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一时不解。他为何不躲?
朝生一下缠住判官笔,良生迎了鬼手一掌,暮沉已经割入鬼手脖颈。
鲜血喷涌,直接洒了良生一身,遮挡了良生手上出现的血疮。
青黑雾气使得良生前胸的衣物混着血肉腐化一片,很是可怖。
良生收回双剑,踢开鬼手。
鬼手倒地之后,无声的笑,也算其所了。
良生忍着腐蚀的血痛,随意撕下块儿干净的衣料擦了擦面,顺势缠住了手。
何奈气怒的奔向良生,一眼看穿他的举动,但他没有说话。
他走近他,手起刀落的刮割去良生前胸的腐肉,脱下中衣,撕扯下来的布紧缠住良生鲜血淋漓的前胸。
良生冷汗直冒,几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依靠住何奈,嘴里是拉风箱一样‘呼啦’的喘息。
鲜血很快浸透了裹住良生前胸的布。
何奈手颤抖地继续往上裹,他眼里充血。
"咳~"良生呛出口血来,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连依靠住何奈的力气也没有了,缓缓地滑落地上。
手里的布掉落。
何奈接住良生,单膝跪地抱住他。
良生嘴里溢着鲜血,血块在他的喉咙里。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声音。
他的瞳孔扩散的很快,眼前景物灰黑一片。他抬起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
天涯为家,海角为葬。
泪水如同珠串一般滴在良生脸上。
他紧紧抓住良生的身体,指尖是如冰一样。
良生似感觉不见痛一般,咯咯一笑。
他费力吞咽下堵在喉咙里的血块,真恶心啊!"活着。"
只这一句话,他就闭住了眼,没了呼吸。
何奈将他扣进怀里,他紧紧的抓着良生逐渐变冷僵硬的身体。
我们几经周折才有了这几年的安稳生活。
良生,周涧有办法的,你醒来啊!周涧有办法的!
良生听不见何奈内心的呼喊,正如他一早就没有打算活着一样。
幻生无解,他迟早得离开,迟早得杀了他自己。
这样死也算是可以不用辱没他的朝生了。
只是他也不甘心,他还没有过够这样自由温暖的日子。
他虽然不舍得留下何奈一人在这尘世,但他们杀孽深重,入了地狱也要遭受苦难折磨。
他得先去承担一切,那样何奈就可以死生安良。他得死生安良啊!
第五章
回廊雀鸟纷乱嘶鸣。
周涧心中一紧,匆匆安顿一番赵兰就往后山赶。
他一路跑来,触目就是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但四下却无人。
等他寻到何奈时,春潮躺在地上,浑身血淋,呼吸浅弱。
何奈半身隐在暮色林中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看不见他的面目,只能看见他满身鲜血抱着良生,指尖溃烂,手上满是泥土鲜血。
此时,林中天色已经被夕阳渲染成了橘红,层层叠叠很是热烈。
碧绿的叶子和灰枝与橘红暖色交相辉映。
林风里是淡淡的血腥味和死别的湿潮。
周涧简单检查春潮,抱起她回家去,要走时很是担心的看向何奈。
那人全然没了人的情绪,似行尸走肉。
周涧原本的问话闷在嘴里,何奈没有理会他,站起身,直径离开。
"当年的人只剩下你和我了。"他留下这话,逐渐消失在林里。
周涧后退几步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勉强稳住心神紧紧抱住春潮,"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春潮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浑身疼痛,满心担忧。
她记得自己在昏沉中模糊看见良生倒在何奈怀里。
何奈满脸的泪水。
赵兰拦不住春潮去找何奈,周涧知道他也拦不住她。
他陪着春潮去了后山,一步一缓。
周涧看着恢复平静的山林,叶子仍然碧绿‘沙沙沙’的响,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枝头上跳跃欢鸣。
它们哪儿里记得昨日的风波暗潮,只顾今日欢愉。
春潮自醒来一直神色如常。
好像被何奈和良生他们的过往牵扯以至于受伤的不是她。
她想着那些刺杀者,那些骨肉鲜血。她在生死边界晃荡,那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无力……
她心里有惊涛的疑怖和犹决,但她将这些压在了心底。
她专心的上山,以免被地上的树枝和石子绊倒。
"可可,你不好奇吗?"
