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下,春潮已经在路口了,他不愿意让春潮迈出去,可现在连阻拦都变得牵强了。
“她还是个孩子,何奈,她做不了刺客。”
话不投机,周涧离开后。
何奈未回屋,他看着周涧离开的方向,直到眼皮酸涩生痛才转身。
"周涧,你以为你避让他就会放过你?他知道你还活着了,他也知道我见过你。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何奈想到春潮,春潮明媚的笑和信任的眼。
可可,师父没得选,师父命不久矣了,师父不能就这样去见你良叔叔。
自那日交谈后,何奈便十天半个月才回回廊一次,其余的日子里,春潮便一人在林中修习。
叶子泛黄干枯飘落,铺满了幽绮都,‘唰唰’的扫帚声在街上格外的响。
黑蟒到幽绮都这几月,原本纷纷攘攘的街巷也被空无一人代替了。
黑蟒为人张狂自负,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强取豪夺了当地富商的宅子和一众妻妾侍从,又烧杀抢掠了幽绮都大小商铺,之后召集了各地‘风流’人物建了幽绮阁与危楼抗争。
朝廷下了好几道密旨到幽绮都,黑蟒一律推诿。
北帝并未动怒,只是放任黑蟒在幽绮都扩张势力。
胡蝶避其锋芒窝在危楼不出,只是派出危楼的人去找何奈,但一直未有所获。
胡蝶暗自揣测何奈可能已经命丧,只苦于找不到尸体,"那人说了吗?"食指点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她快没耐心了。
"她死了。"
胡蝶闭住眼,心里盛怒之极。她记起抓住与何奈来往之人那日,她拒绝让黑蟒带走那人。
好极了,好极了。黑蟒,算你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陛下您是真的要把危楼当做您手里的提线木偶了。
借我的手除去黑蟒,或者借黑蟒杀了我,两败俱伤您才好安排人手真正管辖,可事情没您想的这么简单。
北帝将黑子放在棋盘上回头看了眼侍卫开口,"你是说胡蝶一直未与黑蟒交锋?"
"是。"
"哈哈哈,有意思的很。女人可比男人心计深沉啊。"
侍卫不敢笑,头越发低垂,"据鹰眼来报,回廊镇并无那人且何奈至今生死未明。"
"是吗?"北帝站起身来走至院中,他瞧着园里郁郁葱葱的花叶。
这样的深秋季节,万物凋零,可这些花含苞待放,草叶上是晶莹的水珠,仿佛不受寒风侵袭。
北帝念着回廊,回廊二字很是熟悉。
但他却没有它的具体印象。
要不是最近频繁听到此地,他都要忘记了自己曾经到过。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横刀立马的军旅生涯。
北帝眼睛中流露出怀念,他回想着那些纵情肆意的时光。
好大一会儿,侍卫身上被冷汗打湿,他才回神。
他看着眼前的景物,欢喜的心又沉如死水,他这一生的豪迈全都葬在这皇城里了。
"让鹰眼继续盯着,不要惊扰任何人。"
"属下明白。"
侍从告退,北帝从花海中看见了一枝枯败的花,他眉头瞬间紧皱,眼里是化不开的阴郁,"废物。"
总管见了赶忙让人取出来,他迅速磕头认错,"是奴才失职。"
"拖下去。"
"是。"
总管泪如泉涌,他挣扎着想让北帝念着旧情饶他一命,但他不敢哭喊出声。
这三年以来,北帝换了不下二十个身边人,凡是开口求饶的都没保住全尸,扔去乱葬岗喂了野狗。
北帝看着不断挣扎被侍卫拖走的总管,心里突然很是疲倦,"算了。"
总管涕泪交加地爬到北帝身边,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地,血肉模糊,"多谢陛下饶命,多谢陛下饶命。"
人将至晚年,北帝性情越发阴厉,见不得枯败。
年少肆意轻狂和随岁月一样增加的狠利阴毒交织在北帝心头,看着自己逐渐暗淡的眼眸,松垮的皮肤,颤抖的手……
北帝心里发着慌,他的大业才开始一半,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掌控天下,他还想再横渡赤水,彻底征服南域。
衰老来的如此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便肉眼可见的枯败起来了。
回廊外。
“你们几个住到回廊镇上去,平日里仔细查看,一有消息立刻来信。”
“是。”
鹰眼里有跟组长相熟的人,悄悄打问,“大人,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探查过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潜居探查。”
组长拍了他一巴掌,“上面自然有上面的意思,你小子少多话。”
那人憨憨一笑,“大人,这也没个准确画像,凭着以前的画像和知晓的举止,这怎么找啊。那人现在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没准啊,早已经死……哎呦……”
鹰眼组长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赶紧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第八章
入冬时,周涧生了场大病。
他关了医馆静心养病。
风小日朗的时候他会和赵兰一起上街买些家用。
这日,他刚从布料店出来,瞧见过往的人中熟悉的举止言行。
他迅速垂下头,弯腰拉着赵兰回了家。
赵兰虽不解但随着他,到了家,关住门窗,"怎么了?"
