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颜笑走上前来,握起恕儿的手,不禁红了眼眶:“你已怀胎多时,却还是这般骨瘦如柴的样子,根本不见圆润!你既然回来了,就哪里也不许再去,留在府中安心养胎,知道吗?府里的人都是我们精心挑选过的,你的饮食起居,全由我和颜清、颜秀照顾,不会让旁人插手,所以你尽可放心,不要忧思多虑,只须每日早起早睡,多多滋补。”
  恕儿频频点头,正要打断颜笑的唠叨,颜笑已松开了恕儿的手:“我这就去给你请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
  恕儿重新握起颜笑的手:“劳烦颜姨姨多请几个大夫来,最好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楚国安邑王怀了宋王的孩子。以如今宋王的势力和楚国的处境,想必没有一个宋国人也没有一个楚国人敢来害我腹中的孩子。”
  颜笑思索了片刻,问道:“那齐卫陈蜀的旧人呢?你在紫川与齐王成亲,那四国盟军有目共睹。如今齐王无影无踪,你却怀了宋王的孩子,你就不怕那四国旧人杀不了宋王便来杀宋王的孩子吗?”
  恕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当年若不是我以命相换,四国盟军早就葬身玉都南郊了。且不说他们欠我的何止一命两命,不会来对我的孩子下毒手,就说现如今四国盟军都随蜀王出了晋阳关,扬言要越过荒漠,一举灭了戎人狼师,他们哪还有闲兵散将大老远地跑来楚国谋害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颜笑闻言,放宽了心,便出府去为安邑王请大夫。
  恕儿只在自家府邸歇息不到三日,已经瞧过了十位名医,都说胎像平稳,无甚堪忧。安邑王东方恕怀有宋王骨肉之事,自此传遍了楚国。
  恕儿本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养胎,这日晚饭时分却收到了楚王派人送来的加急书信。信上是恕儿的笔迹,没有落款,一看便知是林璎亲笔所写——
  九州春暖百花绽,荒漠万里朔风急。
  盟军尚未抵狼城,蜀王一人战千骑。
  寸草不承英雄血,天下从此无剑痴。
  邀卿归来昭凰殿,共披缟素祭故知。
  ……
  读罢,恕儿一愣。
  蜀王一人战千骑……天下从此无剑痴?
  明明不久以前,他们还在白玉宫中匆匆见过一面……
  东方愆见恕儿神情有异,便放下筷子,问道:“殿下写了些什么?”
  恕儿蹙眉:“蜀王领兵西出晋阳关,还未抵达漠北狼城,盟军遭遇不测,蜀王……战死沙场。殿下邀咱们回临江,为四国盟军和蜀王殿下办一场祭礼。”
  东方愆平静道:“其实这件事我前几日在军营便听说了,但怕你难过,没让任何人告诉你。以楚宋现在的关系,宋国对蜀王之死尚未有任何反应,殿下若是抢在宋国之前为四国盟军大办祭礼,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向宋国挑衅?我以为殿下不会这样做的,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恕儿问道:“如果当今楚王是你,你会不会替四国盟军和蜀王殿下办一场盛大的祭礼呢?”
  东方愆思考了片刻,点头道:“会。”
  恕儿又问:“那为什么你的表哥不该去办这场祭礼呢?”
  东方愆答道:“因为表哥在扮演一个惧怕宋国的懦夫楚王,他办祭礼,并不符合他所扮演的懦夫角色。我若是楚王,我不惧宋国,自然会为共抵宋国的四国盟军大办祭礼。”
  恕儿道:“你对当今楚王所扮演的角色,似乎理解的并不准确。他扮演的不是个懦夫,而是个傻子。懦夫只是胆小,胆小之人,亦可处处算计,步步为营。但傻子不同,傻子压根不明对错,凡事任性而为。你若是宋王,邻国之君是懦夫还是傻子,更能令你放松警惕呢?”
  东方愆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林哥哥果然聪明绝顶!他为四国盟军大办祭礼,反而能显得他不仅昏聩好色,还傻气冲天!如此一来,宋王那厮定然对咱们楚国更加放松了警惕。林哥哥可真是演得十分到位,十分到位呀!”
  恕儿疑惑:“你何时与殿下如此要好了?你不是向来对他的聪明不屑一顾吗?”
  东方愆咳嗽了一声,嘴硬道:“我这是见贤思齐,学无止境!他尽耍些小伎俩罢了,但是有些耍得精妙的小伎俩也是可以偶尔学一学的。”
  恕儿道:“那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去临江。”
  东方愆刚要点头,却又忽然摇头:“你去,我不去。宋国若是想攻打咱们楚国,楚水之滨的安邑郡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殿下将我留在安邑,就连你领兵援赵时都没让我跟着一起去,是因为他看重我的将帅之才,暗中让我在此防着宋国。”
  恕儿不禁噗嗤一笑:“你的将帅之才?我怎么没看出来?”
