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恕儿眼睛晶亮。“那你猜猜,我的父亲是谁?”
  诸葛从容认真地想着,边想边道:“你的父亲……我与他很熟?他又肯定认识当年的楚国九公主……而且单单认识还不行,还要能俘获当年楚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的一颗芳心……他应当是在楚国九公主嫁给宋怀王之前就和她两情相悦……所以他肯定是长于楚地的人。”
  诸葛从容忽然惊讶道:“是义父?”
  恕儿噗嗤一笑,不禁用手指轻扫了一下诸葛从容微皱的眉头,道:“你怎么总是想差了?难道是我说的话太过误导?”
  诸葛从容疑惑道:“不是义父?连义父这样出众的男人都俘获不了你娘亲的心,世间还有谁能?”
  恕儿摇了摇头,提示道:“除了义父,你还与哪个出众的男人熟识?并且,更与他那‘出众’的儿子熟识?”
  诸葛从容不禁拍掌道:“东方大人!楚国第一谋士,晟王的军师,东方大人!他竟是你的父亲?”
  恕儿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是。那个一直敬仰你、拜服你的毛头小东方,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
  诸葛从容握起了恕儿的手,道:“所以,我以为我娶了齐国公主,没想到,我娶的,其实是楚国公主?而且,我还和她的家人,早就熟识?”
  恕儿说:“是,你娶的,是楚国林氏的血脉,不是齐国萧氏的。你自己才是齐国萧氏的血脉。虽然你的父母已不在世,但你不是孤儿,你有九州最尊贵的血统姻亲。你同时拥有齐国萧氏和宋国刘氏的血脉,而且你的义父,还是卫国姜氏的后代。你的第一位夫人,是楚国公主、陈国首富、西岭主公、齐国国主的义女。”
  诸葛从容虽听恕儿说得天花乱坠,但那最后一句,却令他心下一凛。他皱眉道:“什么叫……‘你的第一位夫人’?恕儿,我诸葛从容今生今世,只会娶你一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我不管我是谁,也不管你是谁,什么劳什子的公子公主!我答应过你,齐卫复国之后,我就跟你袖手天下,我怎么还会去娶别人?”
  恕儿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那些誓言,那些承诺,都是‘诸葛从容’对我说的。如今,这天地之间却再也没有‘诸葛从容’这个人了。你的本名叫做‘刘’,你的亲生父亲叫做‘刘瑛’,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做‘刘’。你是这样尊贵的人,为何要放弃王权富贵而袖手天下、浪迹江湖?更何况,王权富贵,早已流淌在你的血液之中。”
  诸葛从容叹了口气,说:“恕儿,夜深了,咱们还是先休息吧。明日我去问问义父,你再说天地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我‘诸葛从容’这个人。”
  恕儿说:“你大可去问义父。我娘亲告诉我,当年就是义父把你从白玉宫里抱出去的。他对你的身世,一清二楚。你腰间的半月形胎记,当年给萧娘娘接生的医婆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医婆,就是我娘亲身边的陆氏婆婆,她也是我的接生婆婆。”
  那一夜,诸葛从容从背后环抱着恕儿。两人鼻息可闻,却各有所思。
  诸葛从容听恕儿的呼吸渐渐平稳,显然已经沉沉睡去。可是他的思绪,竟忽起波澜
  恕儿,且不说你告诉我的究竟是真是假,你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将此事告知于我?从宋国天牢出来的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你的身世换到我的身上?
  卫国虽复,齐国尚无。
  我若是宋怀王与齐国公主的儿子,我又如何名正言顺地率兵去攻打宋国玉都?
  除你之外,我唯一的亲人,我最最信任的亲人,就是我的义父。可是你现在告诉我,我的义父欺瞒了我二十余年,我的义父与我的‘亲生父亲’有血海深仇……
  你曾对我说过,你是齐国公主。
  你今日对我说,你是楚国公主。
  但是,其实,你……
  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是宋国公主?
