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浓——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29:59

 
  杜若道:“如此甚好,心病没了,其他的自然药到病除,这个年我也可以省些心。”
 
  “你是在笑话我吗?”
 
  五子故作生气状。
 
  “五子怎么可以这么想呢?我倒是真的想在药里再加几味药,让你没这么嚣张。”
 
  杜若的威胁立刻让五子变了脸色,明知是句玩笑话,却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哎呀,生气了?这才像话嘛。前些日子躺在床上,连话也懒得说一句,跟半个死人没差别,如今才是活了。”
 
  明知杜若关心自己,五子却压抑不住那偶然涌起的怀疑,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想着别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一直的疑问终于出口了,问的有些严肃,又有点不好意思。
 
  像是突然被问住了,杜若脸上那迷人的浅笑缓缓散去。
 
  “从前是因为家族寄托的责任,现在呢?一个无权无势还受排挤的人,值得你们花这么多心思吗?”
 
  是“你们”而不是“你”,聪明如杜若如何不知?事实往往是插在人心头上的一把刀,拔\出来是一个大窟窿,不拔依旧活不了。
 
  “五子不信人性之善吗?”
 
  “你都不信的东西,要我如何相信?”
 
  莫名的对峙,莫名的紧张,二人对视,虽无杀气,却已无半分和谐愉悦之氛围。
 
  “五子怎知我不信呢?”
 
  笑容在杜若脸上重新绽放,身为巫师的独特气质给她的笑添上了摄人心魄的魔力。
 
  “言不由衷的话,就算是说出口也是枉然。可我不会说那样的话,尤其是面对五子你的时候——我们是朋友啊。”
 
  杜若盯着五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五子忽然觉得头晕,扯住被子的手不觉放松下来,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
 
  “你真的下了药?”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五子咬牙说出了这句话,她真不该轻信杜若的。因为太急于下结论,她也忽略了杜若眼里的慌张。
 
第30章  桓氏后人
  “大人,今日猎的兔子可肥了。”
 
  尹则一手拎着猎到的野兔,一手拿着弓\弩,高兴的走在五子身后。自五子病愈,二人常上山打猎,所获颇丰。
 
  “有什么好的。上次猎到的野猪你们吃了几口?杜若本来就不怎么吃荤腥,你们两个大男人的食量又跟个姑娘似的,也不害臊。”
 
  五子边走边抱怨,跟尹则、杜方二人相识已久,主仆间的规矩渐渐淡了,朋友之谊倒是添了不少。
 
  “大人说的是,这日日吃,月月吃,便是龙肝凤胆也觉得腻味。属下从前就听说过大人善狩猎,弓\弩在手,例无虚发,每每满载而归,如今亲眼见了,方知所言尤不及实情。属下佩服,佩服。”
 
  尹则这马屁拍的五子很是受用,她心情一好,便不欲马上回去,“瞧,那边有几户人家,我们过去看看。”
 
  几间破败的茅草屋立在山上,房前屋后都是开垦出来的菜地,墙角植了几株含羞草,绿的可爱。五子瞧了大喜,蹲下去逗弄那含羞草,眼见那一片片小叶子如害羞了般收起来。
 
  “是谁在外面?”
 
  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小老太太拄着拐杖出现在了茅屋门口,睁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来人。
 
  五子见主人出来了,忙站了起来,她对老太太没什么好感,便傻傻的站了一会儿。尹则欲挑明五子的身份,被她用眼神制止。
 
  “姑娘是洵都来的吧?”
 
  老太太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双目迸发出别样的光芒,仰天长叹:“圣母显灵,我桓氏有救了!”
 
  五子本欲找个理由蒙混过去,听了“桓氏”二字后,顿时来了兴致。
 
  老太太把二人请进了茅草屋里,倒上了两碗棕黄色的茶,请客人饮用。五子见屋内杂乱无章地摆着些日常用物,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茶想来也不会如何。若是换做往日,她定然会推辞不碰这茶水,只是来到云盘岭后什么都改变了,便大方地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腹,唇齿留香。
 
  “这是什么茶?”
 