周涧无意识扣指,闻言下意识摇头又回过神来,"刚才突然感到晕眩。"
"那我去给你熬些粥。"
"好。"周涧拉住赵兰,"家里的东西都齐全,最近不要上街去了。"
赵兰握紧他的手,她心里明白,回廊镇不安全了,"好。"
年关后,春潮十五岁了。
回廊镇的媒婆每日里三四回的上门来替各家向春潮求亲。
赵兰整日里都对春潮提及,让她选一个。
春潮烦不胜烦只想避开来。
她十岁之后就不再去镇上的学堂读书,而是每日去回廊山找何奈他们。
良生文采斐然,性情温和有礼比教春潮他们识书的夫子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因着不去学堂,春潮也快要忘却了镇上那些同她一起学习的少年。
赵兰要春潮选,可春潮不知道她该选谁?
她谁也不熟悉,甚至是谁都不愿意。
她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岁时,而那些日子早就模糊了。
勉强想起来的不是邋遢胖子就是那目中无人的瘦子,可她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
何况,她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她不想嫁给镇里的少年书生或者体壮农户。
但她没有表露在脸上,她敏感地觉得赵兰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说道。
要是说道不行就会是长久的冷战,直到她妥协答应。
周涧一开始还帮着春潮推辞和打掩护。后来,他也拘着春潮,想要春潮妥协。
帝都。
甲子恭顺的站在阶下向北帝汇报,"回廊镇一切正常。"
"何奈的行踪呢?"
甲子的心提了起来,"属下还未查到。请陛下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幽绮都怎么样了?"
"危楼的人也在回廊搜寻着何奈,我们的人与他们起了不少冲突……"
北帝点头没再问下去,他忽然想到,"你让鹰眼去查,有没有十多年前到过回廊的人或者在回廊居住了十几年的人。"
"是。"
幽绮都。
"楼主,他们似乎在排查十多年前到过回廊镇的人。"
胡蝶饮下浓茶驱散着瞌睡,闻言一惊,失手打翻了茶盏。她不理会手下惊讶出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终究到了这一步,周深,我该怎么办,我又要失去你了。
春寒未退,窗纸上结着薄薄的霜冰。
睡梦中的春潮听见屋外传来的一声鸟叫。
声音短促且尖亢。
她睁开眼睛,又细细听着屋外风声里夹杂的脚步声。
轻且缓,是师父。
何奈轻轻落在屋檐上等着春潮出来。
屋里。春潮听出声音是谁后,就闭住了眼躺在床上,安稳呼吸着。
周涧从另一间房起来,摸黑看了看春潮。他不放心春潮就坐在了她床边,将手揣进胳肢窝,合眼调息着。
春潮心里发急,她怕师父找她有事。可周涧不走,她根本没办法离开。
周涧听见她的呼吸乱了,无声一笑。
屋檐上的何奈等了一会儿不见春潮,便又吹了个长调,转身离开。
他也不是非得见春潮一面,只是心里的恻隐心作祟。
他有些后悔,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等春潮出现的这一段时间,风也吹散吹凉了他这一刻的恻隐心。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春潮越急越觉得煎熬。
周涧也打着瞌睡,年纪大了熬不住了。他迷迷糊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春潮小心翼翼的半坐起来,扶住周涧的头。这么扶了会儿,周涧反倒是睡了个瓷实。
春潮慢慢地将周涧朝后放倒,给他加了层被,憋住呼吸小心地从床上起来。
她也没敢穿外衣,只拿了件黑色披风抱在怀里,踮着脚出了门去。
春潮前脚刚出门,周涧就睁开了眼。
他拿开被子,起身回了自己的屋,也没点灯唤醒了赵兰。
赵兰睡眼朦胧的被唤醒,很是费解,"怎么了?"
