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泽站在身旁传达钟鸣的意思,“钟大人希望您可以不去南王宴席。”
他断了右臂,整个人硬朗,气质疏远冷淡。
“告知老师,我自有打算。”
楚昃景将手里握着的信件揉在手心里。
他料到刘青的信息会让北帝摸索出南域的打算,虽然已经撤出大半人手,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破坏了原来的部署。
北疆。
北帝看也不看来送信的侍从,落笔继续批奏折,语气肯定,"逃了吧。"
侍从跪下,"是。甲子大人也受了重伤。"
北帝眼眸里闪现一丝意料之外,"最近丞相府里发生的事不要有遗漏的全部报回来。"
"是。"
重要的人没有捉住,无关紧要的倒是网满箩筐。这消息看似有用,却步步落在下乘。
玉焚被往来客老板钱坤搀扶着坐起身,他胸膛被剑贯穿,昏迷了十多天才醒转。
“已经给去信,公子让你静心修养。”
玉焚点头,“姜葵那里呢?”
“安全。她自潜入危楼调取玄武信息后便一直跟在周姑娘身边,不会有事。”
钱坤将药碗端给他,“先操心你自己吧。”
第十九章
南疆宫苑。
"老师。"郁景身穿宽袖玄衣朝钟老行了一礼。
钟老赶忙扶了一把,"这成何体统,您贵为储君。"
"我不在国内这些日子多亏了您在朝中持衡,这一礼是老师该得的。"
钟老也是一笑,撤开手摸了摸自己蓄长的白胡子,"今晚安嫔会来。"
郁景面色冷漠,眼里是讥讽寒芒,"他如意算盘打得好。"
以为和帝王站在一条线上,他就可以安然无恙?登基为帝?
钟老看着郁景,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
一眨眼,当年那个四处躲藏却故作坚强的孩子成了现在这个杀伐果断的储君。
"今日晚宴,臣希望您能避开。"
"老师,您知道的,我已经避无可避了。"既然回来了,就断没有再告病的时候。
"宫里奸细几乎都控制住了,但臣留了几个以乱视听。殿下在北疆的动作太显眼了。"
郁景平静一笑,"老师,不论我做不做,北帝的心都安不了。"
钟鸣摸了摸胡子,他心底不赞成郁景暗中的安排,他希望南域可以韬光养晦等到真的兵强国盛。
他看了眼正值少年,意气风发的郁景,他知道他劝不动他。
静了片刻,郁景又开了口,"老师,我有打算。"
钟鸣脸上带着笑,只是他皱巴巴的手拍在郁景的背上。
他的手干瘦,薄薄的一层皮肉下筋骨清晰,"殿下,您一向有主意。"
说完这话,他便离开了。
郁景知道这是他在提醒他,身在其位,不要妄动。
他记得初入北疆时,北疆将士守备森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后自缢于驿馆。
之后,驿馆发生兵乱,四处混乱,他被人打昏带离驿馆,开始四处奔逃。
他记得自己母后最后的笑,是怨恨更是解脱。南后没有留下一句话给他,他是在泪眼婆娑中最后一次见他母后。
惊慌整日里伴随他,他不止面对北疆追查,还面对着南域追杀。
南域王不惜代价想要杀了他激起民愤民怨民恨,南王想要背水一战。
但郁景被死卫保护得很好,即使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仍活着。
危机四伏,他躲过了无数次的暗杀,直到有人替他入了北宫,当了质子,做了囚徒。
然后,他成了北疆武林楚耀涵的遗子楚昃景,后来他被收养。
之后两年,他被安排回南域,成了南王流落民间的孩子被迎回王宫。
这些年,帮助他的老臣就只有钟鸣这一人了。
他很是敬重钟鸣,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钟鸣想要他登基为帝后与北疆以和平签订协议的方式和缓关系恢复邦交,而不是以战争去赢取利益,逼迫北帝俯首称臣。
钟鸣一直是主和一派,当年他未劝住南帝挑起战争,现在他依旧想要以和为上策,可他忘了如今的局势和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钟鸣走后,身穿绯色宫衣的侍女出现在郁景身前,"殿下,我家主子有请。"
"走吧。”
"殿下,今晚夜宴您得暂避着些。"
"我自有安排。"
碧池没再提及晚宴端了杯茶给郁景,"殿下,您让奴婢寻的那人,奴婢已经让人送给江统领了。只是,他未收下。"
"无碍。"
郁景看向一直恭敬垂头的碧池,"最近实在是辛苦你了。"
碧池赶忙跪下,"奴婢为殿下分忧,何谈辛苦。"
"你起来吧。碧池,你留在宫里多少年了?"