  “这是蓝氏一族秘制的药茶,专用来招待贵客的。”
 
  “您是蓝家人?”
 
  五子不解,蓝氏一族的药茶她有所耳闻,那是不外传的秘方。
 
  “老身的娘家是蓝氏,夫家是桓氏,二十四年前因为桓劼之事被放逐至此。离开洵都那日,家兄求得一卦,言二十四年后当有贵人自洵都而来,能助我桓氏重振家业。而今,可不是应在了贵人身上?”
 
  老太太甚老迈,走路都不稳,说出的话却甚是清晰。偶尔咳嗽两声,也不影响听者。
 
  五子明白了大概,便道:“您老人家说笑了,一来我不是你所说的贵人,二来我也是被放逐之人,无权无势,帮不了你们什么。今日冒昧拜访,实在是打扰了。这是刚猎到的野兔,就送给您赔礼道歉吧。”
 
  眼看着五子要走,老太太忽然厉声道:“姑娘非池中之物,年纪轻轻的就想在这里养老吗?”
 
  五子被她说中了心事,立刻拉下脸来,不耐道:“你想怎么样?”
 
  两人僵持着,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上前扶着老太太,道:“祖母,发生什么事了?这些都是什么人?”
 
  老太太一看到孙子,立刻变成慈眉善目的祖母,抚着孙儿的背道:“狗狗,这两位是洵都来的贵客,刚说要送给咱们家一只野兔,快谢谢贵客。”
 
  少年听了,恭恭敬敬地向五子行了个礼,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这只野兔还请贵客拿回去吧。”
 
  五子初见这少年便有几分好感,此刻听了他的言辞,更觉高兴,便问:“你叫狗狗?大名是什么?”
 
  少年道:“祖母说,取一个贱名好养活。桓氏虽是大族,而今非昔比,故而名字不重要。”
 
  老太太道:“他父亲去的早,没来得及取名字。今日正巧,贵人不妨赐给我这可怜的孙儿一个名字,这也是桓氏的荣耀。”
 
  “这不好吧。”
 
  “贵人不肯,便是瞧不起我们。”
 
  五子不好再推辞,便命少年拿来笔墨纸砚,谁知那少年去了许久,只拿回一只半秃的毛笔,一张粗糙无比的纸,用一点墨块在一个陶碗里磨了,加上水便是墨汁了。虽是如此简陋的东西,少年却是很珍惜。
 
  “桓氏,那就叫桓启如何?”
 
  五子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启”字,又道:“姓桓名启字承业。”
 
  “多谢贵人啊。狗狗,还不谢谢贵人。”
 
  老太太高兴地老泪纵横,催着孙子拜谢,五子的心思却因为那句“姓桓名启字承业”而飘远了。
 
  因为老太太执意要请五子留下来吃饭,五子推辞不掉,便让他们把那只野兔清洗出来做了菜。桓家人又去收罗了一些家常菜,凑了满满一桌子,倒也丰盛。
 
  这一家人是桓氏的嫡系,桓启是桓氏的长房嫡孙。因为桓劼的事,桓氏一族受到严厉的惩罚,不少人以自杀明志,才得以保全了嫡系血脉,但嫡系一支也被迫迁到了云盘岭成为罪人。留在洵都的桓氏,沦为康家的附庸,充门面而已。
 
  桓启才十五岁,是家里唯一的男子,剩下的都是桓家的寡妇。为了养活自己,她们不得不像男人一般到田间地头劳作。而桓启除去帮忙外,还跟着祖母读书识字,练习家传武功,一点也不像洵都城里那帮勋旧子弟,这一点尤为令五子佩服。
 
  五子同桓启聊得很开心,便把前面同桓家老太太的不快忘了。临别时,桓家人去送五子,桓启表现出依依惜别的样子,五子差点儿就心软要带他去自己的木屋拿些读书识字的物什,想到杜若的脸色后才忍了下来。
 
  “贵人有空常来坐坐。”
 
  像是在应付,五子不喜欢这种客套。回去的路上,她想起桓家老太太初时说的那番话,喜上眉梢,连脚步也轻快许多。
 
  回去把大致情况同杜若说了,五子又补充道:“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谁,他们好像也不在乎。你说,我是不是太大意了?”
 
