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裴氏是怎么想的,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听话孝顺的亲子,才不会对他那样冷言冷语。”圣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又轻轻摇头,挥掉不愉快。
素娥睫毛闪了闪,追问道:“裴贵妃为何要骂他?”
“不知道呢……”圣人似乎被暖意熏得有些困顿,打了个呵欠,“只晓得大皇子一言不发,说是争吵,其实也就是裴贵妃在骂他,裴贵妃走后,大皇子郁郁寡欢,当晚喝了个烂醉,也是……第一次这样。”
“唉,也许是因为那件事吧,”她想起什么,又来了精神,稍回忆片刻,开口补充,“裴贵妃有意为赵羡定亲,着意裴江滢。”
裴江滢?韩素娥一愣,她不是心悦赵湛……一直以来,不都以为来的大皇子妃自居么?
难得嘉敏也提出了疑惑,“裴氏不是一直想让裴江滢许给赵湛吗?怎么又变成了赵羡?”
圣人哪知道这些,也纳闷着。
从仁明殿出来,素娥若有所思,她随着引路的宫人走下重重石阶,路过重华宫时,不免停了停脚步,侧首张望过去。
那是赵湛所居的寝宫。
见她停下,嘉敏也随之顿住脚步,疑道:“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重华宫前一个身影,不正是赵湛,对方正匆匆从宫中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
虽然隔得远,但似对她们的视线有所觉察,赵湛敏锐地抬起头朝这个方向扫来,见到她们后表情一怔,欲提步过来,又像是想到什么急事,随之只遥遥拱手一拜,又转身离去。
“这大晚上的,他出宫做什么?”嘉敏皱了皱眉。
素娥没有接话,静静地随着母亲往前走。
她突然想起柳淑燕,只知道她自入冬后生了一场病,去了南方养病,两人已经很久未见了。
前段时间她收到淑燕的来信,信中无意中提起赵湛,说他近来似乎被一件事缠身,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具体是什么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心情很是不好。
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素娥心想,即使生母不喜,但身为一个最受器重的皇子,还能有什么会让他大受打击的呢?
夜深露重,不远处母亲又唤她走快些,她摇摇头,撇开脑中纷乱,跟了上去。
第155章 重逢
岁聿云暮,元宵节的当日,汴京的街巷上都比往日热闹,最繁华的浚仪桥街上,大清早就挑起了各式花灯,团团炊烟从烟囱里升腾,冲散冬日泛着的冷意。
素娥的生辰便也是在元宵过后的两日。
她从小一到冬季便要去养病,很少正经地过过生辰,去年冬季时又遭遇冒险,根本没来得及顾及到生辰什么的,后来病好后醒来,记起此事,也只当是过了,不再向外人提起,只是在开春同父亲一起回汴京后和一家人简单地补过了一个。
可是今年不同往常,是她十六岁的及笄礼,加上她的病总算好了不少,于是家人觉得今年可以好好地操办起来。
不过在素娥没什么热情,反正从来也是和家人一起过的,今年若要操办起来,请写七七八八的人,她倒觉得麻烦。
拂云轩里,嘉敏将素娥从她兄长的院子逮了回来,身后一众仆妇捧着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托盘,伺候在两侧,上面盛的尽是韩素娥要在及笄礼上穿戴的服饰。
前几日从宫中探望圣人时,素娥已经得知自己会在及笄礼上被册封为郡主,虽然不喜那个皇帝舅舅,至少现在暂且还得做出一副欣然受之感恩戴德的模样。
册封的礼服繁复厚重,今日只是提前试穿,本就是冬日,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素娥难免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由着母亲将沉沉金冠往头上戴。
嘉敏上下打量,挑剔地指着腰身处,摇头让绣娘下去改,如是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把试衣一事办完。
时间溜得快,眼瞧着暮色沉下来,晚膳用过后,素娥便央着想出门。
整整十六年,不,准确说是二十六年,她都没有看过元宵的花灯。
元宵街上人多,好说歹说,嘉敏被磨得没有办法,才同意她出门,只是仍不放心,加派了不少护卫,又再三嘱咐韩沐言照看好妹妹。
天完全黑了,浚仪桥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车水马龙,从桥上远远望去,像流动的星河,璀璨绚丽。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冬夜的寒气都被这喧闹的氛围驱散,一路上不乏出来赏灯的人家,无论平民富户、步行或是驱车,什么样的人家都有。
这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在街上赏灯的、去汴河旁等待烟火的人多不胜数,可谓是万人空巷。
将军府派了一驾马车,周围几十的护卫家丁,行至马行街上时,因为街道上车马太多,水泄不通,不得不缓慢地移动。
素娥心里等得着急,她听说浚仪桥上有一年一度的猜灯谜大会,在辰时半举行,届时获胜的人可以得到采芝斋最手巧的匠人做出来的九层莲塔花灯,全天下只此一盏。
她心里着急,便催哥哥同她一起下车步行,但韩沐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元宵人这么多,路上摩肩擦踵的,万一妹妹磕着碰着可万万不好。
