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绸说:“这儿人这么多,有人想对我下手也不行吧?我去和他们一块儿坐,你陪他去,赶紧回来。”
说完,到隔壁兵堆里蹭火,回头看陈渣,使了个眼色。
陈渣把陈修安带到树林边,说:“就在这儿吧。”
陈修安回头一看,还能看见篝火和人脸。他略带迟疑,但在陈渣的冷面下,只得背过身去,解了裤带。
陈渣也不看他,只看不远处的世子。
“来来来,刚烤的野味,尝尝。”
脸冻的通红的小兵从不远处带来一把野味,分给每个人。
陈风绸也拿到一串,很香,外酥里嫩,劲道十足。
众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将军的手艺绝啊,幸好今儿多打了些野味,这大冷天的动物不好找,不过幸亏赶上了将军上手。值了!”
三下五除二啃了个干净。
“诶,这位兄弟,你怎么不吃啊?”
陈风绸站起来,反手将那野味塞给了陈修安。
味儿香的很,陈修安本来不太饿,一闻到这香味便肚子直叫,立马就地坐下,狼吞虎咽。
陈渣刚到,不明白陈风绸的举动,找人拿了串野味,跟上陈风绸。
陈渣说:“世子,奔波一天了,吃点嘛。”
“我宁肯饿死,也绝不吃她烤的东西。”陈风绸从包里拿出一个干巴巴的大饼,就着一口冷酒,咽了下去。
陈渣一听是颜云楚烤的,也不肯吃了,扔掉又太浪费,也回去塞给了陈修安,然后坐在陈风绸旁边,一块啃干粮。
第23章 撩拨
颜云楚今天亲手烤串,眼睛都要熏瞎了。
唉。
她不指望这几日能让陈璟冷静,让怒火平息。毕竟,她话说的那么重,搁她是陈璟,估计自己得当场暴毙。
颜云楚在夜色中藏匿身形,在树干后窥着那抹光亮。她看见陈风绸很近,近到他饮酒时的喉结滚动也看得一清二楚。但又好像很远,很远,远到她只能溺死在他眉眼中的那抹疏离淡泊。
对他说的那些话,是假的,但用意是真的。她不应该离他太近。她把危险带给了他。
颜云楚心中叹气,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陈渣说:“世子,刚才,她一直在看你。”
陈风绸转头看她方才待过的地方,眼中透着淡淡的凉意。
陈风绸说:“看个屁,薄情女负心人。”骂骂咧咧地钻进了帐篷。
陈渣默默盯着火堆,暖光映着他沉思的神情,在冷气中雾一样朦胧不清。
王爷说的不错,世子,真栽在颜将军手里了啊。
……
两日后,队伍终于抵达关羌营。
老规矩挨个检查,逐个放进。
陈风绸琢磨这么大个人怎么掩饰过去。他磨磨蹭蹭,拉着陈修安排到最后。
检查他的时候,那督察兵瞟了眼他身后的陈修安,说:“这小子眼生,哪个营的?”
陈风绸说:“他也是军厨营的,平日露面少。”
那兵叫宋远来,闻言瞥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隔壁有人叫他,他叫人拦着两人,过去处理了一下。小跑回来,又问:“真是军厨营的?”
陈风绸说:“下次送饭你就能见着他了。”他说的诚恳,面上也稳。
宋远来方才说:“进去吧。”
陈修安一路憋着气,直到完全进了军厨营,身边没什么人了,才敢大口喘气。
他问:“叔父,你是厨子啊。”
陈风绸有点难开口。
陈修安就高兴地说:“你做的饭菜一定很好吃!以后有口福喽。”
陈风绸说:“我不会炒菜。”
“啊?那你在军厨营是做什么的?”
“烧火。”
……
他现在把陈修安蒙混带进来,长久不是个事儿,修安总得跟着大队伍训练,再加上军营每日排查,这样藏着也不是办法。
陈风绸恼得很。
军厨营大伙问他,他谎称是新来的兵。众人知道他身份不凡,心照不宣没有细问。
陈风绸把自己多的军服给陈修安,他还穿不利索,太长了。
陈风绸扶了扶额,暂时把他安置在堆着杂物的仓营中。帐中有架木床,他之前和颜云楚……木床不太结实。打量着陈修安瘦高瘦高的身材,想着应该不重。
傍晚,陈风绸到果林空地练剑,离晋营考试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击败其他对手,陈风绸尚有把握,但最终目标是颜云楚。
说实话,他还没见过颜云楚真正的功夫。上次在主将营与她交手,她没有拿出实力。
越想越烦,唰唰舞动着利剑,无情地切断了冒新芽的树枝。
关羌营是安全的,陈渣没有跟来,他在九营中,也有要做的事。
“好剑!漂亮!”鼓掌声在身后响起。
陈风绸敛息收剑,沉默站了片刻。他听出来人是谁,因此不想转身。
“世子再练会?我养养眼。”颜云楚在一旁站了,当真一副观赏的模样。
陈风绸捡起地上的剑鞘,合上剑,往外走。
颜云楚快他一步拦了路,夜色中,她神色笼着冷气,说:“世子为何不看我?”