周涧摇头,只是将衣服拿给赵兰。赵兰没有再问,她安静的将衣物穿起。
自从何奈他们来之后,周涧就时常半夜起来叫她穿衣抱着春潮躲进底下暗窖去。
赵兰原先很好奇,心里也有些不愿意,周涧简单的告诉她了些关于自己被人追杀的事。
她也不再抗拒。
这已经有五年没再躲了。
她惊诧归惊诧,但还是点头示意知道了。而且她最近心里也发着慌,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屋里常备着食物,周涧将那些东西全装进布包里。
赵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可可。"
周涧摇头,下巴朝前一扬示意她赶紧收拾。
赵兰摇头,停住了手里收拾的动作。
周涧无奈,压低声音安抚她,"可可没事的。她去了后山,很安全。"
赵兰一听后山,眼都瞪大了。周涧肠子都悔青了,他忘了上次浑身是血的抱春潮回来了。
他声音又低了几度,"阿兰,可可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看着她受伤死去的。"
赵兰泪如雨下,还是摇头。
"阿兰,你先藏起来。我答应你,等我让你出来时,可可一定安全的在家里。"
赵兰揪住周涧的衣袖,指尖握的青白。周涧亲了下赵兰的额头,"阿兰,你知道的,我不愿意看见你受伤,也不愿意失去你。"
赵兰泪眼朦胧地看向周涧,最终艰难地点了个头。
周涧摸了摸赵兰的脸,"我会找到她。"
赵兰被周涧推进了地下暗窖时,胸腔里突然涌出股死生不复相见的悲凉和慌闷。
她一把拽住周涧领口,将他半身拉了下来,抬头就吻了上去,"你也得好好的。"
言罢就推开了周涧,自己费力的拉住了暗门。
她一腔孤勇和热情全聚在了那一刻,脸上是火烧火燎的热气。
周涧被赵兰这一动作弄得懵住了。
他耳根发红的将水瓮搬扯在上面,几个呼吸平息了心跳,面色也如常了。
周涧这般如临大敌地准备着,春潮已经到了木屋那。
林中很是寂静,连声鸟鸣扑翅声都没有。天上月色被阴云不时遮掩。
春潮接近木屋时,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杂乱地放缓地脚步声。她一个起落躲藏进了密林里,谨慎的看着七八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从木屋里出来。
有人开了口,"人呢?刚刚明明听见有人来了?"
一个显然是领头人的中年汉子四下转了一圈,"去找。"
其余的人一弯腰,四散开来,"是。"
春潮不敢乱动,她放缓了呼吸,紧贴住树干。眼睛四下转了个圈,师父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糟了!负有忘在家里了。
春潮一抬头就看见那七八个人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糟了,被听见了。
她面色沉重,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
没有负有在,就只能随便找根绸带了。
春潮还没有用过除了负有以外的剑,更何况是绸带。
剑虽软但也有重量,不似绸带轻飘飘的没办法使力。
春潮背地里使过几次,但照猫画虎,很不成样子。
她将披风取下,抽出上面的系带绑住了头发,手里又藏了几片叶子,然后才施施然地落了地。
那几个青衣男子看着只着白色里裙的春潮翩然落地,一时有些呆愣。
春潮乌黑柔亮的发被黑色系带随意绑住,几缕发丝被林风吹拂遮挡着眼;两眉中后有凸上弯弧,如同燕翅一般坚毅舒展;鼻子挺翘,唇薄而红透,很是妩媚动人。
她抬起手将遮挡了视线的发揽在耳后,薄唇轻启,"对不起,我这就走。"
女人尤其是长得还不错的女人,有时候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化解一部分的警惕让人心生大意。
那中年汉子未被迷惑,他将脚下石子踢向春潮,其余人被惊醒。
春潮一个微侧,微皱眉看着树上的披风,似乎很是苦恼。
石子从她背部擦过,吹起了黑发。也不知无意还是有意。
失算了,密林之中怎么会有懵懂误入者。
中年汉子的剑出鞘又入鞘。他看着春潮不经意躲开,朝那七个人点了个头。
那七个人形成了半包围朝春潮靠近。
春潮突然绽开了笑,声音悦耳,她一个起落飞上了枝,"你们真的不放过我?"
话音未落,春潮已经将叶子注力袭去,地上瞬间倒了三个人。
她手有些发抖,她从没杀过人,她稳了稳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