素娥无法,知道哥哥考虑在理,自己任性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守着前面望不到头的长队,祈祷前方的拥堵能快些疏散。
等好不容易过了马行街,已经过了辰时,打从浚仪桥的街头望去,能瞧到桥上搭起的灯谜台前围了重重人群,人头攒动,不时爆发出喝彩声,与敲锣击鼓混在一起,气氛异常热烈。
九层的灯谜塔,已经被点亮到了第八层,五彩晶莹的琉璃灯流光溢彩,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素娥心知来不及,但也想去见识那九层莲塔花灯的模样,忍不住催促车夫快点儿,等车驾驶到桥边,还未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直奔人群中而去。
韩沐言连忙也跟上,生怕把她跟丢了。
“最后一个灯谜——”台上有位穿着长褂的人揭开了第九层花灯上的红布,随之是一声锣响。
素娥站在人群外,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那花灯上字,韩沐言向身后的小厮示意,后者马上搬来一个小矮凳。
踩在矮凳上,韩素娥终于看清那谜语:多一半。
稍加思索,素娥很快便猜到谜底,只是不知道这连揭八层花灯的人能不能也顺利通过这一关。
她探头去盼,想找到那人,人头攒动的间隙,只看到最前面站着一个带狐裘斗篷的人,冬日衣物厚重,却仍能看出对方身材颀长,不知是哪家公子。
对方比她想的聪明,也就是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眼,便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说出了谜底。
“谜底是夕。”
没错,正是元夕的夕。
第九层花灯被点亮,塔尖上一盏精致的琉璃花灯流转着夺目五彩的光辉,莲花状的底座悬挂着鎏金的小铃铛,风一吹叮咚作响,令周围众人啧啧称奇。
摊主向那猜中谜题的人拱手道贺,吩咐小厮用一根长杆将花灯挑下,递给对方。
人群渐渐散去,素娥最后看了眼那盏漂亮的花灯,周遭的橙黄灯火,也显得黯淡失色,她遗憾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回到浚仪桥街上,素娥的遗憾很快烟消云散,街上到处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有十二生肖的,有各种花朵的,还有做成船只楼宇的,虽然没有方才看到的那盏花灯好看,但也足够令她眼花缭乱,感到新鲜。
周围到处是吆喝的小吃摊贩,充斥着扑鼻的香气,绕是吃过晚膳,素娥还是买了串冰糖葫芦,咬一只在嘴里,脆甜的冰糖和酸糯的山楂混合成美味,弥漫在唇齿。
没走几步,又遇到同样是出府来玩的江璇芷和江修,见到她,江璇芷立马抛下一同的兄长,贴到素娥跟前,佯作埋怨,“你出来都不提前告诉我。”
“反正总是会遇上的。”素娥笑了一下,挽上她的手,两人一起打算一起汴河旁看烟火。
汴河的烟火还早,几人到达河边,两岸已经聚了不少人,赶得上当年端午龙舟赛的盛况,只不过天色漆黑,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看不清都是哪些人,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一些手上提着各色的花灯,还有人脸上带着五彩的漆画面具。
点点火光跃动着,像萤火一上一下,浮动在两岸,河水映照着天上和岸边的星屑。
韩素娥和江璇芷低低寒暄着,两个兄长在她们后面,韩沐言很是警觉,不停扫向周围路过的人,从府上带出来的护卫也片刻不离身,一有异状便很敏锐地注意过去。
江修见状有些感慨,“你和韩姑娘真是不容易。”看得出韩沐言小心翼翼,估摸着是因为前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闻言,韩沐言也苦笑一声,摇摇头没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素娥正和江璇芷聊到方才在浚仪桥上的猜灯谜会,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叮铃响声,随之余光瞟见一抹亮色,她抬眼望去,入眼是一盏精致华丽花灯。
她愣了愣,正是那盏九层莲花塔的花灯。
五彩的琉璃泛着艳丽夺目的光华,剔透的莲花底座折射出梦幻的色泽,红漆木的灯杆另一端是一只如玉修长的手。
向上,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住了那人的面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微微偏过头来,露出一副傩戏面具,面无表情的鬼神望了过来,与她的视线对上。
视线相交的瞬间,素娥的心突然跳了起来,不可抑制地冲撞着胸腔。
“看、看,那是不是你说的那盏花灯。”一旁的江璇芷小声道,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真漂亮啊……哎,他怎么走了。”
江璇芷转头看她,见她呆住般无动于衷,于是晃晃她:“你怎么啦,发什么呆。”
素娥回神,下意识蜷缩指尖,湿意渗透了掌心,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突然有些事,先去、先离开一会儿。”
她说完,松开江璇芷的手,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
岸上人多,密密挤在一起,素娥钻进人群里,很快就被淹没。
江璇芷和远几步的韩沐言都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韩素娥不见,韩沐言脸色大变,马上冲上去。
“素娥!”