陈风绸用剑柄将她挪开,说:“我自卑啊。入不得您的眼。”
颜云楚反抓住剑身,往身前勾,笑意淡淡地,盯着他说:“世子莫要妄自菲薄,你若入不得眼,那世上就只剩了不堪入目的。”
此刻四下无人,最是安静,也最是寒冷。
陈风绸掰回剑,她却拽的紧,他盯了她一会,松开剑,“送你了。”
说完走,颜云楚又来拦他。像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拘在这不明不暗的夜里。
她说:“世子走得这般急,倒叫我心生不舍。”
“你有病?”陈风绸态度冷硬,“什么叫避嫌?你还来撩拨我做甚。”
“撩拨。”颜云楚轻笑,握着剑身搭在他肩上,“怎么,被我撩一下受不了了?”
陈风绸侧目看了眼剑,银色的剑身在微薄的月色下,闪耀着将灭篝火般的微光。
“颜云楚。”陈风绸说,“我真是不懂你。”
他眼中仿佛有炙热的光,倒叫颜云楚有点退怯之意,她欲收手,他却一把拽了,将她拉回来,两人抵额相对。
他说:“既然你不嫌弃我是个残废,还对我有心思,那好啊,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残废’两个字,像两把钝刀将心脏划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夜里的冷风朝着伤口凶猛地往里灌,疼得她五指发抖。
她下意识拉开距离,被陈风绸锁住后脖,鼻尖碰着鼻尖。
他说:“现在嫌弃也不行了。别总想着撩拨了就跑。”
颜云楚有点乏力,她问:“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我侄子想进关羌营,需要你点头同意。”
颜云楚点头,额头轻磕到他笔挺的鼻梁,说:“我同意。”
陈风绸怀疑她是故意的,他收紧臂弯,沉声说:“不是这种。要签字盖印。”
陈风绸看着她,她垂着眸。
片刻后,颜云楚说:“你先放开我。”
他松了劲,但没全松,仍圈着她,两人近距离对视。
颜云楚说:“明天,带他来见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允了。
陈风绸松开手,取过佩剑,大步走了,声音远远抛来:“他不小了,让他自己来见你吧。”
颜云楚望着他离开,在原地转起圈,用力搓了脸,眼睛都热红了。
……
翌日,陈风绸把这事告诉了陈修安。
修安高兴得连蹦了三下,又想抱陈风绸大腿,被拦了。
陈风绸把他推出营,说:“你自己去。”毫不留情地走掉了。
陈修安绕着仓营跑了几圈,驱退了恐惧,码足了精神。
……
“你就是陈璟的侄子?”颜云楚稍稍坐直,倾身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还是半个孩子模样,但也能看的出,他和陈璟丝毫不像。
“你叫,叫——”
“我叫陈修安。”他有点紧张,一下就把话抢了过来,余下才后怕起来。这样不礼貌!
颜云楚只见过他两次,他已经长变了,眉目间依稀有着从前的影子。颜云楚听到这个名字,才想起来,这是与陈璟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和二公主生的孩子。陈玦入赘,孩子随公主姓,恰巧两人同姓,倒没有因此生了嫌隙。
颜云楚比他大不了几岁,但身上那种沉稳的气势让陈修安心里发怵,他以前见到她,就怕得很,总是躲在叔父背后。
此刻站在这里,他比见了陈风绸还要规矩。
颜云楚看够了,往后微仰,说:“你想进哪个营?”
陈修安说:“听,听凭将军安排。”
“你是陈璟的侄子,我自然不能亏待你。”颜云楚的笑声从头顶砸下来,转瞬即逝,“说吧,你想进哪个营?”
