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或许孟麟的冤魂已经附在了这把剑上。拿到这把剑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劫难。
  陈王李忱将这把剑收藏在晋阳宫中近二十年,结果陈国灭,陈王死。楚国安邑王用过这把剑,结果楚毓王和毓王后双双葬身火海。齐王刘用过这把剑,结果齐卫两国复而幻灭,齐卫两王亦坠下绝世峰巅。
  我也用过这把剑,于是妻离子散……如今我可真是所谓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想再送一个黑发人。
  儿,宋国给你,怀王剑,请你还给我。”
  说到此,赵王伸出了手。
  刘已不知不觉地解下了腰间所悬的怀王剑。
  恕儿走到马车的另一侧,替刘掀着车帘,正露出左腕上的夜光齐白玉环。
  刘双手将怀王剑呈给了赵王。四目相对时,刘哽咽唤道:“父王……”
  赵王将佩剑立于身旁,并不作答。
  刘再忍不住情绪,已是泪如泉涌:“父王既然活着,却为何二十余年不回宋国?为何只言片语的消息都没有?就连奶奶和母后都不知道父王还活着!”
  赵王面不改色,平静道:“既然隐瞒了如此之久,何不继续隐瞒着?如今陈国、蜀国尽归赵国,而赵王是我,宋王是你……或许有朝一日,陈国、蜀国、赵国,也都会是你的。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刘不禁震惊,面颊泪痕犹在,眼中却已清亮。“难道父王久任赵国之君,隐匿不出,是在为宋国谋取……天下?”
  赵王摇头:“没有‘谋取’,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刘又惊又喜,感慨万千,不禁跪在了马车前,双膝陷入了春雨下的泥泞中,抬头看向赵王,诚挚道:“原来父王还是念着宋国,也念着孩儿的!孩儿从未想过此生还能与父王相见,更从未想过,与父王重逢之时,父王已将陈、蜀、赵三国收入囊中……”
  赵王俯视着跪在雨中的刘,没有否认,也并不赞同,忽又转头看向站在马车另一侧的恕儿,说:“没想到当年得了平梁商会头筹的陈国颜公,竟能一跃成为楚国安邑王,而领兵救赵的楚国安邑王,便是传言中足不出户的宋国公主。”
  恕儿展颜一笑,说:“其实我儿时一直有个问题想亲自去问宋怀王和萧娘娘,早知宋怀王便是赵王,当年在平梁商会时,我便问了。”
  赵王深深看了恕儿一眼:“不知恕儿想问什么?”
  恕儿道:“这个问题如今倒是不需要问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答案。”
  赵王挑眉:“愿闻其详。”
  恕儿不在意地说:“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齐国亡国公主萧娘娘的女儿,但萧娘娘名声不好……我听到了很多传闻,说我不是她和宋怀王的女儿,说我的生父可能另有其人。所以我想问他们,我的生父究竟是不是宋怀王。
  后来我与娘亲相见,又与爹爹和弟弟相认,我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过我还是可以叫赵王殿下一声‘父王’,因为不论我是嫁给了齐王刘,还是改与宋王刘相好,我都是父王的儿媳。”
  恕儿说话间,赵王看向她仍然掀着车帘的手,便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齐白玉环,顺势问道:“恕儿,你腕上的玉环,是齐王给你的吗?”
  恕儿晃了晃手上的齐白玉环,睁着诚恳的大眼睛,摇头道:“不是呀。娘亲说,我一出生,这玉环便在我的襁褓中。她从素华宫抱我回锦绣园后才发现的。”
  赵王蹙眉不语,若有所思。
  恕儿问道:“这玉环有何不妥吗?”
  赵王叹道:“这是我送给繁京第一舞姬柳腰的饯别礼,那时我还不知,她便是齐国公主萧忆。她将孤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放入了你的襁褓中……怪不得当日在芜城见到你时,孤恍然觉得,你长得与她极像……”
  恕儿瞪大了眼睛。
  赵王继续道:“在芜城时,孤没有注意到你手腕上的玉环,而且既然楚毓王和楚国公主林珑都已经认了你为女儿,既然齐王刘登基时将他的身世昭告了天下,孤便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你的夫君齐王才是孤与萧忆的孩子。至于你为何长得与萧忆相似,孤以为,大概天下美人的样貌都大同小异罢了。
  可是今日见你一身素衣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喜穿素白衣裙的萧忆,而且你还戴着孤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孤忽然确信……”
  刘未得父王指示,便仍旧依礼跪在马车前,此时他手上的油纸伞忽然掉到了泥泞里,只听赵王对恕儿道:“不论楚毓王和楚国公主林珑对你说了什么,孤确信,你是孤与萧忆的女儿。”
  恕儿怔然道:“我……我若是父王与萧娘娘的女儿,那齐王刘又是谁?”
