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于是一封又有一封的信,快马加鞭似国书般送到了楚国昭凰宫,却全都堆在了梧桐殿楚王林璎的书案上。
  林璎将信递给了前来送吃食的颜清,“第十封了,宋国国丧也就十,刘璟那厮国丧休假,闲得每写一封,也该写完了,你一并拿给恕儿姐姐就是。”
  颜清低头看着手中那些未拆封的信:“颜清有两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璎道:“咱们以前在繁京做生意时,你对我可从来没这么拘谨过。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就直。”
  颜清道:“殿下为什么攒到第十封才将宋王的信一并交给公主呢?”
  林璎笑了:“一开始,我是压根没想给她。不过既然宋王如此执着,好似算准了一封两封的肯定会丢,于是干脆大张旗鼓地寄来十封,我便也不好将这么多信给匿了。既然不匿,给她看一封和给她看十封便也没什么区别。”
  颜清又问:“殿下为什么不拆开来,先看一看宋王了什么,再让我将信拿回去?”
  林璎又是一笑:“因为我笃定,这些信,恕儿姐姐根本不会拆开去读。她自己都不拆,我又何必帮她去拆?
  宋王在绝世峰逼得恕儿姐姐的夫君和义父跳下悬崖,害得恩没有六,也没有了卫王爷爷,他就是写一百封、一千封信,恕儿姐姐也不会读的。这几年宋王每逢恩生日就将书信夹在贺礼中送来,你什么时候见恕儿姐姐拆开看过?
  而且,宋王那个武夫,能写出什么惊地泣鬼神的文字来?顶多就是些酸腐暧昧的词儿,肯定十分令人作呕。”
  听到此,颜清噗嗤一笑,脚步轻快地拿着信跑回了恕儿所居的馨岚殿。
  恕儿正在给女儿缝制锦缎棉衣,头也未抬地问:“近来干燥,那银耳燕窝粥很是润肺,我可炖了好些时候,你叮嘱殿下喝了吗?”
  颜清道:“还用我叮嘱吗?哪次公主送去的吃食,殿下不是吃得盆干碗净?”
  恕儿“嗯”了一声,又听颜清道:“宋国国丧,宋王一口气送来了十封信,公主可要拆开看看吗?”
  恕儿接过颜清手中的信,每一封上都以熟悉的字迹写着——“东方恕亲启”。
  恕儿不禁想起,第一次听到“东方恕”这个名字,是从刘璟口中,是在白玉宫怡人园里的梅花下。
  她喃喃自语:“这个时节,也不知道那里的梅花是否又已经开了。“
  颜清不解:“公主在哪里的梅花?”
  恕儿叹了口气,将十封信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了颜清,道:“拿去烧了吧。以后他的信,不用拿给我,直接烧了便是。”
  颜清迟疑着:“可是……宋国国丧……公主曾在宋宫住过,就算不看这些信,难道也不用回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安慰一下宋王吗?”
  恕儿冰冷道:“表面功夫,殿下定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我又不是楚王,那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也由不得我去。我与宋宫乔氏的那两位妇人,实在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若是有,我也不会与我娘亲分开那么多年。”
  颜清见恕儿正忙,不敢多扰,便拿着宋王的书信,回了自己的屋子。
  颜秀在屋中打扫,见颜清手中拿了些书信回来,笑问:“又是宋王的信?”
  颜清用信打了颜秀的脑袋一下:“你这口气,好似这些信是宋王写给我的一样!”
  颜秀的手指轻点了颜清的脑门:“不是写给你的,你为什么像藏宝贝一样藏起来?公主不是让你烧了吗?”
  颜清低声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宋王的亲笔书信,烧了多可惜!我又没拆开看,就是藏着而已。等以后宋王死了,这些书信不知道能拿出来卖多少钱呢!亏你还跟公主和殿下在陈国做了那么多生意,这点脑子都没有?”
  颜秀不屑:“宋王哪有那么容易死?恐怕他还没死,公主让你烧了你却藏着的书信就被发现了,然后判你个欺主之罪!你就比宋王先死了!你人都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颜清不服:“我藏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而且就算发现了,咱们馨岚殿里藏的东西,还能被外人发现了不成?顶多就是公主发现了,责骂我一顿而已。”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孝之子(上)
  宋武王陵,建在玉都城外百余里的西北之郊。
  不出所料,刘璟下旨,将身经四朝的太皇太后乔凤,与武王合葬于宋武王陵。
  至于太后乔婧,刘璟则力排众议,并未将母亲的棺柩送往赵国平梁的宋怀王墓,而是孤单葬于宋武王陵中的一处偏殿。偏殿之中,金银珠宝、华服饰品,应有尽有,乃宋武王陵中最最奢华的一处地宫。
  闭陵那日,刘璟长跪于母亲的棺柩前,一言不发……
  母亲,孩儿不知,你心中是否有宋怀王的一席之地,就算有,你也不必去那平梁城外的宋怀王墓,因为宋怀王并没有死。他既然不在那里,你孤零零一个人睡在赵国,又有什么意思?
