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惊道:“义父……这便是你为我铺好的路?齐卫复国,只是起始?你想让我,一统九州?”
卫王点头道:“路,我已为你铺好。既然你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路,就要走下去。二十年逍遥江湖,足够圆了你母亲的遗愿。如今,九州烽烟既燃,总有人要出手一挽狂澜。”
刘疑惑:“为何……是我?我的父亲是宋怀王,我若是那个一统九州的人,岂不是……让义父所仇视的宋国赢得天下?”
卫王干笑了两声,道:“放眼宋陈蜀楚齐卫赵,你还能找出第二个血统亲缘比你还要尊贵的人吗?即使有,他们的武功,他们的才智,又怎能与我的义子相提并论?天下一统,最重要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是万民归心。你既有攻城掠地之力,又有能使天下归心的亲缘,九州列国,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轻而易举地灰飞烟灭!而且,你身上同时流淌着宋国王室和齐国王室的血,你的存在本身,就能让列国冰释前嫌,齐心一统。小,若说义父对你有任何图谋,也不过就是让你成为名垂青史的帝王。”
刘低眉沉思,良久之后,对卫王坦诚相告:“义父,可是我答应过恕儿,齐卫复国之后,我要与她袖手天下,周游列国,不理王权富贵,不做帝王将相。我虽不能确定,她如今还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但我既然答应过她,除非她先反悔,否则,我是不会食言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世间无双(上)
卫王挑眉道:“小,你的身世,可是恕儿告诉你的?宋王从天牢里救了她,又将她带回了白玉宫,她……就是宋国那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公主?”
刘并不惊讶于义父的敏锐猜测,点头道:“是。”
卫王浅笑,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不会有错。自从我听说她把怀王剑架到了宋王脖子上都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宋宫,就隐约对她的身世有些疑惑,只是不知,她若是楚国九公主林珑的女儿,为何会流落民间这么多年。大概是九公主还未将她的身世告诉她,她便听信了坊间流言,信了她是齐国公主萧忆的女儿,信了她的父亲不知究竟是谁。她以为自己在宋国当不了名正言顺的公主,所以才离开了宋宫。这次她回去了一趟,应该是终于见到了她的母亲,才从她母亲口中听到了你们互换身世的真相。原来冥冥之中,该重逢的人,终会重逢。小,你与恕儿之间,是可遇不可求的姻缘,应当好好珍惜。”
刘问道:“当年义父为何将我抱出了宋宫?”
卫王望向仁殿外的枯木萧索,缓缓答道:“你出生那日,我本想等你母亲顺利生产之后便带着你们母子一同离开宋宫,却不料,你母亲生下你之后,血流不止,香消玉殒。也正是那一日,你父亲死于赵国平梁的消息传入了宋宫。你母亲咽气之前并不知道你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她嘱托我,将你带出宋宫,抚养你长大。我带你离开了宋国,不仅是因为怜你父母双亡,不仅是对你母亲遗憾终生,更是因为当年是我给你母亲把脉时探到了喜脉,你母亲怀胎十月,也是我陪她一起度过的。我虽是你的义父,但我并未少尽一分为父之责。我探到了你母亲的喜脉,在这人世间,便是我第一个知道你的存在。小,义父想亲自抚养你长大,义父想让你成为这人世间最文韬武略、最智勇双全、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刘看着义父鬓间的白发,看着他眼角清晰可见的皱纹,想到义父用二十年的寂寞光阴为自己铺好的路,想到母亲背弃了与义父的婚约,而义父还能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
刘不禁泪如雨下。他跪倒在义父面前,哽咽道:“义父,不论小的亲生父母是谁,小这辈子都是你的孩子!义父不计我母亲的背叛,不计我父亲与你的血海深仇,小必用一辈子的孝心来替他们偿还义父!”
卫王扶刘起身,替他擦拭了眼泪,温言道:“小,其实你可以放宽心,你对义父的孝心和你与恕儿之间袖手天下、逍遥江湖的承诺,并不矛盾。当年义父也想与你母亲袖手天下、逍遥江湖。如果你母亲还活着,我们仍会匡复齐卫,等到齐卫复国之后,我便禅位,带你母亲过逍遥自在的余生。趁着青春年华,你与那古灵精怪的楚国公主东方恕,大可共谋一统九州的霸业。待到江山重整,天下归心,你们的孩子继承大统,你便还可以做回璇玑孤岛的诸葛从容,她便还可以做回碧凉妆品铺的颜老板。”
刘含泪笑道:“义父,我本以为,她是要用我的身世来离间你我的父子之情,可是她又怎知,你我父子相伴二十余年,岂是轻易能够离间?”