  东方愆“哼”了一声,嘟囔道:“又不是我杜撰的,是你不在时,林哥哥亲口对我说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六宫粉黛(上)
  船舱闭塞,恕儿虽然胎像平稳,未有不适,在船舱里却也浅眠。她见颜笑、颜清和颜秀三人仍在熟睡,便轻声起身,独自走上甲板。
  清晨的薄雾中,她一个人站在船头遥望着楚国都城临江的杨柳岸,忽然想起了曾经与娘亲从宋国乘船归楚时的情景。母女两个曾一起在甲板上遥望临江的杨柳岸,娘亲并不中意她嫁的夫君,所以没收了她的婚书。
  恕儿抚着小腹,心道:“娘亲,当时你说不愿我嫁给从容……你说就算我和他之间没有血海深仇,他与义父做着朝不保夕的复国之业,也并不能给我安稳的一生。那些话,我从没有听进去,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我好。但我终究还是怀了从容的骨血,终究还是忘不了他,终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我会在楚国等他平安归来,他若是一辈子不再出现,大不了,我也如赵王一样,青丝化白雪。”
  雾色弥蒙,绿柳低垂,临江早市未开,城中十分宁静。
  岸边的白衣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似是已在这杨柳岸呆立了一夜。
  不必看清面容,仅仅扫一眼那略有驼背的清瘦轮廓,恕儿便立即认出了林璎,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林璎原本平静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波澜,却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
  恕儿以为林璎没有看到她,于是将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两手用力挥动,甚至跳了起来。
  林璎见她着急,才懒洋洋地抬手挥了挥,随即转身走到了一株柳树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静等今日第一艘从安邑驶来临江的商船靠岸。
  商船泊在了杨柳码头,恕儿、颜笑、颜清和颜秀四人一同走下船时,楚王林璎已经迎了上去。
  四人正要给林璎行礼,林璎摆手道:“恕儿姐姐、颜姨姨、颜清、颜秀,你们对我,不必多礼。而且我今日微服出宫,什么礼数和排场,统统都不讲。”
  恕儿见林璎虽然语气轻快,一如往昔,眼里却闪着忽明忽暗的愠怒,于是问道:“殿下近日可好?是否有何忧虑能让臣来分担?”
  林璎挑眉看了一眼装模作样的恕儿,并不回答,转身便往昭凰宫的方向大步走去。
  恕儿追至林璎身后,颜笑、颜清和颜秀则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二人后面。林璎这才放慢步子,与恕儿并肩而行。
  恕儿道:“殿下如今可是楚国之君,怎么出门还是不带护卫?”
  林璎叹了口气,如看痴傻幼儿一般看了一眼恕儿,说:“楚国之君向来说死便死,这个头衔的确靠不住。但我如今是楚国三公九卿家的金龟婿,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谋害我?害了我,他们家中的宝贝女儿呀、宝贝孙女呀,岂不是要守寡,甚至还要殉葬?”
  恕儿“哦”了一声,正要询问蜀王祭礼之事,林璎见她面色淡然,于是笑道:“其实,那些三公九卿也不见得多么宝贝他们自家的姑娘,而是盘算着让家里的姑娘首先怀上我的孩子,他们便好做下一任楚王的外公。这几年里,昭凰宫中若有男婴出生,我才需要时时带着护卫。你明白吗?”
  恕儿侧头看着笑意渐深的林璎,蹙眉道:“千秋廷辩,你是百官所选,他们怎还会有如此算计?”
  林璎眉眼弯弯,不在意道:“无能之人尚有私心,自诩栋梁的,私心难免会变为野心。他们各有城府,等的就是我将楚国治理稳妥之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谁家的外孙一出世,他们便杀了我,再扶持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小儿做楚王。如此一来,偌大的楚国,便能尽归其手。而我林璎,不过就是个为他们的野心而‘播种’的畜生罢了。”
  恕儿脚步一滞,见林璎笑得和煦,不禁为他难过,于是劝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也不必将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否则整日殚精竭虑,如何才能开心起来?”
  林璎道:“我可以一边殚精竭虑,一边笑口常开呀!那些个老家伙们,空有一肚子坏主意罢了,脑子根本转不过我的。”心中却在想,“恕儿,只有我殚精竭虑,才能保你们姐弟笑口常开。”
  临江城中街道清净,两人不间断地说着话。
  林璎将楚国近来与宋国大量通商之事粗略讲给了恕儿,又说起令东方愆领重兵驻守宋楚交界的安排,并不询问恕儿与宋王刘璟的谣言。
  恕儿便也没有将她借助赵王杜撰与刘璟的兄妹关系一事告诉林璎。毕竟此事只有赵王、刘璟、安泰、凌飞和她五个人知道,她不想揭穿赵王隐匿多年的身份,也不想再提起她对刘璟的一丝心软。
  林璎说:“我令小东方驻守安邑,可是承受了三公九卿的诸多不满。他们给我举荐的人,都能从昭凰宫排队排到你的郡王府了。但任性如我,我就是不听!”
  恕儿问道:“你拿什么理由搪塞了他们?”
