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浓——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29:59

 
  可安慰归安慰,五子现在不需要安慰,她只想快点儿到云盘岭安顿下来,做一个翕教罪人的分内之事。如果路上耽误了,风餐露宿可不是闹着玩的。
 
  雨天路滑,这场雨又下得有些时日,道路因此泥泞不堪,马车一不小心就陷入泥里,不能再前行了。
 
  “发生什么了?”
 
  五子怕路上有人袭击,忙抓起长剑,故作沉着地问外面的两个护卫。
 
  “回大人的话,车轮陷泥里了,属下现在就去推车。”
 
  五子掀起车帘,探出头去,看见两个护卫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冒着细雨一左一右的推着车。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力气较常人大些,合力之下很快将马车推出泥坑,又驾着车继续前行。
 
  “辛苦你们了。”
 
  五子感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愧疚之心又萦绕在心头,最后扭扭捏捏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人这话是折煞属下了,奉神尊之命为大人效力,这是何等的荣耀!属下等只想着如何好好做事,有什么吩咐,大人尽管说。”
 
  外面是尹则爽朗的笑声,五子觉得一股暖流上了心头。她庆幸自己没有太客气,不然就得词穷了。因为到达云盘岭之前,推车的事情发生了不下五次,有一次她都忍不住想要下去帮忙了,是被护卫们死活拦着才作罢的。
 
  到达云盘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因为尹则、杜方二人之前来探过路,所以才能顺利到山脚下。为五子准备的住处在半山腰上,马车上不去,行李只能肩挑手扛。
 
  杜方在山下守着马车,尹则扛着一个大箱子领着五子她们上山。五子和杜若当然也不是两手空空,幸好这时雨已经停了,路虽滑,小心一点就没事了。
 
  为五子准备的是一幢木楼,有三层,一旁还有两间小木屋。
 
  “大人,这是主上特意命人建造的,您看还合心意否?”
 
  “我能说不吗?”
 
  五子没好气道,不过她对这木楼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尹则先进了木楼,燃起了蜡烛,提着剑从一楼到三楼都走了一圈,这才下来请五子和杜若进去。
 
  “里面的东西都是新做的,您瞧还缺什么吗?”
 
  五子楼上楼下大致看了一遍,重要的家具都还齐全,只需带些日常用物就可入住了,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属下和杜方住楼下,便于保护,二位大人是要住三楼还是二楼?”
 
  “我看二楼就挺好的。”
 
  二楼有三间房间,一个厅,五子和杜若一人一间,还有一间……五子有些心酸。
 
  尹则回去搬行李了,杜若在二楼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道:“有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铺上被褥就可以躺下。五子,你要那一间?”
 
  “你先挑吧,剩下的给我。”
 
  五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真是贪心呐,你一个人能睡两个房间?”
 
  五子对杜若的打趣提不起精神,也不同她争吵。
 
  简答梳洗之后,吃了个晚饭,整理一下房间,便准备休息了。
 
  五子吹灭了蜡烛,躺在新铺好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睡不着。
 
  屋檐的水珠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很有规律的“滴答”声。雨已停,风未定,呼呼的山风刮的人心慌慌的。
 
  五子其实怕黑,怕去那些阴暗无光的地方,只是很多时候她的恐惧被很好地掩饰住了。虽然出了一趟远门壮了胆,但躺在陌生的床上,既没有朴正那样得力的人,又没有紫贝那张大嘴巴,难免对着黑暗想入非非。寒夜中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投射到她的心头。
 
  她心里发毛,又不敢喊出来,毕竟楼下还住着她的两个护卫,丢脸也不能这么丢。一个人在那里扛着,连翻身都不怎么敢。
 
  “咚咚”的敲门声忽然响起,五子下了一跳。
 
  “五子,开门,是我啊。”
 
  是杜若的声音,五子竖起耳朵确定无疑。从前听到的所有鬼故事的画面出现在她脑海里,杜若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真实。
 
  敲门声还在持续,如果不行动的话,恐怕要惊动楼下的护卫。五子把被子掀到一边,赤脚踩在冰凉的木板上,头脑因此清醒了一点。
 
  “五子,再不开门我可要撞门了。”
 
  五子正想象着木门后面是何等吓人的景象,听了这句话后硬着头皮推开了一丝门缝,果然看见杜若披头散发站在外面,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搂着被子。
 
  “我有点怕,想跟你挤一晚。”
 
  那一刻五子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都被驱散了,她高兴地把杜若迎进来。
 
  “我怕黑,蜡烛就留着吧。”
 
  正准备吹灭蜡烛的五子听了这话立刻停了下来,也许她也是在等着这样一个理由。
 
  “好。”
 
  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就算睁着眼睛到天亮也是心安的,何况五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29章  病中交情
  “五子,起来喝药了。”
 
  杜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叫醒了五子,那碗中冒出的热气散出浓浓的药味。
 
  五子到云盘岭的次日便病倒,整日昏昏沉沉的,连房门都未曾出过。里外一切事务都是杜若在打点,包括采药、熬药之事,而除夕将近,五子竟无好转之像。
 
  “又是这个。”
 
  五子在杜若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看了一眼碗里的药汁,眉头深皱,出声抱怨。
 
  “这药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把它喝了再躺下。”
 
  杜若把碗递到五子面前,示意她喝药。五子接过碗,把勺子拎出来,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完,再将空碗还了回去。药吃多了,便会产生一种“药的味道其实也很好”的错觉。
 
  “忙你的去吧。”
 