卫王劝解道:“小,义父倒是觉得,恕儿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她并不是江湖女子,她的身份其实很高贵。她有如此高贵的身份,却都没有得到她父母的允许,便擅作主张嫁给了你,可见她对你的一片真心。玉都南郊一事,她肯定是听闻我们攻打东阳时会陷入腾勇军的埋伏,为了替我们引开六万腾勇军,才将盟军攻打玉都的消息提前传到了宋国。她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应当不是为了离间你我的父子之情,至于齐卫复国,她也不是故意阻碍。”
刘向卫王确认道:“义父……人心,会变吗?齐卫复国,她可以不是故意阻碍,你我父子之情,她也可以不是故意离间……但是……”
卫王语重心长道:“人心易变,但不论别人如何改变,只要你不变,你的世界就不会改变。很多时候,别人并未改变,变的,是你自己的心,你却误认为,是别人先做了改变,殊不知,只是你的心,改变了你的世界。”
刘想到恕儿颈间换过的曲谱珍珠,不禁叹了口气,本不愿将自己的狭隘心思说出口,但面对义父,他从来都不隐瞒自己心中所想,于是道:“义父,恕儿既然没有半分宋国血统,她与宋王刘……便是青梅竹马。她是个世间无双的女子,宋王若是知道她的身世,我不信他能不对恕儿动心。更何况,他已经做到了流言里的那般地步,他的动心,路人皆知。”
卫王促狭一笑,拍了拍义子的肩膀,道:“你到底是疑心那个小宋王,还是疑心你的小娘子?”
刘侧头不去看卫王的眼睛,闷声反问:“难道我们姓诸葛的,都要与宋国的老国君小国君结下夺妻之仇吗?”
卫王心中苦涩,却又不禁哈哈大笑,激励道:“那小宋王若是敢夺你的小娘子,你就去夺下他的江山!”
刘见义父此刻笑得酷似蜀王乌邪,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卫王敛去笑意,正色道:“小,你的小娘子对你来说是世间无双,对别人来说,可不一定是无双的。那个小宋王已经娶了两个宋国女子,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恕儿那样傲气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上别人的夫君?再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你的文武双全,岂是那个后宫妇人养大的小宋王能比的?你的小娘子像极了她那心有七窍的母亲,以她的精明,以她的眼光,怎么可能背弃她这世间无双的夫君?”
刘在义父的劝说下,心情好转,学着义父适才的语气,调侃道:“义父,你的义子对你来说是世间无双,对别人来说,可不一定是无双的。”
卫王笑看了他一眼,知道已经解开了他此刻的心结,于是不再多说,踱步而去,心中却在想
小,那些穷凶极恶的事,就交给义父来做。
你,只须作一个世间无双、光明磊落的帝王。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世间无双(下)
刘踏入灵犀宫的长缘殿,见恕儿并不在屋中,于是转而踱步到院中的小厨房里,烧水煮饭。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逍遥江湖的诸葛从容,但他仍想为他心爱的姑娘,洗手作羹汤。他寻思着,恕儿,你我不过换了姓名,我仍是我,你仍是你。只是你我生在帝王家,与你袖手天下的承诺,恐怕要晚一些年才能兑现。不知,你是否愿意陪我一同完成义父的心愿?
饭已快要烧好,恕儿却仍是不见踪影,但刘听了义父的劝解之后,心里踏实,并不再多想,只坐在小厨房的屋檐下,静看春暖花开前的最后一场小雪。
恕儿自东阳城中集市返回,提着三五样青菜和一对活着的鸡鸭而来。她见长缘殿虽然简陋破败,但小厨房中炊烟袅袅,檐下还坐着他的俊朗夫君,顿觉这座险些灰飞烟灭的灵犀宫,此刻别有一番温馨。
刘起身,轻快地迎着恕儿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鸡鸭,笑道:“有劳夫人前去集市采买。”
恕儿笑得有些凄凉。她看着小厨房中的炊烟,心中一酸,忍不住扑到了刘怀中,哽咽道:“从容,我不是有意要拒绝义父的好意。你是卫国一等公,我若是卫国的户部尚书,岂不是一段世间佳话?可是……”
刘一手拎着两只扇着翅膀挣扎的鸡鸭,一手抚着恕儿的背,道:“你不愿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不必事事都与我解释。再说你在仁殿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去做户部尚书,倒省得我家夫人劳累。攻下城池容易,复兴一国,却很艰难。日后你的夫君要忙于公务,还望夫人能够帮我生儿育女、勤俭持家。”随即又轻笑了一声,“我没有你家小弟的嘴那么馋,我的饭菜不必顿顿都有鸡有鸭。夫人平日里吃什么,分我一口,我便满足。”
恕儿恋恋不舍地靠在刘怀中,说:“复兴一国,的确艰难。夫君以后,切勿太过操劳,切勿废寝忘食。一日三餐,皆不可疏忽。你记不记得,咱们与晟王和林璎在虞陵分别时,林璎说,江湖险恶,酒别多喝?我也是同样的话,多加餐饭,酒别多喝。”
刘笑瞧着蹙眉的恕儿,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一口酒也不喝了。昨夜我喝了酒,对你那样无礼,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恕儿脸颊绯红,瞥了一眼刘,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心中有愧。”
刘温言道:“恕儿,咱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你夫君我,更不是个衣冠禽兽。你若还需要时间来化解你心中的愧疚,以及任何你不愿对我说出口的顾虑,我都等你。我等你多久都没有问题。”
恕儿悄悄在刘宽阔的胸膛上抹去了眼泪,随即转身,跑入了小厨房中刘,不要等我。能够解决的问题,可以等,但是我娘亲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害死了你的娘亲!不可逆转的事情,又如何能等得来?
