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垂下眼睫掩去眸里的神色,"无。"
"就这些值得你大老远从中腹之地赶来?我的信息不比你得的快和早?"
长安转身,开门又忍不住开了口,"你多小心。"
长安能听见背后胡蝶的娇笑,他脊骨僵硬,板着脸离开了危楼。
他走后,胡蝶呆愣片刻去了密阁。
当年的事她也有参与,只是人小式微没有起多少作用,可说到底她是参与了。
胡蝶想到长安的试探,心微动,但随即否定了他可能已经知晓自己隐瞒的事情的想法。
那会不会是何奈?
他和良生被追杀后叛逃,现在良生一死,他没了顾忌,想要查个明白。
"主子。"
匆匆赶来的手下打断了胡蝶思路。
"你去查查最近什么人进了暗室,不要声张。"
‘毒君子’的资料一直被封在暗室里,最近为了清理旧主余孽反倒松了警戒。
"是。"
胡蝶眼里寒光必现,"等等,找人去查何奈现在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传信帝都:余孽已除,前事生端。"
"是。"
蝴蝶摸着桌边,本来不必杀那两个人,但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疆王廷反攻之心不死,最近时常暗潜,北帝宁错杀不放过,隐患实在太大。
虽然会暴露她知晓他的存在,但是也值得,只要她将后续一切都处理好。
北帝都。
"事情查清楚了?"桌案前批阅奏折的北帝虽已垂老,半头白发但并不显露老态。
"南域王有了立储打算。"
"这事朕知道。朕问得是前先日子从幽绮都传回来的那事。"
阶下跪着的人没再出声。
"废物,一群废物。让你们找个人你们也找不到,朕要你们干什么?!"
跪着的人,头重重磕在地上,血流下脸颊,"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北帝气喘了一下,平息了怒气,"你既然无能,便也不必留着了。"
不等求饶,那人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一身玄铁铠甲的中年男子进了殿,看了眼被拖出去的人,坚毅的脸没有半分情绪。
"陛下,那人已死,您又何必执着。何况,即使那人不死,他也奈何不了您。"
"玄武,朕心不安。他死的时候,朕就没见到他的尸体。现在,又有人偷查当年的事……他虽如蝼蚁,但如鲠在喉,实在让朕心烦。"
玄武跪地,"愿为陛下解忧。"
自从护国一战后,玄武就可以不必行跪拜礼了。
北帝眼里精铄寒凉,笑声爽朗,"你的心意朕是知道的,但这帝都离不开将军啊。起来吧!"
玄武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只是双拳紧握。
当年为了抵挡南域才会参军护国,现在却被困在帝都作了‘囚犯’。
江湖梦远,故乡难归。
玄武走后,北帝传信黑蟒,要求其与危楼追查何奈,活要见人。
"当年的人只有何奈这个明处人了,他无路可走又生事端,说明那人很可能还活着……得找到何奈。"
黑蟒眼睛像啐毒的钩子一样盯着胡蝶,嘶哑的像钝刀割一样的声音在房里响起。
"几年不见,倒是生分了。"
胡蝶柔媚一笑,凤眼轻眨,睫毛掩住了眼里的不耐和鄙夷,温柔又含着情意的替黑蟒倒了杯茶。
指似不轻易间抚过黑蟒的手,"怎么会呢?我可不敢忘了前辈。"
黑蟒收了些凌人气势,眼里满是嘲弄。
他不开口,胡蝶也不在意。
她虽是危楼楼主,但却无法与黑蟒抗衡,何况黑蟒背后有朝廷相助。
"前辈,我前些日子就已经在找何奈了,但,一无所获。"
黑蟒不语,他看向胡蝶身后那个女子,眼里是阴郁□□,唇一启,"不急。"
好不容易出了帝都,怎么也要快活几年的。
胡蝶指尖掐入手心,脸上的笑越发妩媚,她转头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
轻挪了几步遮挡住了黑蟒的视线,"前辈,我们……"
黑蟒朝胡蝶阴毒一笑,舌舔了舔自己的牙,站起身直接越过胡蝶,不顾女子反抗揽抱在怀里,"看在你的面子上。"
这人会留口气。
胡蝶闭住眼又睁开,她懂得黑蟒的意思,"谢前辈。"
黑蟒大笑离开。
胡蝶暗恨,"事后杀了她吧!"