  看着杜若离去的背影,五子心中万般自责。杜若并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无论何时都比亲人亲近些,她对她这样好,五子觉得承受不起。都是一样的年纪,却要跟着她这个失了势的人到这种地方吃苦。可无论多么内疚、自责,五子都开不了赶杜若走的口。
 
  要是紫贝还在会如何?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五子心中一阵痛。。很多能在你心头扎一针的事不会让你在高兴的时候想起,人只有在失意的时候才会想起千般折、万般磨。祸不单行的道理,真不是个道理。
 
  被排挤的酸楚,被放逐的委屈,失去亲人的痛苦,各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再辅以小病小痛,便成全了五子此刻缠绵病榻的模样。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的世界,欲眠无意,欲醒无时。
 
  忽然,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传入五子耳中,她下意识扭过头,正巧看到一只麻雀立在窗台上,脑袋一动一动的打量着屋内的情形。大约是感受到了非同类的目光,他突然扇动翅膀尖叫着飞走了,窗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鸟叫声。
 
  五子挣扎着下了床,她发现自己现在浑身乏力,连站稳都很困难。冬日的寒气已经渗入这间屋子,她也不披上衣服,只是拖着一床被子踉踉跄跄地到了窗前整个人趴在窗台上,被子便覆在身上。
 
  窗户只关了一半,现在五子把另一半也打开,外面是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在冬日的暖阳下,连绵的群山在绿色之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少量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和成片枯黄的野草预示着季节的变化,觅食的鸟儿呼朋引伴地落在枝头。虽是冬日,却少了五子房间里的沉闷。
 
  五子住的木屋建在半山腰的缓坡上,后面是未经砍伐的密林,前面可居高临下地看到成片已经开垦的土地以及散落在各地的简陋房屋,田间地头仍有劳作之人。此种情景,也许正是神燚想要五子看到的。
 
  太阳偏西,热力消退,夕阳西下之景呈现在五子面前。她是个心情会随着天气变化的人,阴雨天时整个人阴沉的很,阳光灿烂时又兴奋得不知道该干什么。看到朝阳徐徐升起,心中涌起无限希望:观夕阳徐徐下沉,感叹荒废一日光阴。如此多愁善感,便常有各种感慨。
 
  人生如此,光阴易逝,便是及时行乐也不可得。五子轻轻叹了口气,前路迷茫,一切都是未知数。她现在如此颓废,真不知是负了谁。
 
  杜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手上端着饭食,就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五子。连日来的忙碌终究不是一个姑娘家可以受得住的,倦容虽出现在她的脸上,却从未出现在五子面前。
 
  “五子,这样会着凉的。”
 
  过了许久,杜若拿出一贯的浅笑,轻轻开口道。她缓步走进房间里,放下了饭食。
 
  “也许以毒攻毒就好了。”
 
  五子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头也不回的说道。
 
  杜若走到五子身后,俯下身子用双手轻轻按住五子的双肩,道:“我也这么想呢。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五子任由杜若按住她的肩膀,这世上或许只有杜若这么做是不会招致五子的厌恶。没有了夕阳的大地,很快就要被黑暗吞噬,五子仍旧呆呆的望着外面的世界。
 
  “想出去吗?”
 
  杜若收回了她的双手,侧身倚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五子。
 
  “把身子养好了就可以出去,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拦着你。”
 
  五子不答,她双手支撑着窗台想要站起来,发现什么力气也没有。
 
  “扶我起来——腿麻了。”
 
  杜若小心翼翼地扶起五子,同时注意不让被子滑落,以免五子直接吹风受凉。
 
  “你知道吗?我有多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坐下后,五子恨恨地道。
 
  “任人宰割,就像砧板上的肉,别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连一句怨言都不能有呢。”
 
  杜若在一旁听着,她知道把一切都说出来的五子便无碍了,此时决不可打断她的话。
 
  “人活着就是要任人摆布吗?别人不喜欢,我还讨好他干什么?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五子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好久才舒缓过来,接着道:“他们不喜欢我,我便躲着他们。他们希望我没出息,希望我没有资格跟长姐争,我便到田间地头去做一个村姑。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我死了才行吗?”
 
  虽带着无尽的怨气,她的语气却十分的平缓,许是病了的缘故。
 
  “别的都不要紧,可为什么要欺负我身边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他们都可以见死不救,我也是连狗都不如了。”
 
  夜幕降临,杜若不动声色地燃上了蜡烛,关了窗,端坐在五子对面。
 
  “活了这么久,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所有,或许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人赤条条的来,还得赤条条的去,短短几十年光阴,能做什么?”
 
  烛光照应着五子的脸庞,这段时间她明显消瘦了,脸上更添了一丝惆怅。
 
  “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什么是对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到底由谁说了算?澹台家的女子,就非得背负家族的责任吗?都不想承认我是这个家族的人,给我这个姓氏做什么?真是个笑话。”
 
  五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杜若不曾插话,二人就那样在屋子里坐着,饭菜已经凉透,月亮爬上星空。
 
  “现在,我连个年都不能回家过,当真是有家不能回。”
 
  五子长叹一声,整个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话已经说够,便得考虑别的事了。
 
  “这菜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面对五子的突然转换话题,杜若丝毫不感到惊讶。
 
  “现在好受些了?有心情吃饭了?”
 
  五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便不看杜若,偏过头去道:“不要笑话我了,发一顿牢骚而已。”
 
  “我知道,我去把饭菜热一下。”
 
  杜若收起饭食,神态自然地走了出去。
 
  五子目送杜若离开,肚子适时响了起来,她神色尴尬,庆幸杜若走的及时。
 
  吃过晚饭后,杜若恢复了一点力气,精神也好了些,她忽然很认真地对杜若道:“让我快些好起来吧。这么病着终究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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