  赵王忽然哈哈大笑:“管他是谁呢?放眼当今天下,只剩赵、宋、楚三国并立。孤是赵王,孤的一双儿女,一个是宋王,一个是执掌楚境十万兵力的楚国安邑王!哈哈哈……列国一统,岂不是指日可待?原来王图霸业,真的可以胜之不武!”
  刘看着父王脸上因笑容而扭曲的伤疤,实在看不出父王与那美人榜首的诸葛从容有任何相似之处。
  刘喃喃道:“那诸葛从容,果然是个江湖骗子么……”旋即去看恕儿,却见恕儿也正看向他。
  刘眼中,尽是不舍。
  恕儿眼中,却充满了恨意。
  刘拾起地上的伞,起身绕过马匹,缓缓走到了恕儿面前,却不知说些什么,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来。
  恕儿直视刘,一字一顿道:“哥哥,你杀了我的夫君。不仅如此……你我本是兄妹,你却一直对我有非分之想。”加之一声冷笑,“在你我一刀两断之前,我想送你的,唯有‘恶心’二字。不对,还有……”
  正说着,恕儿忽然一把扯下脖子上戴着的曲谱珍珠,又迅速摘下了右腕上镶嵌着曲谱珍珠的玉环,将刘送给她的两件礼物抓在手中,递还给他。
  刘犹豫地伸手去接,恕儿却已松开了手。
  珍珠和玉环,落花与春雨,齐齐掉在了泥泞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分道扬镳(上)
  “我想送你的,唯有‘恶心’二字……”
  刘璟低头看着泥泞里的珍珠和玉镯,耳中回荡着恕儿的声音。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当年朱红长毯上身着浅蓝衣衫的江湖女子,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人……他明明放她离开了白玉宫!若是此生再不相见,也不会有今日的醒悟和醒悟后的茫然无措。
  究竟是再不相见更好,还是得知这一场痴情终是虚无更好呢?
  马车上坐着的是父王,马车前站着的是妹妹。
  刘璟不敢抬头去看他们任何一人。妹妹拿走的是他的心,父王则可以随时将宋王之位收回囊中。
  刘璟俯身去捡珍珠和玉镯,泪水也滴入了泥土。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无论我如何真心实意,如何勤勉操劳,到头来,一切都不属于我?你们死遁的死遁,失踪的失踪,唯独留我一人困守偌大的宋国,却又在许多年后的某一日,用几句话便摧毁了我的意志?
  刘璟的手在泥泞中迟疑,也在迟疑中颤抖。
  赵王的声音沉稳平静:“璟儿,事已至此,你还是尽快回宋国去吧。至于恕儿,你愿意留在平梁陪着为父也好,愿意去做楚国的安邑王也罢,你的身世,想必今日在场的人,没有谁会多嘴泄露的。”
  刘璟缓缓起身,已收敛了万千思绪,对赵王道:“父王不辞辛苦,隐居赵国多年,为宋国筹谋,父王之功,孩儿望尘莫及。如今赵国和宋国根本无须再分彼此,父王若想将赵宋合并为一国,孩儿愿意退位,拥立父王为赵宋之君。”又看向恕儿,说:“到时候,楚国安邑王领十万楚军归宋,天下即可一统。”
  赵王摇了摇头,说:“一统天下之事,欲速则不达。陈蜀两国刚刚归附赵国,人心难控,一切还要徐徐图之。陈蜀曾经与齐卫一起伐宋,若是赵王此刻亮明身份,难免陈蜀之地,人心生变。”
  恕儿看也未看刘璟,只从他身前走过,跳上了赵王的马车。
  赵王道:“璟儿,你且安心回宋国。王位于孤,不足挂齿。”于是放下了车帘。
  安泰对刘璟行了一礼,便也上了马车,掉转车头,驭马而去。
  刘璟口中喃喃唤着:“恕儿……”手里还握着沾满淤泥的珍珠和玉镯。
  凌飞走上前,对刘璟道:“殿下,就按赵王所说,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回玉都吧。赵王说的对,陈蜀两国要真正融入赵国,还需很长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赵王定然会将赵宋之君的位置传给殿下的,毕竟殿下是赵王唯一的儿子。至于楚国安邑王,她虽因齐王之事憎恨殿下,但是殿下与她是血缘至亲,等到她在楚国的地位远远超过那昏庸楚王,必能助殿下成就霸业。”
  刘璟提步而行,轻叹道:“我也曾试图要替爷爷完成一统天下的心愿,可是当王图霸业摆在我的面前,我才发觉,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说服天下人,但我无论如何尝试,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凌飞劝道:“或许王图霸业乃是殿下命中注定之事,因为命中注定,所以得来容易,才使殿下不以为然呢?”