"奴婢自小入宫,如今已十五年了。"
"十五年,你想出宫去吗?我可以放你出去。"
感觉到郁景的打量,碧池心里一紧,"奴婢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请殿下不要送奴婢走。"
"你不要紧张,你人本分很是得用,可你年岁见长,不要耽误的好。"
"殿下?"
"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若你有天想要离开了,告知钟老一声便好。"
"奴婢谢殿下。"
碧池眼含爱慕的目视他离开,她不过是钟鸣留在宫里的内应,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殿下今日为何如此?"乌泽有些疑惑。
"最近让人盯紧她。"
"是。"
今夕楼内外披红挂彩,灯火通明。
绯衣侍女来来往往,素手纤纤端着美酒佳肴,丝竹声悦耳,多彩少女身姿若柳,巧笑倩兮舞在厅内。整个楼内暗香浮动。
南王卧倒软塌,让安嫔滴酒入唇,他半合混浊的眼,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安嫔的腿。
乌泽跟着郁景进来时,楼里突然俱寂。
郁景嘲讽的看了遍在座的大臣,无他一派之人,之后他又着重的瞧了眼郁朝,未行大礼,朝南王方向一点头就入了席。
反正自他暗中掌握了政权后,他那父亲也从不在意他这儿子的任何举动了。
不在意的南王愤恨难忍,安嫔面目有些扭曲,但仍保持着‘微笑’。
南王闭眼不去看郁景,不出言也不搭话。倒是郁朝先开了口,"你来得倒很是时候,众人将散,才姗姗而来。"
"公务繁忙,不及闲人。"
郁朝面色不虞但再未出言。
南王在此时抬了下手。
乐师瞧了眼郁景眼色,又开始演奏起来。
大臣们两股颤栗,机械饮酒,双目却死死来回看着郁景和南王。
‘啪’一声,大臣一抖,看去郁景座位,只见他衣上一片晕开的酒液,倒酒的侍女以头磕地,连声求饶。
郁景嗤笑一声也未怪罪,他嘱咐了声乌泽便随着侍从下去换衣。
等他回大殿时,地上有一衣衫不整的舞女倒在地上,血液横流。
南域王被侍卫层层护在身后,一看见郁景便要求殿卫捉拿他。
但殿内侍卫没人应召,郁景睥睨了眼在座大臣,又环看了圈殿卫,"各位大臣,都散了吧。"
各位大臣瑟瑟缩缩地一个又一个地朝郁景行礼告了退。
"慢着,有儿有女的派人跟着一起回去。无儿无女的就留下吧,反正回去了也是孤身一院子。"
贺本瑟缩着与大臣混着出去,闻此一言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这话是郁景对他说的。
"其余的人清理了,碍眼。"
"是。"
贺面皮上一副害怕,手却握紧了袖。
郁景一步步接近他,只见寒芒一闪,郁朝不知为何挡在了他身前。
郁朝背部晕开一片,倒在了地上,嘴里开合,片刻没了呼吸。
乌泽站去郁景身后。
清冷的声音不容置喙在大厅里响起,"宴会遇袭,二皇子郁朝为救王上当场身亡。"
贺面色如土跌跪在地,失焦的眼看向已然溃败面色青红的南域王。
他赶忙爬了几步想要拉扯住郁景的衣摆,但乌泽先他一步见血封喉,贺不甘的闭住了眼。
局势瞬息万变,南域王看着面前的景态都明白了过来,"你要篡位吗?来人啊,拦住他。"
拥护南域王的死侍全部变成了尸体,血液将阶梯都染红了,绯红宫衣的侍从打扫了一条道出来。
楚昃景沿着这条路上前,眼里数种情绪纠缠,眼眸深黑,"当年您不顾群臣反对,不管一切的要开战攻打北疆,结果呢?南域惨败,俯首称臣。"
"战败之后,您又派暗卫刺杀北帝。结果呢?事情败落,我与母后入北都为质,母后替我死在北疆,尸身列于北疆皇坟。"
郁景闭了闭眼,压下他一直以来的怨恨,不满和愤懑,声线不稳,音越发沉。
"您一向自诩天子,可您没有庇护住您的子民,没有保护好您的子女。您没有一天是在殚心竭虑为南域发展。”
“您习惯了享乐和奢靡,您忘了先祖的祖训,您也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拥护和支持。"
"谋权篡位?这个权力是我与生俱来的,这个位置一直是我的。我只是在等,等您垂死挣扎的模样,今日我看到了,可惜,没有一点儿帝王风范,满是小人卑劣。"
"我要你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我受到万民敬仰,我要你跪在母后身前,我要你看着我登基为帝,受众臣拥戴,万古留名。"
"你是我开战的导火索,是我的大礼,你现在可不能死,你死了,国民的怒火怎么攻心,怎么齐聚?"