"是。"
胡蝶看着自己才抹了颜色的指甲,如同血一般的鲜艳。
当惯了主人最受不得让人威胁着发号施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给帝都去信,那位还是会知道,到时候更没有好下场。
黑蟒,我姑且忍着你,看你得意几时。
"把人全部撒出去,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何奈。另外,暗中去信帝都,阴违。"
"是。"
北宫偏殿。
南顺进门打断了南域殿下的沉思,"主子,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南域殿下回神,"知道了。下去吧!"
"殿下,夜深天寒,小心着凉了。"随行官将披风披在南域殿下的肩膀上。
"老师,北帝不似明面上那么放心我。"南域殿下眉眼已经长开,眉毛英挺,眼神深邃。
随行官拍了拍他肩膀,看着模样长开与初到北宫时的模样变化很大的殿下一笑,"这无关紧要。北帝对谁都不放心,他只信他自己。"
偏僻山区,农家小院被大火烧成了黑灰,隐隐还能闻到烟灰味。
残痕灰烬中还有些锻造工具未被烧毁。
“不是说他在这里吗?”
“他妈的,又跑了。”
粗布灰衣的壮汉抓了把头,让手下仔细检查,发现被烧毁的除了小院,还有一具尸体。
“传信回去,他可能重回危楼。”
第七章
六月底。
赵兰和周涧的关系也融洽了许多,至少比之前好些。
春潮每日里雷打不动的去后山练功。
她闭着眼在树枝上飞跃,已经能熟练的在失脚下坠时抓住枝干重新站上去。
右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两端向上的暗色刀疤。
‘嗖’几声。
西边林中有五片叶子突然朝着春潮刺来。
春潮面露欢喜,睁开杏眼。
师父!
她几下躲闪开来,落了地。但四下无人,只有叶子飘荡。
"师父?"春潮原本的欢喜又沉了下来,眼里有了警戒和防备。
‘嗖嗖’锋利的两把小刀分别朝春潮心口和左膝袭来。
春潮的左腿不如右腿灵活,在枝上飞跃时有些滞缓。
那人一直看着自己。
自己没发现。她心里警铃大作,呼吸也乱了一瞬。
刀没有理会春潮的惊怕,刀尖破开风就直接刺来。
她堪堪躲过朝心口刺来的刀,左小腿的裤腿被割破了口子。
林风灌了进来,春潮很是腿颤。
一声轻笑传来,一把银针紧跟其后。
春潮额上出了汗,但心底却松了口气。她杏眼一弯,红唇上扬,在银针快到眼前时,下腰一撤,与地齐平。
银针射进了树干。
又一声笑传来。
春潮听着那笑,单薄的身子一个腾跃上了树,又跳到了另一棵上。
她加快速度,几个起落到了那人站立的地方。但只有脚印在,人没了踪迹。
春潮思忖几下,便去了上次那棵树那儿。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即使身死也不会罢休。"
何奈一身青衣半跪在一棵树下。他摸了摸树干,眼里的泪还没滑下来时,抬臂一擦,站起了身。
"师父。"春潮站定,一拜。
何奈转身,一点头,"跟我来。"
之前那段日子,他找了锻造师将朝生和暮沉融合成了一把,他将新铸成的剑递给春潮。
朝生和暮沉剑宽且较一般长剑短,那是为了配合何奈他们的用器习惯。
这把剑比何奈他们的更加细长。
春潮不解,但何奈没有解释。
"它从此就是你的了。取个名字。"
春潮摸着手里的玄带,名字?
"负有。"
何奈一挑眉,然后眉头一皱,"富有?"真俗气!这还是个财迷。
春潮仔细端详着剑,越看心里越欢喜。
负有,蜉蝣。朝生夕死,不过尔尔。天长地久太难,不若朝生暮死。
春潮把剑叫这个名字,也是想告诉何奈。要把握当下,不要纠缠于过去。
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思念长系,也莫要糟践自己。
她看多了生死,对于死亡有迷茫但更多是释然。
周涧开着医馆,每年,每月,甚至是每天都有人死去,无药可医。
她看着那些将死之人,有的哭喊,有的叫骂,有的意冷,有的冷漠,但更多的是淡然,好像死不是一件难过事,反而是解脱轻松。
她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父母架起了生死桥梁,每个人都要走过。
但这其中,不舍得,不愿意,不甘心总是牵绊纠缠着亡者的心也紧紧栓着未亡人的心。
两两生痛。
春潮不希望何奈被纠缠住,那样让良生走得也不安心。
何奈看着一脸欢喜的春潮,想要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握紧手,背对着春潮闭眼沉思了许久才又开了口,语气坚定再没有丝毫犹疑,"可可,明日师父教你‘诡刺’吧!"