他疾步顺着妹妹消失的人群间隙追去,身后的护卫也纷纷跟上,一群人拨开人群,不停地寻找韩素娥的身影。
像投入水面的石头,人潮中泛起涟漪,伴随着一阵阵的寻人声。
“澄弘兄,”熟悉的温和声音响起,一道玉青色的身影伫立在韩沐言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在找谁?”
韩沐言匆匆中分神看了眼来人,是谢景渊,急切中只道:“世子请让让,我找我妹妹。”
说罢便要推开他,不料被一柄折扇挡在手前。
“不用找了。”
韩沐言站定,皱起眉望向对方。
谢景渊清隽的面容泛起一抹温和笑意,像是半点也不着急,轻声道:“韩姑娘没事。”
听出对方话里的笃定,韩沐言也神奇地冷静下来,很快察觉到不对,反问世子:“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他语气不算和善。
谢景渊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去做想做的事了。”
闻言,韩沐言又忍不住皱眉,什么想做的事,要避开他们独自前往,还这么毫无预兆。
大概看出他的质疑,谢景渊出声,语调轻快,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也许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这边,韩素娥跟着那人走出人群,从河堤到一个巷子口。
她微微张口喘息,团团白雾将空中飘落的细雪吹散融化,素娥惊奇地抬手,发现竟然飘起了小雪。
似乎有意让她跟上,那人也停了下来,微微侧头,似催促她一般。
素娥顿了顿,提步又走,对方这才继续向前,走一会儿便放慢步子,像是在等她一般。
长得曳地的袍子轻轻掠过青石板,墨蓝的身影一晃,衣角翻飞,拐进了巷子。
素娥站定,过了一会儿,也慢慢走进去。
琉璃灯里的烛火好像微弱了些,幽幽光辉浅浅照射在地面,像一盏指引的灯塔,引诱着她向前一步。
那人就站在巷子尽头,静静地等着她。
模糊的光芒下,鬼神面具被摘了下来,露出比月光还要清幽的容颜。
那人携风雪站在阑珊处,暗影下眉目沉静,如雪玉雕琢,似绝世丹青。
“磨蹭什么?”
他说,缓缓张开双臂。
韩素娥眼睛一热,提起裙摆奔向他,一头跌进怀抱。
松香萦绕在鼻端,混着细雪的凛冽,是她熟悉又悸动的气息,低沉而有力的心跳,响在她耳边。
恍惚间,她的心跳仿佛也趋于同步。
谢景淞宽大的斗篷将怀里的人裹了密不透风,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好一会儿才俯首吻上馨香发尖,语近呢喃。
“好久不见,皎皎。”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都能见到想见的人。
第156章 生辰礼
细雪轻柔地下,发出悉悉簌簌细碎的声音。
一道耀眼的流光从地面窜起,划破天幕,瞬间绽开一朵绚烂烟花,素娥轻轻抬头,正对上他双眼,那里面映出令人目眩的光彩,橙红烟火点燃他漆黑的眸。
沉沉的炸响从天际传来,盖过雪落的声音,她听见他俯首贴耳说了句什么,温热的气息拂洒在耳畔,像春天的柳絮不经意擦过她脸颊。
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
“你为何会突然来京?”素娥仰着头看他,轻声问。
一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以前她的视线能与他的嘴巴齐平,现在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素娥忍不住抬手比了比,明明自己也长了个子,为什么在他面前更矮了呢?
谢景淞抓住她的手,忍不住轻声责备,“手好冰。”
“出来也不知穿厚些。”
韩素娥心道自己不冷,只是他的手太热,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贴在脸边蹭了蹭,撒娇道:“你还没说呢,怎么会来汴京?”
谢景淞不答,反是松开手,幽静如潭的眸望着她,浅浅地漾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