"你,混账东西。你要囚禁你的父皇吗?你胆敢!"
南域王想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郁景脸上。
但他颤巍半天也未从塌上起来,脸上的肉颤了几颤,眼神愤恨的看向他。
半晌,南域王彻底接受了事实,脸灰败起来,"安嫔肚子里的算是你的弟弟,你留他一命。"
郁景嘲讽的看了眼安嫔,安嫔瑟缩成一团,手紧紧捂住肚子,声音轻且发着抖,"请殿下饶命。"
"您这么确定她这肚子里的是你的种?"
安嫔眼睛闪烁躲避开南王的视线,哆哆嗦嗦,"王上,您相信臣妾,臣妾不敢欺瞒您。"
"贱人,你胆敢,"南王看见安嫔躲闪,心下已然明了,怒火冲天,愤恨难当,气得他当即吐出口黑血,"你下毒?"
郁景懒得理会南王看向他的眼,他揉了揉眉心,"这件事,让安嫔私下告诉你吧。"
南王呼哧的呼吸,眼里有了乞求,他不想就这样死去,背负着骂名耻辱。
"我不能就这样死了,你是我儿子,不能就这样让我死了,不能。"
他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他只碰到了他的鞋尖。
"景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父皇啊。郁景。"
郁景朝后一撤,"乌泽,带王上下去修养吧,仔细看护着些。"
"是。"
郁景看着南王被搀扶着下去,看着眼前的这些,他心里并未有痛快,反而越发憋屈和疲累。
他的父皇懦弱无能又只听顺言,如此垂老瑟瑟,卑微可怜在他脚边求饶没办分意气和勇悍。
眼角有泪滑下,他一擦眼角,他已经不需要一个父亲的庇护了,他也不再需要了。
钟鸣得知事情进宫时,绯衣宫人已经打扫完了楼厅,只是血腥味依旧刺鼻。
"糊涂,你糊涂了?"
郁景看向钟鸣,他露出一抹笑,"老师别着急,弑父夺位的事我做不来的。"要是能下去手,他们还能活这么久?
"你着急了,为了什么?"
"我没有着急。"
‘啪’,郁景偏了下脸。
钟鸣抖着手沉痛的看着他,"我看你就是。我教你的,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了,是吧!”
“我知道劝不住你,我以为你胸有成竹那便徐徐图之吧,可现在,你又做这么一出,你是怕北帝不知道,还是怕南疆完的不够早?"
"老师,我自有打算。"
"打算,你的好算盘。"钟鸣喘息了几口气,"我且问你,北疆知道了,你该如何收场?"
"消息传不出去。"
"你,自负到了极致。传不出去?怎么传不出去?"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钟鸣大惊,他难以置信的看了圈空无一人的楼,"那么多的人,他们何其无辜?"
"老师,您教过我,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这些事总是要有牺牲的,也许,下次就是我了呢!"
"混账。混账。你莫要说这话激我,你要干什么,自去干吧。你羽翼丰满,我这旧笼子控不了你了。"钟鸣气得拂袖而去。
"乌泽,让人监视着碧池,她要动了。放长线,钓大鱼,不要急。宫里今日没有挨近这里的侍从也看紧些,有往外传信的一律斩杀。"
"是。"
郁景看着夜色,南域现在还不能与北疆对上,爆发那日必须是全面压制。
战争总是让人不喜,可除了战争他没了其余的办法。
挑起事端是南域,失了往日生机的也是南域,他也失去了他爱的人,也有要守护捍卫的国民。
北疆时时侵扰南域,他们不能再忍,他们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人民的心快要被伤透,战士的锐气快要被磨平。
时间再拖下去,他们就真的没了转机,只能一辈子被北疆压在底下,翻身不得,屈辱相随。
"另外找御医在钟府外候着。"
"属下明白。"
钟鸣手抖着入了轿,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显露了些笑意。
他当初觉得这孩子不够狠,看来是他看错了。这样也好,他死后也有脸面去见南后了。
虽然事情发生得不如他意,可他尚有几分余力还能帮帮那孩子。
钟鸣一入府心悸便发作了。
他年纪大了,又生了一通火气,但御医到的及时,钟鸣捡回一条命。
"还是心软,忤逆臣子的命也这么稀罕的救!"
第二十章
审讯室里味道刺鼻,血腥味,皮革味,烧焦味和屎尿味混杂一起,耳边还有哀嚎哭叫,数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