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李班主掩面一笑,亦低声道:“苏婆婆,你不是老糊涂了吧?我才刚说,你家夫人毁了容貌,就算殿下召见她又如何?况且你家夫人是守寡之身,殿下还未娶妻,天下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殿下既然一世英雄豪杰,凭什么就会看上你家夫人呢?”
  苏芮转头看了眼戴着面纱和帷帽尚在抚琴的琴师,“哼”了一声,嘟囔着:“那赵王还不是面容可怖、满头白发、浑身是伤?谁又知道他有什么隐疾,多年不娶,真是个怪物!他配不配得上我家夫人还要另说呢!”
  李班主瞪了苏芮一眼:“这些话,你也就敢跟我说说罢了!你这张嘴,比隔壁兵器铺打的刀子还利!仔细哪天你自己的刀子割了你自己的脖子!”
  此时小曲一停,柳夫人抬头看向李班主,道:“独孤公主手握赵国虎符,她手中的实权比赵王殿下的还要大。如今赵国与宋国、楚国并立于世,赵国公主又有什么可妒的呢?舞女以舞示人,身段比容貌重要,公主筛选的舞女,个个身段都无可挑剔。她不过是尽职挑选,与‘善妒’又有什么干系?”
  李班主笑道:“柳夫人太心善,自然不解‘妒’是何物。或许公主争强好胜,容貌和才华,什么都要争当赵国第一呢?”
  柳夫人摇了摇头,又看向苏芮,道:“或许赵王卧病数月,只是个幌子,他大概根本就不在宫里。公主即便想让我为赵王弹琴,找不到赵王,又有何用呢?”
  苏芮叹道:“你说独孤氏这一对兄妹,真应了‘独孤’此姓,竟然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也不立侄辈为储,他们俩百年之后,赵国怎么办?”
  柳夫人浅笑:“那时我也百年了,我又怎会知道呢?”
  此时,已过豆蔻年华的婷婷少女轻盈地绕过屏风,跪坐到柳夫人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笑道:“那时凤凤还活着,凤凤会知道的。”
  ……
  寝殿内传来争吵之声,独孤清便停下脚步,静立于无风无雪的冬夜。
  “安泰自请前去杀了那混账小子!”
  “你住口。此事我不允,你也不要再提!”
  “当日不杀他,是因为咱们身在宋境,身在玉都!可是今时咱们回来了,我安泰头一个不能纵容他!”
  “我已说的明明白白。宋国王权尽在他一人掌中,他若死了,宋国只会变成当年七王之祸的楚国。而当年楚国尚有七王,如今宋国有什么?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罢了!”
  “可是他如疯狗一般乱咬,害了齐王,又要害殿下!那日在武王墓,他早已布好埋伏,就等着殿下入瓮!若不是他不愿过多的人知道此事,还不定要拿出何等阵仗擒拿咱们!他杀心已起,万万留不得啊!”
  “安泰!你可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以为,就算我忍心,你也不会忍心杀他。”
  “可是殿下!他谋害了齐王啊!齐王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却不是啊!安泰是不忍看着殿下为了天下万民而咽下自己的私仇!”
  “你住口。我再说最后一遍,此事我不允,你也不许再提!”
  一瞬惊讶过后,仍立在殿外的赵国公主轻轻缓缓地离开了此处。
  回到自己的寝殿,她叫来了一名私卫,那是她的父亲和爷爷留给她的一众私卫里,她最信任的一个。
  “公主有何吩咐?”