春潮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何奈,眼里生辉,她郑重的一点头,"好。"
春潮不问缘由,自鬼手那次后,她知道自己需要更强大才能更好保护在乎的人。
她没有告诉周涧,何奈回来了。
第二日。
春潮穿着一身束袖的紧身黑衣在鸡未打鸣时就悄悄出了家门直奔后山而去。
她到时。
天尚未放明,墨蓝倾覆,只能看见不甚分明的深蓝天际里混着些浅色红光。
皎月仍然挂在高处,冷冷的光照着山林。
鸟雀不时低声鸣叫,林中夏虫也不甘其后嗡响。
何奈已经站在木屋那里等着春潮了。
他看见春潮,眼里是复杂的孤注一掷。
他带着春潮去了桩子那里,声音冷淡无波,"‘诡刺’只有入门和生死。入门才知生死,知生死才算是入了门。"
春潮一知半解,但重重的点了头。
何奈手上有一青色缎带,与给春潮的剑一样长短。
桩子很高很粗壮。
何奈站在桩子里注气于带,将其挥出又一个身旋,只见桩子上与他脖颈平齐的地方出现了断裂,慢慢裂缝变大。
他飞略出来后,木桩轰然断裂倒塌,"这是重力,不适合女子。"
春潮杏眼圆睁,一眨不眨。
"可可,你要学的是近身。"
何奈走到春潮身边,一根一根地捏过春潮的指。
"手蓄力,指为意。以指控制气力从而调度剑的软韧。"
春潮示意自己懂了。
如同石子和树叶化器,越轻薄越难控制,因为指上控力很难。
何奈教给春潮如何控制气力输出和指上调度。
春潮每日要化叶为器不下万片,她得一击即中把远处那棵树的中腰射穿。
等她大致掌握了气力控制,何奈又教给她如何运带为剑。
春潮似乎天生就是个刺客。她的性子含蓄内敛且深沉善于隐藏。
身子纤细柔软,可以凭借身体优势缠上对手之后直接用锋边割喉。
何奈故意放水试探春潮时,被春潮缠了几次,差点割伤。
春潮每日天不亮出门,天大亮时回家。
如此几月下来,已经略有小成。
她能将手上之物化作暗器袭人。
那剑在她手上也变得更加诡谲。
在深秋来临时,春潮已经可以注力于叶射穿窄树中腰,也可以在何奈手下走个百十来招,有时还可以锋指何奈脖颈。
这些都是刺客武功路数。
没有大刀□□的恢宏大气,全是阴冷诡谲的变端。
春潮算是承袭了危楼刺客一派风格。
女子本就阴柔再加上春潮所练之术更是增加了春潮身上的阴郁柔媚。
小雪那天,周涧在春潮走后现身。
"何奈,你不能把春潮牵扯进来。她还是个孩子。"
何奈一哂置之转了话题,"前辈您真的相信您杀的人就是您的仇人吗?"
周涧一顿,随即握紧手。
"那件事后,朝堂把手伸进了危楼,前辈被追杀到只能假死偷生,而我和良生在老楼主死去后也被追杀到无路可走,其余的人更不必说。"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何奈眼神冷峻看向手已经微颤的周涧,"前辈,我在想也许你杀那人的时候正好暴露了你自己。真正的人隐藏在幕后,而你到了明面上。"
"够了。我不在乎。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已经忘记以前了。"
周涧将手背在身后握紧。
忘记?那些血海深仇整夜里搅得他没有安眠,一闭眼,眼前都是血液流淌,耳边都是呼喊。
死去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出现,以前温和带笑的面孔都变得狰狞。
何奈看着周涧眼里渐起的血丝知道他在撒谎,他纵声大笑,"哈哈哈,忘记?你不是也怀疑吗?不是也预防着吗?不然你为什么要让可可练武,不然你为什么在我要教可可诡刺时不加以阻拦?怎么?现在心软了?"
周涧无话可说,让春潮练武,他夹杂了私心。
当年的事,他也确实感到了不对劲,但他并不打算让春潮参与进去了。
春潮是他的孩子,不是他复仇的工具,这么多年来的血缘牵绊,养育生活,他不舍得。
可,良生和鬼手死在这里,镇子上突然多了许多未见过的人。
防患未然,也夹杂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