周涧平淡的声音在春潮耳边响起。
你不好奇吗?
这话如同石子落湖,激起了春潮心里一波波的探寻涟漪。
指尖掐入手心,她心中一沉,将好奇潮动压下去,平静的开了口,"不。"
这一声‘不’一说出口,春潮就后悔了。
她其实很想知道,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与师父他们相识,还收留了他们,要自己学武。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师父和良叔。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要隐姓埋名的生活在回廊这一偏僻小镇……
她对一切都半解,只能从何奈他们的话语中窥得只言片语。
她想问的很多,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上,搅得她不得安宁。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她更不敢问,您是不是要离开?
自何奈他们出现在此地居住下,春潮就觉得周涧很不正常。
虽然他还是按照平常的作息生活。
卯时起,搬药晒药,治病救人;午时休息,未时出门进;申时收药磨药,整理药物;酉时休息。
这期间偶有出门也是去外诊。
但春潮很明显的感觉到周涧的心不在焉和刻意假装的平静。
她敏感的觉得赵兰和周涧之间的相处出现了隔阂,变得客套疏离。
她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
春潮想起她十岁之前,父母举案齐眉的情意和默契。
但自赵兰知道春潮跟着何奈他们习武之后,一切就变了。
她单方面的和周涧大吵了一架。
那之后,他们变得更加包容对方,就像脸上蒙了一层欢喜的皮,底下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春潮思绪翻飞,想到一件事另一件事紧跟着就出来。
她想着刚才出门时,赵兰沉如墨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唇。
母亲又要和父亲吵架了吗?
"可可,看路。"
春潮在被树根绊倒之前被周涧一把扶住。
她回笼思绪,看着才四十多岁就几乎满头白发的父亲。
周涧其实心里也想着事。
他带春潮出来,一是为了告知她些真相过往,二是为了避开些赵兰。
赵兰自春潮浑身是血被他抱回来后,就一直冷着脸,冷漠的看着他为春潮治疗。
一直到春潮醒来,她才缓和了些面目。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关怀备至对他,也不像上次那样歇斯底里与他争吵。她现在眼里和心里都是春潮了。
他不确定赵兰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以前一直包容着他,从未提起过她内心的感受。
他习惯了赵兰的沉静,对他的关怀,但他忘了也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赵兰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沉默回应。
她上次爆发还是因为他瞒着她让春潮学武而受了伤。
那是赵兰第一次说出她的怨怼和不满。
春潮快被树根绊倒才唤醒了他。
他越是心乱,面上越是沉静,只是眉头紧皱着。
抛开赵兰和琐碎的生活,他的心却愈发的沉重。
他开口问春潮是否好奇,其实只是顺嘴一问。
那段过往搅在他的心里,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春潮。
他听见春潮说‘不’,知道这不是春潮的心里话,但他也因此舒了一口气。
被周涧扶住的春潮在此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了问题,"爹爹,危楼在哪儿?"
周涧心头警铃大震,眼角下沉又缓缓恢复镇静,眼底却藏着怨愤。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他扶着春潮坐下,声音里面含杂着怀念和厌恶。
他避重就轻地告诉春潮。
危楼在幽绮都,曾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以暗器和用毒闻名。危楼里的杀手分为三等,一等杀手可以培养属于自己的暗影。
春潮留意到他眼里的情绪却不做声,默自记着。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曾经属于危楼。
"危楼现在是朝廷的爪牙……叛离之人会遭到追杀,直至身死。"
周涧简单解释了良生他们被追杀原因便闭住了口。
他被追杀是因为刺杀朝廷要员且被危楼楼主出卖,众叛亲离,最后他只能假死偷生。
他想起吃下那药后醒来时,武功全废且留下晕眩的后遗症。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问自己真的值得吗?但他没有答案,只是看着赵兰和春潮时,他觉得他很幸运。
周涧看见春潮低头揪着地上的草叶,也是无奈一笑。
他其实一直知道她们心里的不安和焦躁。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做个承诺。
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没有一件是完成的,他终究没有成为一个磊落光明之人。
他走近春潮,摸了摸她的头,坚定的告诉春潮,"爹爹不会离开你和你母亲的。"
春潮抬起头来,眼里有了星辰般的光。
爹爹不走吗?