  “我要宋王刘璟……死。你去,悄悄杀了宋王。他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要回来。”
  私卫行礼道:“属下遵命。”
  他转身推门,只听赵国公主道:“且慢。你不能亲自去,若被擒了,会以为你是咱们殿下派去的。”
  私卫道:“属下若被擒,当即自行了断,不会出卖公主,也不会出卖赵国。”
  “我自然信你,不然也不会找你去办此事。但是以防万一,我们不能亲自动手。”赵国公主寻思了片刻,道:“你去楚国。听说楚国渺岩城有个‘黑风镖局’,专做杀人放火的生意。楚国七王之祸前夕,楚幽王酗酒暴毙,其实很有可能是这‘黑风镖局’的手笔。他们不仅高手云集,办事干净利落,而且只要拿钱便会信守承诺,绝不会说出主顾是谁。不管花多少钱,你去请‘黑风镖局’的人——行刺宋王刘璟。”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重塑筋骨(上)
  从冬到春,数月间,宋王刘璟宫内宫外屡屡遇刺,不下二十回。
  刺客皆为高手,且不似蜀王乌邪那般光明磊落,于是几经搏斗,最为头疼的便是刘璟的近身侍卫凌飞。那些刺客根本不入陷阱,也不搏命,刺杀不成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生怕被擒。
  虽然刺客身手敏捷,无一落网,但是刘璟和凌飞二人亲自与他们交手数次,便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武功家底——所有刺客,皆为楚人。
  刘璟加强了寝宫的防卫,也更加频繁地给身在楚国的恕儿写信,每封信还附赠捎给小恩的礼物。
  恕儿依旧没有拆信,颜清颜秀也依旧私藏了宋王的那些信。刘璟捎给小恩的礼物,恕儿倒是一并都给了小恩。小恩便时常说起她的“宋王爹爹”,于是楚宫之中,没有人敢去招惹宋王的“女儿”。
  赵王回到平梁后,重整蜀、陈、赵合并之军,以防宋国来犯。
  九州表面平静,商旅往来不绝,赵国、宋国、楚国却都在暗自练兵,只待这平静无波的水面再次卷起惊涛骇浪。
  ——
  春日里,避世而立的蜀地药王山中有一处百花盛开的地方,名曰“芳菲坳”。
  芳菲坳极为隐蔽,种有价值连城的秘传草药,唯独历代药王山掌门才知道此坳的位置。如今的芳菲坳里却住着三个人,且都不是药王山掌门。
  山中岁月清淡,犹如薛伊人每日做的餐饭。
  今日的粟米粥,与往日的粟米粥,毫无分别。六岁的薛繁喝了一口粥,便龇牙咧嘴地离开了木桌,走到一张竹榻前,对榻上的男子道:“不弃哥哥,你每天喝我姐姐熬的粥,不腻吗?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对于薛繁来说,榻上这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俊朗男子——姓骆,名不弃。
  骆不弃笑将手中的空碗递给薛繁,说:“我若是能下榻行走,便将山里跑的最快的山鸡捉来,再到林子里采最鲜的蘑菇和最嫩的竹笋,把那山鸡炖成一锅最鲜的汤!”
  此时貌美的白衣女子从屋外走来,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又在嫌弃我熬的粥!我若每天不用给你熬药,不用给你擦洗、梳头、换衣、洗衣,我也有闲工夫给你们做好吃的啊!可是你的药,我是一个药渣子都不放心别人去弄!
  还有你!你若每天不用读书写字,不用练功,不用跟你的不弃哥哥鼓捣那些医书,我便教你煮饭烧菜,带你猎山鸡、采蘑菇、拔竹笋去!”
  薛繁对着白衣女子吐了下舌头,转头去问榻上的男子:“不弃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榻呢?我姐姐说你以前武功特别厉害,你快快好起来,你教我功夫,肯定比我姐姐教的好。”
  骆不弃拍了拍薛繁的脑袋,道:“我什么时候能痊愈,就要看你姐姐的医术有多高明了。”
  白衣女子笑道:“我薛伊人可是药王山掌门的独女,是将来的药王山掌门,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再说,我和我爹齐心协力治了你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和药材,就连我心爱的蟒儿都给你吃了,能不治好你吗?”
  薛伊人见那男子苦笑着点头,于是走到他身畔,跪坐榻前,握起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四年前救下你,那时你不省人事,不声不响、纹丝不动地躺了两年,我们尚且未曾放弃,如今你醒了,能同我说话,能教繁儿读书写字,还能与我和我爹一同研习医术,我又怎么可能不想让你重新站起来?”
  骆不弃将自己的手轻轻从薛伊人的手里抽了出来,温和道:“四年来,你与你爹对我和我义父的救命之恩、重塑筋骨之恩,我永生不忘。你让我站,我便站起来,你让我在榻上躺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
  薛伊人秀眉微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你疑我是为了将你留在这山坳里陪着我,所以才不让你站起来吗?”
  骆不弃道:“我从未这样说过。”
  薛伊人有些愠怒:“这两年来,你读光了我们药王山庄里的所有医书,你应该很清楚,到底什么是‘重塑筋骨’!伤筋动骨尚要百日愈,何况是重塑筋骨!我一直让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难道是骗你的不成?我薛伊人想留下什么样的男人不成?非要强留你一个瘫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坳里吗?”
  骆不弃叹了口气:“薛家妹妹,我方才说的,真的不是你所想的意思。言语之失,望你见谅。”
  薛伊人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看向榻上的男子,他越是云淡风轻,她便越是怒火攻心。“四年了,整整四年!我给你端屎端尿,日日夜夜对你寸步不离,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就算刚才是‘言语之失’,那你睡着了做梦时常喊的名字,也是言语之失吗?”
  薛繁好奇地拽了拽薛伊人的衣袖:“不弃哥哥梦里喊谁的名字啊?”