  恕儿,我虽不愿这样想,但我从小就在义父的教导之下熟读兵书,我深知,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知真相的时机。
  作为夫妻,我不想也不忍对你生半分疑虑。
  可是如今,义父登基,我是卫国一等公,是早晚要领兵复齐的骁逸将军。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生不同心(上)
  翌日,夫妻二人共赴仁殿朝会。卫国初复,朝会议事繁琐纷杂。
  卫王坐于龙椅之上,一边低眉审阅各部奏章,一目十行,一边侧耳倾听众臣议事,两不耽误。
  恕儿惊奇地看着义父迅速翻过一篇又一篇的奏章,又见他偶尔抬头看一眼仁殿上议政的臣子,或点头赞成,或摇头不语,或略作评判,原来一国之君,竟如此繁忙。
  丞相张昭提出的议题是各部官吏人手不足,欲国泰民安,首先要法顺政和。至于如何法顺政和,便要先有各部官吏,方可御下有方,层层治理,环环明章。
  谈到掌管钱粮军饷、国库盈需的户部之时,卫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恕儿,提议道:“颜将军年纪轻轻便是白手起家的陈国首富,还曾夺得赵国平梁商会的商策头筹。卫国户部尚书的位置,孤以为,交给卫国一等公夫人,最好不过。”
  恕儿惊讶万分,随即感激地看向义父,但义父已经去阅手边的下一篇奏章,并不再看殿上诸臣。
  众人见殿下竟然亲自推举颜氏女将为户部尚书,一阵诧异过后,却觉得殿下说得不无道理,令人心服口服,于是无人反驳。
  张昭见众人并无异议,不禁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户部尚书应是最难择贤的官职,却不料殿下两句话,就能轻松定下,于是道:“如今卫国始复,正是用钱之际,户部官务纷繁,只好能者多劳。颜将军白手起家,生意遍布陈国,且在赵国平梁商会献策,深得赵王赏识,必能胜任我卫国的户部尚书。”
  颜氏女将,文武双全,经商有道,不仅是卫国一等公的夫人,与卫国有姻亲之缘,且在满城流言之下,还能深得卫王信任,众臣自然以为,户部尚书已定,根本无需再议。
  张昭正要开口提及礼部尚书的人选,却见殿下钦定的户部尚书颜氏突然跪倒在地,只听她语气平稳,所出之言竟令人难以置信:“殿下,臣谢恩,却请殿下恕臣,不能领旨。”
  卫王刚刚拿起的新奏章悬在了半空。他看向恕儿,温和道:“颜卿,你不必谦然推辞。孤用人不疑,任人唯贤。你与宋王的流言,你夫君不信,孤也不信。流言,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人信,过些时日,它便会自生自灭。”
  恕儿仍旧跪在地上,辩驳道:“殿下,臣并非谦逊推让,而是……臣前些年在陈国经商,揽了些钱财,实属侥幸,于赵国献策,亦是逞口舌之快罢了。臣曾自作主张,领兵有误,资质愚钝,险些将盟军坑害于玉都南郊,殿下不罚臣,反而赐臣户部尚书之职,臣心有余悸,仍感愧疚,不敢领命!”
  诸葛从容看向跪于大殿之中的夫人,不禁握紧了拳头。
  恕儿,你的“余悸”、你的“愧疚”、你的“不敢领命”,究竟是因为你险些害了复国盟军,还是因为……复国盟军险些攻进了宋国玉都?
  卫国户部尚书之职,可以给齐国公主,甚至可以给楚国公主,可是唯独宋国公主,不能领命。
  恕儿,那些市井流言真的很难听,可是越难听,我越不信。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
  你颈间的曲谱珍珠,原本是周乐王的那曲《玉碎》,可是昨夜你睡着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颈间珍珠上刻的,不再是《玉碎》,而是《洛城花》。
  你知不知道,《洛城花》的词,写的是什么?
  春风柔绽洛城花,便有人间芬芳,笑语铃铛。檐下春燕,池里鸳鸯,双双对对年年,旭日暖阳即还乡。
  青衫罗步眉黛长,怎忍冰肌玉骨,再受寒凉。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谁是与你成双成对的春燕,谁是与你成双成对的鸳鸯?又是谁,还了乡?
  宋王刘从天牢将你救出,当然不忍让你的冰肌玉骨,再受寒凉!
  你本是宋国公主,回到玉都,自然便是还乡!
  那宋王与你,既然毫无血缘之亲,你们便是青梅竹马!他能为你轻易放走深陷重围的八万复国盟军,便是在对你说,“锦绣江山,拱手可让”!
  十四年前,你离开玉都那天,他无意送了你一句“周王此去无踪”,十四年后,你们重逢,他送你的珍珠上,刻的竟是“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市井流言里,宋王雪地赤足,搭救齐国女将,把她抱上了寝宫龙床。我不信,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父亲有可能就是宋怀王。
  可是昨夜你说,你的父亲不是宋怀王,昨夜我看到,你一直贴身戴着的珍珠坠子,比义父送你的金刚玉钗还要宝贝的珍珠坠子,比我们的定亲之礼还要宝贝的珍珠坠子……上面刻的曲谱配词,是刘给你的“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你既还乡,为何还要来我卫国东阳?
  你突然将我的身世告诉我,将义父对我隐瞒了二十年的事情告知于我,究竟为何?
  我答应你的三件事,我从未想过要反悔,可是你却亲口对我说,答应你那些事的人,已经不存在于天地之间!
  就算我本名叫什么“刘”,就算我有九州最高贵的血统,就算我有齐卫宋楚四国血亲渊源,我也仍旧可以与你袖手天下、周游列国。
  可我感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正在渐渐疏远我。
  是不是因为……有另一个人,已经为你做到了“锦绣江山,拱手可让”?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宋王刘。他是九州百姓人人皆知的王权狂人,却能为了你,拱手让江山。
  他能不顾一切地去天牢救你,我却不能。他能为你放了八万盟军,我却不能。他是你心中牵挂了十四年的人,我却不是!