两人一起炒菜烧肉,做了一桌丰盛菜肴。恕儿差宫人去请了卫王,菜肴上桌,卫王已欣然前来。
恕儿正要向卫王行礼,只见卫王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孩子,私底下永远不必对我行礼。我在你们面前,只是义父,不是殿下。你们在我面前,只是孩子,不是臣子。”
恕儿感动地点了点头,甜甜叫了一声:“义父。”
卫王挑眉,笑对恕儿问道:“你母亲可好?你对你的父亲和弟弟,可还满意?”
恕儿知道刘已经将她的身世告诉了义父,于是也不多做解释,无奈答道:“我娘亲一切都好。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回楚国去与我爹和那小东方相认,便先来东阳请罪……不过,说来也是阴错阳差!腾勇军设伏靖安郡的探报,竟是我爹差人送给我们齐军的。那探报,十有**更是出自我娘亲之手,转交给我爹的。没想到,我一念之差,差点让八万盟军葬身玉都!千不该万不该,是我在收到我爹传来的探报时,不该乱用那枚空锦囊,将消息擅自递给了宋国!”
卫王给恕儿和刘各夹了一口菜,道:“好在有惊无险,你也平安归来。你爹与我是至交,他将探报透露给你们,定然是想让你们设法搭救卫军。恕儿,这件事,你真的无需再自责。至于那空锦囊,是我和小留给你们齐军随机应变的物事,你也的确做到了随机应变,而且还无意中猜出了我们最终的计划。一切阴错阳差,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风平浪静吧!”
恕儿答道:“是。”可是义父越是慈心劝解,她的心中却愈发愧疚。义父对她如此和善,对她的父母如此信任,可是她的父母却谋害了义父钟情了一辈子的女人……谋害了刘的母亲,齐国公主萧忆。
夜色柔和,烛光摇曳。卫王不愿在这温馨家宴上讲起朝堂,于是与两个孩子笑谈着江湖趣事。三人喝着小酒,吃着恕儿和刘一起做的菜,恍觉岁月温润,过往无痕。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又聊起了周王古墓中的宝藏。卫王说,那些五百年前的珍宝,若是重现俗世,其价,恐怕能买下一个陈国,再附赠一个赵国。但是那些宝藏,不该被兵荒马乱所荼毒,所以卫王叮咛二人,不可私自挪用。
少顷,卫王看向长缘殿一角摆放着的怀王剑,道:“小,你父亲的佩剑,终是到了你的手中。”
刘笑道:“还有与我互换了身份的恕儿,也终于到了我的手中。”
卫王起身去拿怀王剑,放在掌中摩挲,思及往事,不禁感叹:“你的父亲,宋怀王刘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对你母亲很是痴情,你母亲,也对他很痴心。这么多年过去,义父对你父亲的恨和嫉妒,已经被时间抹得不留痕迹。对你的母亲,义父也没有了遗憾,只有淡淡的思念。义父甚至感谢他们,将你留给了我。如果不是想要抚养你长大,义父这些年可能也会彷徨,也会堕落。看着你渐渐长大成人,你大概还不能体会,义父有多么骄傲。为你骄傲,也为我自己。”
刘见义父酒后略显悲伤,于是抽出义父腰间的佩剑,道:“自卫国复国,小还未有机会向义父讨教剑法。”
卫王亦抽出怀王剑,道:“我也从未用过刘瑛的剑。既然我已不恨他,便来用用他的剑。”
于是父子二人借着月色,在卫国初春的小雪中,在灵犀宫的长缘殿小院里,比试起了剑法。
恕儿呆望着那对父子的飘逸身影。剑气恢恢,动摇了烛火。衣带翩飞,卷起了落雪。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已滴入了酒水。
第二百三十章 单骑夜行(上)
卫王离开之后,恕儿将长缘殿小厨房里存着的两大坛烈雨搬到了屋中。
刘笑看着娇小玲珑的恕儿人小力大地将酒坛举起,酒水被哗啦啦地倒入了一只大木碗。他从背后环抱住恕儿,在她耳畔低语:“你就不怕西岭相公喝多了,对你耍酒疯?这两坛酒,可是五年的烈雨,后劲大得很!”
恕儿将木碗递到了刘手中,道:“我不是说过,‘江湖险恶,酒别多喝’吗?我看你在小厨房里偷偷藏了两坛好酒,不如咱们今夜一醉方休!把这两坛酒喝完了以后,你答应我,以后绝不一个人喝闷酒!尤其不能喝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