子郑重其事的表情逗得昙玄忍俊不禁,他蹲下身抱起他摸了摸他胖乎乎的脸颊,心像被什么东西突然触动了一般:“那贤儿去帮叔叔叫小姨出来吃饭行吗?”
贤儿望着沈舒云紧闭的房门转了转眼珠,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募地点了点头。
昙玄抱着他敲响了沈舒云的房门,里面一直没动静。
昙玄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叫了一句:“沈施主!”
门还是没动静。
就在昙玄犹豫着想要不要放弃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沈舒云顶着两个大大的肿眼泡将贤儿从他手里抱了进去,随后“嘭”的一下又关上了房门。
昙玄的手停在门上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他在厨房里做好了晚饭,做完晚饭就去大殿做晚课了,温润低沉的诵经声在大殿里响起,被风轻轻一吹就飘满了整座寺庙。
沈舒云抱着贤儿坐在书桌旁,旁边是一盏烛台,她手里拿着一本小说正跟贤儿讲着小说里的故事。
烛光暧暧,洒在她红肿憔悴的脸上,沈舒云敛去眼里的泪光,继续往下念道:“树妖把人卷进树干里后便从里面长出了两根细小的触手,这些触手还会动,只见它们慢慢攀上了那人的脖子,突然,下一秒就听到了那人的惨叫,那人的脖子……”
“好了好了小姨!”贤儿听到这儿忙爬上来捂住了她的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而后紧紧地抱住了沈舒云的腰心惊胆战地说道,“小姨,我们这里会不会有树妖啊?树妖会不会来吃贤儿啊?贤儿不要被树妖吃,小姨快叫叔叔,贤儿害怕呜呜呜……”
沈舒云噗嗤一笑,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道:“不怕不怕,这里没有树妖,不会来吃贤儿的!”
“真的?”
沈舒云嗯了声,坚定地点点头:“真的,小姨怎么会骗贤儿呢!”
贤儿望着她还是很害怕,紧紧地搂住了沈舒云的肩膀,沈舒云像母亲那般伸手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而后,一阵咕咕的叫声从他的肚子里冒了出来。
“贤儿,你是不是饿了?”沈舒云揪揪他的脸蛋。
贤儿点了点小脑袋:“贤儿饿,小姨陪,叔叔陪,贤儿要吃饭。”
沈舒云想起昙玄跟她说那些话时一脸冷漠的样子,心就像被千万根细细的银针不断扎着,痛得根本无法呼吸,“贤儿,我们自己去吃好不好,有小姨陪着你就够了。”
“不嘛不嘛,贤儿还要叔叔,叔叔给贤儿打老虎,打树妖!”贤儿蹬着两条腿在她膝盖上撒娇,沈舒云无奈,只得去大殿里叫了昙玄过来。
此时他正好做完了晚课看到沈舒云过来叫他还颇为惊讶,但得知是因为贤儿的缘故,一颗心又不免染上了几分失落。
沈舒云没胃口,饭菜大多是贤儿帮着解决的,两人吃完她便抱着贤儿开始洗漱,然后准备回房睡觉。
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们一句话也没说,直至最后进房门前,沈舒云回头淡淡地瞥他一眼,昙玄站在院中回望,彼此的视线相交,莫名的哀伤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
一夜,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过去了。
次日一早,沈舒云和贤儿醒来时天大亮,厨房里的灶火温暖,有人已经把饭菜做好出去了。
沈舒云和贤儿一起吃早饭的工夫,昙玄已经身在大嘴张姐家。
依照昨日的约定,昙玄带了大黄、天麻、黄芪、白术、茯苓等药材过来继续为大嘴张姐治伤。昙玄把被血染红的布从伤口处揭了下来,一个红肿得如同大馒头一样的伤口就袒露在众人面前,伤口的最中间是条食指粗的裂缝,从裂缝处往里看去,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骨头,伤势十分骇人。
昙玄的动作极轻,但即便是这样大嘴张姐也疼得哇哇大叫,她的夫君及三个儿女都围在她身边,一听到她叫脸上便露出了不忍之色。
“昙玄大师,你婶子这伤好些了嘛,要不要给她上点止疼的药啊?”大嘴张姐的夫君在一旁心疼又担忧的问。
昙玄摇一摇头,道:“止痛的药不能上,上了伤口更不容易结痂,贫僧现在只能继续给她敷消肿解毒的药,其余的再慢慢来。不过今日这伤势已经比昨天好一点了,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大事了。”
有了他这句保证,张姐的夫君连忙“哎哎哎”的点头,对着昙玄千恩万谢,他的几个孩子也向昙玄鞠起了躬,以此表达他们的敬谢之意。
床榻上的大嘴张姐笑望着她的几个家人,然后咬牙忍住疼痛对他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对昙玄师傅说。”
其他几人闻言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大嘴张姐低头,目光和蔼地落在昙玄脸上,问:“你和舒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嘛?如果有就跟婶子说说,婶子说不定可以帮帮你们呢!”