  亦或,你心中的人,竟是你永不愿吐露姓名的人吗?他究竟是谁,究竟安葬何处,孩儿并不知晓,所以也无法将你们葬在一处。
  宋武王陵距离玉都不远,比历代宋王陵都近。你安葬于此,便离孩儿不远。
  这些年,孩儿忙于为仇人尽责,却一日也未关心过母亲的喜怒哀愁。你且在这里安眠数十年,等到孩儿百年之时,便建一座属于孩儿自己的陵寝,将母后移去那里,让孩儿于地下为你尽孝。
  孩儿将乔凤那个老太婆与宋武王合葬了,外人皆以为此乃人之常情,却不知,孩儿是想让那对冤家死后也不得安宁。
  宋武王生前所爱,并非乔凤,否则为何从未立后?乔凤的后位,是宋怀王登基之后才追加的。他们二人死后长眠一处,从此便是千百年地相互折磨……
  孩儿兢兢业业地替宋武王当差数年,便也让宋武王替孩儿报了杀父之仇吧。
  可是,孩儿心中的仇恨,又岂止丧父丧母之仇!
  孩儿为宋国鞠躬尽瘁,而宋国却于孩儿有如此血海深仇……孩儿一日坐于宋国王座,便一日如坐针毡。至今坐于王位,并非孩儿贪恋权柄富贵,实是除了这个位置,孩儿再不知该到何处去报血海深仇。
  母亲,宋国囚了你一生,你可曾愤恨?
  你到死都没有违逆老太婆的命令,是否只想保住孩儿名正言顺的王位?你保住了孩儿的王位,孩儿便也不能枉坐了这个位子!
  宋国令孩儿成了不孝之子,毁了孩儿的终身,亦让孩儿背负了孩儿原本不愿背负的痛苦和悔恨……孩儿会将这一切,一桩一件,不惰不漏地还给宋国!
  ……
  理罢愁绪,刘璟缓缓起身,独自沿着地宫的昏暗甬道向陵墓外走去。
  忽然一道白影跃进了宋武王的墓室。
  刘璟面无表情地跟上去,随手掩上了墓室的石门。
  “没想到,父王竟来得如此迟。”刘璟对着空空的墓室道,“天下的不孝之子,今日双双齐聚于此,真应该开一坛这地宫里的老酒,好好叙一叙。”
  宋武王的棺柩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云游四方,前不久回到平梁,才看到你寄来的书信,得知太皇太后病重。虽然马不停蹄,却还是未能赶来见我的母亲最后一面。”
  刘璟冰冷道:“父王离开宋国二十余年,有些人,见与不见,对父王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赵王的声音平静:“璟儿,这些年,多谢你。我能理解你的不易。我对你,也有很多愧欠。”
  刘璟轻叹一声,说:“陵墓幽深,这里没有旁人,我便对父王说几句真心话。这些年,拜一走了之的父王所赐,我必须加倍努力,日夜勤勉,才能保住王位,保住性命。长大之后,我自以为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民,惟愿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宋王。我也曾幻想,若是父王没有‘战死沙场’,而是一直陪着我,教我读书、教我为政,我会不会长成一个更好的人,会不会在面对两难抉择之事时,能够做出更好的选择……”
  赵王仍隐在石棺之后,打断刘璟道:“璟儿,你已尽力,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我今日前来,除了祭拜,也是想来见你一面。”
  刘璟冷笑:“一直隐在暗处,便是父王所说的‘见面’吗?”
  赵王道:“我面容可怖,不愿再吓到你。”
  刘璟不在意道:“父王是想对我说什么吗?”
  赵王道:“如今九州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父王想让你答应我,不要为了扩张宋国的版图而兴兵伐楚,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而搅扰万物康宁。你既想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宋王,便应明白,何谓明君。”
  刘璟淡然道:“依父王之见,何谓明君呢?”