  刘璟道:“一国之君尚且是孤家寡人,天下霸主岂不是天煞孤星?我体会过孤独的痛苦,便再也不想体会。凌飞,或许你们所有人都以为孤独是高高在上、无人交心的感觉,但其实并不是。孤独对我来说,是做违心之事,是连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感觉。”
  ——
  马车上,恕儿问道:“父亲拖延合并赵宋两国之事,除了要用时间笼络陈蜀两国的人心,是否也是在等……”
  赵王点头:“的确是在等。天下大业,就如同我的佩剑,我只想传给小瑢。”
  恕儿叹了口气,掀开车帘一角,转头去看已经离他们很远的刘璟。
  赵王道:“恕儿,你让为父助你演这一场戏,将你与璟儿说成兄妹至亲……为父明白,这是因为你心中有恨,亦有不忍。就如同当年忆儿对我,与其爱恨纠葛难分,不如割舍远离,给彼此一片海阔天空。你对璟儿,看似决绝,实际是为了他好。”
  恕儿放下车帘,看向白衣白发的赵王,坦然道:“我自幼得他照拂,我与他之间,有仇,也有恩。我实在不知这恩仇究竟该如何衡量。我随他去玉都时,本想与他纠缠到底,弄得他家宅不宁,但是……”
  赵王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道:“但是他对你除了恩、除了仇,更有一份无悔深情。你怕你自己抵挡不住那样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才不愿与之纠缠吧?”
  恕儿无奈地看了一眼赵王:“父亲的玩笑似乎开得有些不合时宜。”
  赵王收敛了笑容:“恕儿,小瑢找了一个好姑娘,我很欣慰。你打算何时启程回楚国?”
  恕儿答道:“今日便走。”
  赵王并不劝留:“回楚国后,好好养胎,我等着做爷爷。小瑢和卫王的事,你不必操心,也不必再去西岭寻找。待我伤好之后,能够行动自如,我便亲自去一趟西岭。若有他们的消息,我会尽快告诉你的。”
  恕儿蹙眉道:“其实我很想在回楚国之前,再绕道去一次西岭。我总觉得,他们就在药王山。”
  赵王神色严肃:“恕儿,听为父一句话,不要再去西岭,更不要再去药王山。否则万一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掩饰都只会是徒劳,也帮不到他们。而且你现在怀有身孕,如遇不测,小瑢、卫王、我,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担忧和自责。
  你现在只用操心一件事,就是将你与小瑢的孩子平安顺利地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儿,说不定他一出生便可坐拥天下。若是个女孩儿,那便是九州列国最尊贵的女子。我的孙女,做女帝又何妨?”
  恕儿微微一笑,随即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对父亲来说,小瑢和璟儿两个儿子,究竟有何不同?其实毫无偏袒地说,刘璟是个有胆识、有谋略的明君。自古王位之争,都不掺兄弟、父子之情。宋王能够谋害齐王,便证明了他的胆识和谋略。可是为什么刘璟无论做得多么无懈可击,父亲也不愿将天下交给他呢?”
  赵王浅笑:“不愿便是不愿,心之所向,不需要任何理由。为父也还有能力支撑自己的心愿。何况,璟儿在你眼中也不是没有长处的,但你选小瑢而弃璟儿,却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分道扬镳(下)
  恕儿辞别赵王之后,乔装缓行,悄无声息地途经宋国,一月之内便回到了楚水之滨的安邑。
  颜笑、赵七、苏杨、苏柳、颜清、颜秀等人将郡王府布置得十分妥当。赵七和苏杨、苏柳时常往来于楚宋两地,已经做了不少生意,所赚钱财,全部藏入郡王府的地库之中。
  安邑侯东方愆虽然年纪尚轻,但无论公文还是军务,凡经其手,桩桩件件均处理得颇为敏捷,而且事无巨细,从未有差池。
  恕儿踏入府中时,东方愆正巧从城外军营回来,便朝着恕儿的背影喊道:“姐,你可回来了!”
  恕儿转身,只见弟弟变瘦变高了些,于是疲惫一笑:“公子愆翅膀长硬了,见到安邑王,还不快快行礼?”
  东方愆快步行至恕儿身前,恕儿略微抬头时才恍然觉得弟弟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东方愆难得一脸严肃,担忧道:“你怎么又从西岭跑到了玉都,这么久才回来?宋王那厮……只要你点头,我立刻领兵杀去玉都,就地废了他!”
  东方愆见恕儿不答,只得又问:“听说你怀了孩子,你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恕儿笑道:“我在宋国时一路乔装,去了许多家医馆,所有医师都说我的身子无碍,腹中胎儿也很是结实。你若不放心,便再去给姐姐我找个可靠的大夫来。”
  东方愆立即抱拳:“谨遵安邑郡王之命!”说罢正要转身出府寻医,又听一人说:“侯爷还是不要亲自去了,妇人之事,我去便是。”来者正是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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