  林璎双手一摊:“理由就是——爷是楚王,爷说了算!”
  恕儿白了他一眼:“你又在胡说八道。我可不信你风度翩翩、气度绝尘地坐在千秋殿的龙椅上,能对你的十二个老丈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璎笑嘻嘻道:“知我者,唯有恕儿姐姐也!我心里想什么,怎么能让那帮老家伙知道?我就大肆赞扬了那帮老家伙一番,再把他们举荐的每一个人都狠狠夸奖了一遍,然后派人去查他们举荐的每个人的家世、职位和底细,在朝会上逐字宣读,逐字推敲,摆出一副人人都好,寡人难以抉择的样子。于是拖来拖去,斟酌难定,那帮老家伙终于不耐烦,也就不了了之了。”
  恕儿道:“怪不得小东方对你好似比以前多了几分敬重,原来你顶着压力,为他谋了不少好处。”
  林璎点了点头:“一来,我对小东方是有愧欠的。我能给他的,便都尽力给他。他年纪比我小,阅历也比我少,千秋廷辩时才占不得便宜。我们若是一般年纪,他的口才,绝不在我之下。你们的爹娘虽然事事以楚国为先,你爹做楚王却始终不如我爹做楚王做得名正言顺,所以也连累了小东方,害得他不能名正言顺地承袭楚王之位。
  二来,让他驻守楚宋间的兵家必争之地,对楚国来讲,是唯一的上上之策。以宋王那厮对你的心意,他若发兵攻楚,一定是要忌惮你弟弟的。但是只有这层关系还不够。
  小东方是在军营中长大的,我在繁京看诗书曲谱、研制碧凉妆品的器皿时,他已经随着楚国第一谋士熟读兵书了。他自幼得高人指点,璇玑孤岛上,他又练成了百家剑法。论兵、论武,楚国上下,其实无人能及安邑侯公子愆。
  最重要的是,小东方从未展露过头角。因此,他的才能,宋国根本无人知晓,宋王那厮肯定不会对他起太多戒备之心。
  我亲口告诉过小东方,楚国的王牌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他。”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六宫粉黛(下)
  五人踏入昭凰宫时,正是千秋殿朝会的时辰。
  林璎转身对颜笑、颜清和颜秀吩咐道:“你们陪恕儿姐姐去馨岚殿休息吧。今日朝会无甚大事,她旅途劳顿,就不必去听那帮老臣聒噪了。”
  恕儿知道自己身为楚国安邑王,却是名声狼藉,亦明白林璎不愿让她当面承受楚国百官的无礼质问,于是深深看了林璎一眼,道:“多谢殿下体谅。”
  林璎笑道:“我火速应付了朝会,一会儿便去找你。若是有人比我早去,你也敷衍应付便是。”遂又放低了声音,附在恕儿耳边道:“你记着,在这昭凰宫里,我只信你,你也只得信我。我不管有多少人曾经辜负过你的信任,我林璎此生绝对不会成为其中之一。”
  恕儿不禁心中一暖,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颜笑、颜清和颜秀三人往馨岚殿走去。
  林璎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四人的背影,提步去往千秋殿朝会。
  朝会上,楚国大司马阮骁满脸不悦,高声上奏道:“殿下,请恕臣直言进谏。臣以为,东方公主不堪大任,应削去其‘安邑王’的头衔。”
  林璎笑意盈盈,语气和煦:“岳父大人请息怒。不知安邑王如何得罪了岳父?”
  阮骁哼了一声:“殿下说笑了,东方公主与臣毫无瓜葛,臣只是在为楚国的脸面说几句公道话。东方公主如今怀了宋王的孩子,便是宋王的妇人。楚宋虽然表面交好,但殿下登基之前就说过,楚宋早晚会有你死我活的一战。楚国的将士,怎能任由一个宋国妇人统领?就算不削其王爵,殿下也该收回她手中能够号令十万楚军的青铜虎符。”
  林璎假装思考了片刻,随即诚恳道:“岳父身为楚国大司马,手中有整整十二万楚军,比安邑王足足多了两万。就算寡人收回安邑王统领的十万楚军,于公于私,也还是不能尽数交到岳父麾下的。”
  林璎见阮晓剑眉高挑,眼露怒意,于是认真解释道:“于公,岳父大人管辖的是楚国东南之境,而安邑王管辖的是西北之境。若是将十万楚军从西北境的楚水之畔调到东南境的东海之滨,他日邻宋越楚水来犯,我楚国应如何迅速抵挡呢?
  于私,众人皆知楚国大司马是寡人的岳父啊!寡人若是公然偏私,将楚国能征善战的二十二万将士全都交给岳父大人,不定会惹多少人眼红呢!寡人若将熊熊妒火都引到岳父大人身上,到底是为岳父大人好,还是要拆岳父大人的台呢?”
  听罢楚王一席东拉西扯的话,禁军统领顾延达不禁掩面而笑。
  阮骁立即转头:“顾大人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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