  杜若道:“五子大意的事情还少吗?也不缺这一件吧。”
 
  “说真的,到底有没有问题?”
 
  五子故作严厉状,她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卖关子。
 
  “五子还记得临行前主上的教导吗?”
 
  杜若突然转移了话题,五子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恍然大悟。
 
  “你是说,母亲大人想要赦免桓氏?”
 
  杜若道:“自圣母创教,十八勋旧便相互牵制,神尊只需平衡各方势力便可稳坐宝座。可康氏掌权,把士族第一的桓氏整的不像样儿,几乎闹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主上想要把与康氏结仇的桓氏召回洵都,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难道也是我被赶到云盘岭的理由之一?”
 
  “一举多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杜若给五子倒了一杯茶,道:“主上决不能容忍神女一枝独秀的局面,这样只会助长康氏的气焰。五子你又没有自己可以依靠的家族,如果能助桓氏重返洵都,桓氏定然对你死心塌地。”
 
  “这不是要助长各家之争吗?”
 
  “澹台家的神尊之位就是在这样的争斗中延续了数百年,这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事情。不仅如此,你还得想办法保住这种争斗,让翕教像圣母设想的那样继续存在。”
 
  “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吗?”
 
  五子感到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烂事,只瞒着她一个人而已。
 
  “人算不如天算,五子不想做的话,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杜若平静地看着五子,让五子产生了一种自己早已被看穿的感觉,她惊讶于杜若的平静,更惊讶于自己的愚蠢。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这几日都有什么打算?”
 
  五子的语气先软了下来,转移话题就等于认输了。
 
  “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整日为柴米油盐费些心思。”
 
  “你不算计洵都的事了?”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洵都的事虽然千头万绪,说白了也就是一件事。只要主上还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五子见没什么好说的,又道:“那桓氏的长房嫡孙,我看着挺好的,明日让尹则给他送些笔墨纸砚去,从洵都带来的书也跳几本给他。”
 
  “偶尔也给他送些打到的猎物吧。桓氏虽是士族,在此地呆久了武功也会生疏。若是过得太清苦了,难免受不住洵都的繁华。”
 
  这正和五子的意。从前她去狩猎,乘兴而去,尽兴而归,所得之物都可以赏赐给随从。现在四个人住在一起,吃的不多,又不乐意吃不新鲜的东西,打猎时便得挑三拣四。猎物大了小了肥了廋了都是个问题,也不能尽兴。若是有人分担一下猎物,何乐而不为?
 
  “好主意。”
 
  睡前,五子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桓启那个少年的身影浮上心头,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与他身份相当的勋旧子弟,不知过着如何奢靡的生活,而他连一支用坏了的毛笔都得珍惜。如此一比,便觉得当年神燮做的有些过了。
 
  为什么要以一人之过牵累一个偌大的家族?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说了多久,谁遵守了?未经神煊首肯便杀掉昭明神宫的护卫总管,神燮的行为等同于叛教。可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若是要为桓劼翻案就等于告诉世人神燮叛教篡权的事实,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五子心乱如麻,她同情桓氏的同时,终究不能不为自己生母的声誉考虑,这又何尝公正了?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可以说的冠冕堂皇,反正又不会对自己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是,如果面对的是已经过世多年的亲生母亲,她又如何狠得下心?
 
  杜若常说些五子不喜欢的话,五子虽然生气,却终究不恼她。紫贝时候,五子便格外珍惜杜若的存在。或许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那种如亲人般的关切与包容,让五子的心能够平静下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可以感受到可以依靠的力量,这又是何等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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