  赵王道:“我的父王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年我的回答是,‘泽万民为先,其次有宋。’今日,我的回答仍是如此。”
  刘璟慢慢朝宋武王的石棺后走去,边走边把右手放到了腰间悬挂的长剑剑柄之上,道:“所以当年宋武王没有立你为太子。所以今日,你不是宋王,而是赵王。”
  “璟儿……”赵王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宋王刘璟长剑出鞘。
  墓室无光,不见寒芒。
  刘璟绕过石棺,一剑刺向赵王,使的正是乌衣剑法中的一招“与虎谋皮”。
  赵王立即移步后退,亦拔出怀王剑相挡,用乌衣剑法中的“兔走乌飞”一式,化去了刘璟的剑锋。
  刘璟一惊,不知赵王竟也会使乌衣剑法,而且使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定已温习多年。
  漆黑中,两王剑锋频频相交。相较之下,刘璟的乌衣剑法略显生疏。刘璟换了些别的剑法,却在招式上无法与赵王所用的乌衣剑法相媲美,只好又换回了乌衣剑法。
  刘璟屡出杀招,赵王便也不再退让。
  十几招过后,刘璟虽得先机,却自知剑法不敌赵王,于是几步跃到墓门前,按下机关,石门便徐徐开启。
  刘璟退出墓门,大喊道:“有刺客!”
  墓道尽头,刘璟的近身侍卫凌飞持剑而来。
  赵王喝道:“璟儿!不可一错再错!”
  刘璟有凌飞相助,便不再慌乱,一边刺向赵王的后颈,一边道:“你死在此处,有父母亲人相伴,总比平梁城外的荒地要好!这便是——孩儿的孝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孝之子(下)
  此时刘璟刺向赵王的剑锋却被另一把剑挡了开,来者正是宋怀王刘瑛的近身侍卫安泰。
  赵王挥剑转身,手中的怀王剑无比坚硬锋利,猛然“咔嚓”一声,刘璟的长剑已被怀王剑当中截断。
  凌飞见状,立刻大叫:“来人!擒刺客!”墓穴尽头却无人回应。
  安泰一边剑剑刺得凌飞直往墓道深处退去,一边道:“凌大人,外面那些侍卫早就被我打晕了。与其指望他们,不如自求多福!”
  赵王趁势夺过刘璟手中的残剑,瞬顷便将残剑架在了刘璟的颈间。剑锋越过衣襟,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刘璟感受到了自己血液的温度,痛却不在皮囊,而是直入心房——恕儿,当年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你将锋利无比的怀王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尚且都没有伤我分毫,可是今日,我一直错认为亲生父亲的人,却用一把普普通通的残剑,割伤了我……
  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可笑!他怎会不知呢?
  他只是如他那狠毒无耻的老娘一样,囚我于宋王之位,替他安这一隅天下罢了!如此一来,他才能将宋国的魔爪,伸向赵国。
  今日我若不出手杀他,他早晚也会杀了我,然后带着已在他囊中的赵、陈、蜀一起回到宋国……到那时,他的丰功伟绩,便会比宋武王还要骇人听闻。而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弃子!
  墓道昏暗的烛影下,刘璟冷冷看向面容可怖、白衣白发的赵王,问道:“宋怀王,我于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赵王语气温和:“璟儿,你是个有才华、有胆识的年轻人,是当之无愧的宋王。
  可你不该一错再错。
  杀了我,你以为赵国公主会轻易把赵国交给你吗?杀了我,赵宋之间,必有血战。而如今的赵国,已不是当年的弱小赵国。赵宋之间的血战,只会两败俱伤。
  我若杀了你,宋国便会一夜倾塌,内乱四起。我不想宋国变成二十年前的楚国。
  杀我,你有你的理由。
  杀你,我也有我的理由。
  可是为了赵国和宋国的万万黎民、芸芸众生,你与我之间的私怨,都该忍下。
  璟儿,我回赵国去了。你好自为之。
  听为父一句话——勿要伐楚。”
  残剑坠地,陵墓外,赵王和安泰二人已乘马飞驰远去。
  ——
  大雪覆着赵国平梁宁和宫的芦苇长街。
  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尽显那跑跳之人的匆忙。
  彼时,赵国公主独孤清正在潇湘园中听新来的琴师柳夫人弹奏精美绝伦的舞曲,私卫忽然来报,说赵王殿下回宫了。
  于是,长街上便有了那长长的一串脚印,直达赵王的寝殿。
  屏风后,苏芮见赵国公主走了,便一脸促狭地问舞班的李班主道:“你说,近来公主如此喜爱我们夫人的琴艺,几乎日日都来听曲,怎么不让卧床养病的殿下也来听听呢?说不定殿下听得舒坦,病就好了呢?”
  李班主摇头笑道:“咱们这位公主啊,大概善妒,见不得比她年轻貌美、比她才华横溢的女子。所以这芦苇长街上,什么都好,就是由咱们公主精挑细选的潇湘园舞女,个个样貌都拿不出手。而你家柳夫人呢,虽然在平梁大火里毁了容貌,但她弹得一手之琴,自然也是不能拿出手的。其实公主与殿下平起平坐,你家夫人得谁的宠,都是一样的。”
  苏芮摆了摆手,附在李班主耳畔低声道:“这怎么能一样?赵王英雄豪杰,我家夫人惊才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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