  薛伊人抽出袖子,不悦道:“没你的事!你先出去练功,姐姐有话跟他说。”
  薛繁知道薛伊人的脾气,不敢顶撞,瞟了一眼骆不弃,对薛伊人道:“姐姐你别欺负不弃哥哥!”眼见薛伊人已经抬起手要打他,薛繁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骆不弃怅然看向窗外。
  湛蓝的晴空下,是春风拂过的青翠之色。小院里落了满地的紫玉兰花瓣。此花落,彼花开。攀在栅栏上的牵牛花便迎着朝阳开得正盛,白色、蓝色、红色、粉色,应有尽有。远处的桃花、梨花、石榴花也含苞待放……白云绕着远处的山顶,那座山峰,便是绝世峰。
  绝世峰绝世而立,孤傲不群。这芳菲坳也绝世而居,冷艳不俗。
  心中若无牵挂,在这样绝世出尘的地方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好?可是骆不弃知道,即使一辈子躺在榻上,也不能一直躺在此处。
  骆不弃仍然看着窗外,平静道:“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喊了谁的名字,但无非也就是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义父,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有一个是我的结发之妻。虽然重塑了筋骨,但我仍是原来的我,我心中牵挂的人和事,就像我的样貌和声音一样,从未改变。
  薛家妹妹,你的恩德、你的情义,我会用另一种方式回报你。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就像我问了你无数遍,我的义父怎么还没醒来,你的回答也一直都是——‘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
  薛伊人道:“你在梦里,只喊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义父,还有一个,是‘恕儿’。你的义父由我爹照顾,你不必担心,等你能下榻走路时,自己走过去看他便是。至于你的‘恕儿’,我也告诉过你,她一会儿由宋王照顾,一会儿由楚王照顾,那狐媚妖精分身乏术,根本早就已经忘了你!
  你不信,便自己下榻走路,走出药王山,随便拉个路人问问,问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宋王的孩子,却住进了楚王的后宫!
  结发之妻?她为你尽过人妻之责吗?宋国重新打下了你们齐国的玉都,重新打下了你们卫国的东阳,她呢?她可是手握十万楚军的楚国安邑王!她也曾是齐国国主认的义女、齐王的发妻、卫王的儿媳!可是到头来,她为你和你义父做过什么?
  别说王陵了,就连墓碑,她都没有为齐王和卫王去立!楚王为战死沙场的蜀王举行了盛大的楚水祭礼,可是她身为楚国安邑王,居然都没有向楚王请奏,为齐王和卫王也举行祭礼!
  她这般水性杨花、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从绝世峰顶掉下来,你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重塑筋骨(下)
  沉默,是这近在眼前的男子一贯的样子。
  在薛伊人的质问下,男子安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昔日武功尽失也就罢了,整个下半身都不能动弹的人,除了静看窗外,数着花苞,数着日子,数着慢慢掠过远山的云朵,他还能如何?
  薛伊人每每见他如此,心便软了。
  他不皱眉,也不抿嘴。他长眉平顺,直抵青鬓,乌发柔亮,如缎如瀑,披散在浅灰色的外袍上,虽有万千愁绪却不能形于色、表于言。
  他目光纯澈,宛如高山湖泊,犹似远山仙者,遗世独思,几被世人忘彻。
  曾经仗剑江湖的少年郎,曾经风华正茂的复国盟主,曾经登基玉都的齐王,如今,却只能半躺在陋室的一隅卧榻之上……就连曾经用过的姓名,他都匿了去。也难怪他此时此刻,无话可说。
  薛伊人打破了片刻的寂静:“我以我的性命向你保证,我和我爹都在竭尽力地为你医治,我也想让你早日康复,早日站起来,舞起剑,像我小时候认识的诸葛哥哥一样厉害。
  我知道,如果治好了你的腿,你定然不会乐意留在药王山里陪着我、我爹和繁儿,你定然会立刻离开这里,去找你的义父和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医好你的腿。即便你离开,我薛伊人也会等你回来。
  无论你是诸葛从容也好,是齐王刘瑢也罢,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骆不弃,你都是我从小喜欢到大、期盼到大的那个人。”
  骆不弃平静道:“薛家妹妹,若说我是虎落平阳之人,都是抬举了我。承蒙你与薛掌门不弃,救了我与义父的性命,我才能睁开眼睛,坐在此处,重见天日。你知道的,这便是我取‘骆不弃’此名的缘由。此名为你而取的意思是——我的命,是你的。你若让我死,我没有二话。可是你既然让我活着,我便也有活着的牵念和尊严。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也十分感激,万分愧疚。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今生来世加起来恐怕都无以回报。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转移你的心意,就像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转移我自己的心意一样。
  可是在我欠你这许许多多之前,我已经欠了恕儿太多太多。在我欠你之前,恕儿已经代我背负了二十余年的身世之谜,因为我,她错认了父母,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漂泊九州,只为寻找所谓的身世之谜的答案。她错过了父母的疼爱,错过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错过了本该属于她的平安康健和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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