  他为了你,赤足踏冰雪,抛弃君王之仪,又抱你入寝宫,丢掉兄妹之礼……你为了他,走一趟卫国,喝几口酒,说几句话,流几滴泪,离间一对父子,诛一颗人心,又有何妨?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不同心(下)
  卫王抬头看了看眼神坚定的恕儿,又看向一言不发、面色冷凝的诸葛从容,轻叹一声,道:“罢了,颜卿,卫国户部尚书一职,你既不愿做,孤也可以另择贤才。”
  恕儿听到此言,方磕头起身,却又听卫王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颜卿,你倒是可以称得上一句‘爷不留此地,君王奈我何’。”说罢,轻笑了几声,对丞相张昭道:“丞相可重新议一议户部尚书的人选。”
  恕儿退入群臣之中,惊奇地看着义父。
  诸葛遁迹九州高手榜榜首,一朝登基,复立卫国。如此高高在上、文韬武略的一个人,对晚辈,竟然仍能和蔼可亲。义父,诚然可敬。
  恕儿心中一片温暖。纵使她与诸葛从容此生无缘,也不枉结识了对她信任无间的诸葛父子。一声“义父”,她叫得心甘情愿。许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诸葛遁迹、卫王姜稷,她仍然觉得,世间曾有那样一个情深义重、顶天立地的帝王侠客,便不枉一场列国浮沉。
  朝会之后,恕儿知道诸葛从容必然想尽早让义父解开他的身世之谜,于是独自离开,打算去东阳街头买些食材,给诸葛父子亲手做一顿饭菜。
  诸葛从容看向正要走入仁殿后殿的义父,卫王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在众臣离去之后,独留诸葛从容一人于仁殿上。
  卫王见诸葛从容不说话,以为他仍是对关于恕儿的流言耿耿于怀,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容,人世艰辛,义父只能教你高深的武功,但是给不了你一片开阔心胸。爱一个人,就信一个人,内心的疑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人生苦短,若不及时珍惜,待到回首,只会是满目疮痍。”
  诸葛从容的眼中凝结着卫王从未见过的悲凉和犹豫。他说:“义父,小容信你,所以小容想请你解我心中疑虑。”
  卫王温和道:“从小到大,你有任何稀奇古怪的问题,义父不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虽登基为卫王,但你我仍是父子,我不会对你说一个‘孤’字。小容,其实就算齐国不复,我也会传卫王之位于你。义父此生不会娶别的女子,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所以你不必有任何担忧。”
  诸葛从容听得感动,心中挣扎万分,却还是不禁哽咽问道:“义父,我的亲生父母,是不是宋怀王刘瑛和齐国公主萧忆?”
  卫王蓦然一愣,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诸葛从容不禁向后退了半步,眼中噙泪。“义父,我的本名,是不是叫做刘?”
  卫王叹道:“是。”
  诸葛从容迅速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道:“义父,楚幽王三十九年,是你将我从宋国白玉宫抱了出去。这么多年来,我的身世,你为何要瞒我?你说爱一个人就要信一个人,可是义父,如今我究竟该信谁?恕儿知道你对我的隐瞒,却要在卫国始复,齐国尚无的时候告诉我,我的义父,我敬之重之的义父,和我的亲生父亲,有血海深仇!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宋国派来离间你我父子的细作,也不知道,义父将我带出白玉宫,究竟是不是另有图谋!”
  卫王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义子,一瞬的薄怒过后,只剩深深的不忍
  你肯定不知道,你还在你母亲腹中的时候,义父给你讲过多少个故事。
  你肯定不知道,你还在襁褓中哭闹的时候,义父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你肯定不知道,你扎马步习武练剑的时候,义父虽然严厉却也很心疼。
  不论你是小容还是小,义父对你视如己出,毫无保留。
  二十年父子之情,你今日却来问我,我对你,另有图谋?
  诸葛从容等待着卫王的回答。
  卫王眼中亦沁出氤氲。他的声音沉静而忧伤:“小,我没有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只是因为,你的母亲一直希望你能自在生长于江湖,不理身世背后的血海深仇,不受王权富贵的残忍束缚,也不要沾染阴谋诡计的肮脏招数。我一直想着,想让你再多些逍遥无忧的日子,想让你娶妻生子,体验人世间的幸福。我不想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为了彻底吞没齐国而用计谋骗了你母亲的宋怀王,也不想告诉你,你的义父和你的亲生父亲之间,有夺妻之恨,更有灭国之仇。我想等齐国复国之后,等你的叔父萧寻禅位给你,再将一切告诉你。那时候,你已登基为齐王,我也可将卫国拱手相让,你一统齐卫,以你之才,收宋国入囊中,陈、蜀、赵、楚四国根本不足为虑,你刘便可坐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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