母亲一定很开心。
她回去就要告诉母亲。
话题转移,春潮知道周涧不会再说下去了。
那些问题又一次被她压在了心底,不定时轻轻挠刺着她的心。
自周涧和春潮走后,赵兰就呆坐在屋子里。
她被屋内阴影遮挡住了眼,脸颊两边有眼泪滑下。
她想起那夜争吵,她走进后屋,本来只是想问问周涧,中午想吃什么。
她没想到会看见满身伤痕的春潮,笑着的眉眼凝在脸上,手里的药包都掉落在了地上。
她歇斯底里地与周涧大吵了一顿,全然没了原来的温婉大体。
周涧听着她这些年来心里积攒的抱怨和愤怒,他的唇紧呡得发白,脸上是青红交加。
这一刻,赵兰一直小心翼翼压制的害怕,担心,不满和愤怒一股脑的朝周涧涌去。
这一下子击破了她苦心维系的平静假象。她其实一直在意周涧的隐瞒。
她一直在意着自己的付出,她没有得到周涧同等的回应。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但她的心又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纠结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样就好,但另一方面想要更多。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心惊胆颤的害怕周涧离开。
周涧可能会离开这一念头,一直如同她心上的沙砾一样磨着她的心。
其实赵兰知道春潮在学武,但她一直闭目,假装不知道。
她迁就着她的丈夫,付出着她能付出的一切。可春潮是他们的女儿啊。
他怎么忍心呢?
看着春潮满身伤痕的躺在那儿抹药,眼里都是痛楚的泪,嘴里咽下闷哼。
可她阻止不了,也没办法阻止。
春潮的想法,周涧的纵容,自己的默许。
她只能看着春潮一次次受伤。
这两年春潮身上的伤少了很多也浅了很多,有时候连伤口也没有。
她以为春潮不会再受伤了。
可那天鸟雀嘶哑盘旋,她心神不宁地砸碎了好几个杯子。
春潮满身是血的被周涧抱进来,她的心也沉在谷底。
这到底是对的吗?
她学习女戒四书,要求女子温婉,纯良,识大体。
可没人告诉她该如何护住她的女儿,阻拦住她的女儿,也没人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去选择。
她想让春潮感到快乐和自由,但她没想要春潮以失去生命为代价。
她满心仿徨和失措,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掰扯回已经偏离了正常成长轨道的春潮。
春潮到木屋时,何奈已经不见了。
他连一张纸,一句话也没给春潮留下来。
木屋空荡荡静悄悄的,似乎一直未住过人一样。
林风吹荡,很是冷清。
相对于春潮的失落,周涧反而松了口气,现在可算是平静下来了。
第六章
危楼里尸体横陈,鲜血流淌,里外被围着水泄不通,寂静无声。
被扣押着双膝跪地的反叛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带领他们夺取楼主位置的长老化为一摊血水。
胡蝶看着楼下的叛贼一个接一个的被斩杀,凤眼一眯,嘴角勾起一笑。
"不知死活。"
关了窗,她将滑落肩下的衣衫揽起,风情万种朝门口那人一撩。
纤细的指点了点自己的红唇,"怎么?"
门口的长安直直看向胡蝶,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无事。"
木头。
胡蝶正色了几分,"那你怎么来了?是中腹之地出事了?"
"不是。"
胡蝶看着长安半天不语一句,细眉微蹙,眼里水波流转,心一动,戏弄心思又起,"你担心我啊?"
"不是。"
胡蝶坐在椅子上,等那木头开口。
长安组织好语言,"良生死了。杀人者鬼手。"
"这事儿我知道。"
那些旧人心念老楼主旧情,磨磨唧唧十多年都没杀了他们,养虎成患,到时候反咬一口怎么办?
"何奈不见了。"
"然后呢?"我少了个劲敌?
"有人查了‘毒君子’的故往。"
胡蝶一惊,指尖无意识的捏紧了衣,"查到了什么?"
长安平静无波的眼又盯住胡蝶,似看穿了什么。
胡蝶收敛心绪又美艳一笑,"不要试探我。"
他收回视线,"不甚重要。"
不甚重要?
胡蝶心下生疑,面上仍笑意盈盈,"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