陈修安虽然看着稚嫩,但也有断事的基本能力了。他听着这话不对,像是试探,又半真半假的。想起之前父亲说,她和叔父之间复杂奇怪的关系,陈修安哪敢狮子大开口。
他说:“回将军,我,我听说进关羌营有,有考测分营。就让考测来决定我的去向吧。”
“你很紧张。”颜云楚从主将位走下来,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下,“过来坐。”
她的话随口一说,都像有着不可拒绝的威慑力。陈修安在这股压迫感的驱使下挪了过去,又不敢真的坐。
颜云楚不看他,盯着茶杯,说:“考测是正常征兵入营才有的程序。”顿了顿,“你别紧张,我不吃人。我和你叔父,关系好着呢。”
陈修安没在她的目光中,显得放松了些,他听颜云楚这样说,心中又缓和了些,说:“那,那我可以和叔父在一个营吗?”
“军厨营啊。”颜云楚似乎在思考,她半敛着眸,敲了敲桌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像你叔父一样没有追求。去第八营吧,把握机会,好好磨练。”
陈修安倍感惶恐。
他想起来之前,叔父说的话——她要是给我面子,你好歹也能在第九营,要不然,你就到军厨营和我一块儿烧火。
可是,第八营啊……
颜云楚好像没有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了,茶杯一放,就往营外走。
出帐前,她停了一下,说:“喝了热茶再走。”
……
劈啪——
一截木棍在柴刀下均匀的变作两半。
陈风绸擦了把汗,回头瞥了眼已经穿着关羌营轻甲的陈修安,说:“第八营?你去了,没人刁难你吧?”
陈修安说:“有人问我怎么进来的,我说,之前征兵进来的,因为家里原因耽误了入营。他们就没有再问了,也没刁难我。”
陈风绸喝了口水,说:“你在家,功夫是谁教的?”
陈修安说:“是爷爷请来的习九师傅教的拳法,习五师傅教的箭术,习八师傅教的马术……”
习家班是出了名的严苛,底子扎实。以修安这种家里横的跳脱性格,看来是真没少挨打。
既然如此,陈风绸也不担忧他名不副实了,大哥敢把修安送进来,想必是到了一定阶段。
保险起见,傍晚,陈风绸把他叫来果林空地,试了试他的底子。
他要陈修安用尽全力,陈修安便不敢偷遗,两人打的酣畅淋漓,夜风也化作了助兴的歌曲。
陈修安瘫坐在桃树下,摆了摆手,“叔父,我来不起了,休息会儿。”
陈风绸靠他旁边坐下,说:“你啊,还欠点火候。”
陈修安嘟囔道:“师傅们都说我学的不错了,能出师了。”
陈风绸笑了下,没答话。他就是担心修安会骄傲,才故意这样说。他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功夫,看得出来吃了不少苦。
陈修安仰头看他,说:“叔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在军厨营啊?”
陈风绸正要说话。
“那是因为你叔父想在底层磨练自己,”颜云楚不知从哪儿钻来的,慢慢走了过来。
第24章 流氓拳
陈修安立马站直了身,说:“属下拜见将军。”见陈风绸还坐着,忙唤“叔父叔父”。
颜云楚说:“时辰不早了,赶紧回营吧。”
陈修安点了点头,又看向陈风绸,他还是坐着,视颜将军于无物一般。他猜测二人是有话要说,向陈风绸打了声招呼,便忙不迭地跑开了。
待四下只剩二人,陈风绸侧身站起来,说:“你又来干什么?”
“我来讨债啊。”颜云楚俯身靠近,“事情我已经办好了,该你付账了。嗯……就亲一下吧?”
“亲个鬼。”陈风绸说,“你对我没什么用了。要亲找你其他相好去。”
颜云楚眉心微动,说:“昨天说的是你,今天我要亲的也只能是你,你是鬼我也照亲不误。”
陈风绸打开她伸来的手,说:“是,是我说的。可我偏不如你意呢。”
他轻身一跃,点着树梢腾空而起。
颜云楚借石之力飞身起,紧追不放。陈风绸旋身落地,一个后踢,颜云楚侧身躲开,凌空飞掌。两人从林间斗到林端,从灰蒙的天色斗到夜黑风高。
最后,颜云楚振臂后退,摆了摆手,说:“不打了。”看了看四周,“你想探我的底,直说啊。”
“看好了——”
她凌空后翻,打出一套拳法。
那拳法柔中带刚,刚柔并济,风声在双拳之间呼赫生威。她腰身灵动,矫若游龙,步法更是妙不可言,东闪西移,实步掩着虚步,走势难料,势猛如鹰又不乏美感。忽地一个极其惊艳迅疾的俯身后旋——
群鹰百斩,龙行虎山!
直到看到这个最闻名的招式,陈风绸才猛然反应过来。
颜家拳!
像看到精彩部分时被人当头一棒。他咻地闭上眼,转身不看了。
“看都看了,闭眼也晚了。”颜云楚归息沉田,佻笑靠近,“晚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