昙玄手里的动作没停,边给她敷药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大嘴张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们俩这婚事是我促成的,如今成了这样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昙玄师傅,容婶子我说句得罪人的话,舒云这姑娘哪一样不好啊,即便是没有身孕,也是个顶好的孩子。只可惜这世道啊……昙玄师傅你这一两年应该也听说了不少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吧?以前是外头的人,但今年就连咱李家村的人也在暗地里闲话你们了,这些人啊,唉!”
昙玄默然,上药的手却不由得抖了抖。
大嘴张姐将他这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又接着说道:“这世道人都不容易,特别是女人,女人家生来就是要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在众人眼里,一个女子无所出,那便是天大的罪。你和舒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无论怎么样也得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啊,否则,否则你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大嘴张姐一直絮絮叨叨的,昙玄听在耳朵里一阵阵扎心,每次他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听到外面的那些诋毁。那些人讥笑着,嘲讽着,互相咬着耳朵根子,说:“你们听说了嘛,那昙玄和尚的媳妇儿现在还没孩子呢,都五年了,昙玄师傅也是可怜啊,居然娶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回来,这会儿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是啊是啊,要我说这种女人要来干嘛,干脆把她给休了得了,活在世上真是白费了那么多粮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莫说是活着,她就算是死了到了下面恐怕也无颜面见昙玄的祖宗,这可是丢人丢出十里八乡的大事,哪个会认她这么个儿媳呀!”
……
一字字,一句句,像一把刀一样狠狠剜着昙玄的心脏,他可以容忍别人随意诋毁污蔑他,却听不得别人说她半个字不好!
终于,在上完药之后,昙玄颤抖着抬起了脸,眸中带着一股深切的哀伤,他问:“张施主,贫僧该如何?”
“还能如何,你俩赶紧要个孩子啊,只要有了孩子,那些流言蜚语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贫僧知道,可是贫僧……”昙玄说到这里痛苦地撇过了头。
大嘴张姐见状不禁捂住了嘴,扫一眼昙玄全身上下,震惊地说道:“昙玄师傅,不会是……不会是你有什么问题吧?”
昙玄低头,紧抿着嘴角回道:“此事和舒云没关系,确实都是贫僧之过,如若张施主以后还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能否麻烦张施主告知他们实情,这一切都是贫僧的责任,舒云是被我拖累的。”
“唉!”她重重叹息了一声,“也是苦了舒云了,不过昙玄师傅你放心,我若是听到了会跟那些人好好说道说道的。”
“如此,贫僧就先谢过张施主了。”
昙玄说完转身开始收拾剩下的药材准备回寺庙,大嘴张姐趁他不注意时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了几包白色的小纸包塞进了他装药的小箱子里,末了跟没事人似的拍了拍昙玄的肩膀,道:“昙玄师傅,天无绝人之路,你们俩有空就多试试,说不定哪次就成了呢。”
昙玄久久没有言语,最后只朝她合十一拜,而后便提着药箱缓缓步出了张姐家的大门。
第43章 求你成全
沈舒云和贤儿吃过早饭,便放了他自己在殿后玩。沈舒云去房间里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洗,洗完就晾在一旁的晒衣杆上。
晾衣杆晒完衣服还有很多空余,她瞧不下去,又去搬了被褥枕头放在上面晒,晒完一应物什,抬头看看天,高远的蓝天上飞过几只嘎嘎乱叫的鸟儿,天空碧蓝得如同一面泛着水光的镜子,将它们振翅的身影一一捕捉,投向更遥远的天际。
沈舒云静静的凝望着那一抹蓝,心思如同放空了的水囊,里里外外都透着轻快。
“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
沈舒云一阵惊吓,待低头看清楚来人,顿时吐了口气。拂拂起伏不定的胸口沈舒云眉头微皱:“李放,你怎么来了?”
李放今日身着一件褐黑色的翻领夹衫,下身是同色长裤,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革带,革带正中嵌有一个银环和带钩,将他挺拔紧实的腰身勾勒而出,整个人显得干练十足。
李放朝她微微的笑,但并未回答她的提问,他的眸子掠过她看向了殿后正在菜地里玩耍的贤儿,道:“你很喜欢孩子吧?”
沈舒云回头看了眼正在捉虫子的贤儿,眸中荡起一抹柔和之色:“还好吧,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无聊,有贤儿在我感觉充实了很多。”
李放不可否认地点点头,直直望着沈舒云道:“女人确实都是如此。”
“啊?你的意思是?”沈舒云不知为何,总觉得李放的话听在耳朵里有些怪怪的,每次和他聊天,沈舒云都感觉两人中间似乎隔了些什么,你说这个,我答那个,或者你说那个,我答这个,总也不尽兴,不像和昙玄,自己和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的意思是说,女人半辈子的生活里,总是缺不得孩子的,有了孩子,不仅能让家庭更和谐,也是对人生的一种寄托。”李放淡淡地解释道。
沈舒云其实不太想提孩子的事,但李放开了口,她又不好不接话,不然会显得没礼貌。于是,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孩子的事我觉得有没有无所谓,有了更好,没有的话……呃,也不是一定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