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嬗溪垂首,压低了声音,“回禀娘娘,应当不会,玉泉寺的几位大师名望很高。”
“方才……官家看起来深信不疑,也打消了给韩姑娘指婚的念头。”
谁知韩琳晓淡淡地,“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
“我说的是…….那碗羹汤。”
闻言,嬗溪浑身一紧,忙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
“娘娘。”她急急唤了一声,又噤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此地说。
无言攥紧的手暴露了她的慌张和不安。
韩琳晓沉默片刻,而后轻轻一笑,提步走远。
嘉敏收到圣人送来的口信,松了口气。
她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下策,为的就是绝了那些人的心思。
前几日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夫人,委婉地提醒她,归宁侯府的人似乎妄想通过请求官家赐婚来与将军府结亲。
虽然官家答应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也提醒了嘉敏,女儿的婚事并不是完全由他们父母决定的,一切皆存在变数。
而她,要为了杜绝这变数,提早做好准备。
正想着,便听见门口一阵喧哗。
嘉敏皱眉,往门口望去,见一身鹅黄的女儿踏进来,本是衬得她活泼的颜色,那张小脸上却一片凝肃。
“母亲,”韩素娥唤了声,不等嘉敏回神,令沉香将身后几个人扯了出来,“我在西廊发现这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发生了什么?”
韩素娥一五一十将事情原本道来。
她今日带着檀香二人在府上闲逛,路过与西府一墙之隔的西廊时,看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推着一车东西,正要从东府靠近西府的侧门出去。这人面生得紧,又神情躲闪,看见她们三人时竟然不停下行礼,反而加快了脚步冲向门边,察觉出异样的韩素娥,立马喝止他停下,不料他像没听见一样,充耳不闻地埋头奔去。
见状,沉香便上前拦住那人,那人一慌,竟然直接把板车一丢,脚底一滑就要跑,好在檀香也不是个胆小的,直接上前一堵,和沉香两人一前一后地堵死了他的路,这才把人控制住。
“此人不像我府中人,又形迹可疑,母亲,可要好生查查。”
韩素娥说完,那人便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
“小的冤枉啊,小的只是走错了路。”
“既然是走错了路,你慌什么?又躲什么?”素娥厉声质问,“还有,你究竟是何人?怎么如此面生?”
“小的、小的是西府的杂役,最近才被招买进来,一时不熟悉府内情况,慌不择路走到这里来。”那人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闻言,嘉敏也觉得不对,让他抬起头来,辨认一会儿确定不是东府的人后,眯了眯眸子。
西廊那边有两道门,一道是连接西府的,一道是通往外巷的。
只不过……
“西廊那边的两道门锁了很久了,你是怎么从西府过来的?”
“小、小的……”那人似被问住,结结巴巴,不敢说。
素娥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我问你,你车上的土石,是从哪儿来的?往哪儿运去?”
她隐隐觉得,有件自己一直不得其解的事,将要被揭露谜底。
“你说出来,便就饶了你擅自到东府来的罪过。”
听她这样说,杂役权衡了一下,最后如实道出由来。
原来那一车的土壤砂石都是从地下挖出的,要运出府倒掉,他之所以会到东府来,也不是真的迷路,而是得知东府的那道侧门离要倒掉土石的地方近些,便存了躲懒的心思,想着西廊那边没什么人去,便偷偷撬锁溜到东府来。
他这样干了有些时日了,一直没被发现,今天还是第一次被抓住。
交代完这些,这个杂役又忍不住求饶,“夫人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西府为什么挖地?”嘉敏又问。
“这……”杂役脸上露出犹豫,“小的也不知,西府的老爷让小的几个挖地,也没说为什么,只给部分图纸,指了方向,也许是挖来做地窖。”
“方向?”素娥直觉不对,“什么方向?”
那杂役似乎知道说出来不好,咽了咽唾沫,颤颤道:“好像、好像是向东。”
闻言,韩素娥倏地看向母亲,后者一愣。
“怎么了?”
韩素娥深吸一口气,让沉香将那人暂且先押了下去,关上房门,同母亲低声说起地窖一事。
嘉敏听完,还有些未缓过神来。
“你是说,你做了一个梦,梦到将军府被查出地窖私藏兵械,被定为谋反?”她声音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怎么会……”她喃喃一句,突然又恍然想起一事,“怪不得你那会儿老缠着我问柳汐园有没有地窖。”
嘉敏消化了好一会儿,蹙眉问女儿,“这会不会是巧合?你当真……”
她想问女儿是否当真做了那样的梦,但是话说到一半又停下,素娥向来不是张口胡言的性子,比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还谨慎些,又怎会如此断言。
“母亲,”素娥拉着她的手,“是与不是,让人一查便知。”
第158章 地窖
调查西府并不是难事,从前嘉敏只是懒得搭理那群人,更不屑于安插人手盯梢,在她心中,几房虽然没有真正分家,但早就不是一家人,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迫凑在一起虚情假意那么一阵子,索性西府的人也闹不出来太大的动静,所以嘉敏一直不闻不问。
可当她真的着手查起来,顺着藤摸着瓜,一步步剥开那弯弯绕绕下的狼子野心,才发现自己着实是在以往的十几年里闭目塞听了些,以至于那野心在她的不屑探听下侥幸躲藏,肆无忌惮地膨胀,膨胀到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嘉敏坐在开了天井的院子里,早春的日头轻薄又和煦,洒在身上本该暖意洋洋,她捏着挖地窖的图纸,听着心腹一一回禀,心却像被冬日的井水扑面浇来,冷得牙齿站站,又恨得咯吱响。
气血涌上她心口,愤怒翻腾间,她没忍住咳出声,便有一只手搭上她后脊拍了拍。
嘉敏没回头,只抬臂反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又冷又幽,恨恨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胆子大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个密窖来陷害将军府。
韩素娥有前世的记忆,早已将事实猜得七七八八,此刻倒情绪倒没怎么起伏,只接着母亲的话说:“只是不知,这胆子是谁给他们的。”
西府确实存了暗害将军府的心思,可他们不可能没想到,虽然关系不虞,但好歹是一脉同根,若将军府被盖上谋逆的帽子,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被株连九族的西府又如何逃得了死罪。
除非有人保他们安然无恙。
素娥眼神冰冷地想,裴相凭什么敢许下这样的承诺呢,普天之下,能赦免谋逆之罪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位子。
“母亲,您查出来这些,打算怎么办?”素娥问。
嘉敏沉默片刻,那股狠劲才勉强缓过来,她想了想,眼眸划过一道憎恶,“既不能让他们继续挖下去,又不能让他们得知我发现了此事。”
“那?”
“得想个法子——”嘉敏蹙起眉头,这有些难为她,该怎样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阻止西府继续将这地道挖下去,又不暴露自己察觉的事实呢。
看着母亲手上的图纸,素娥倒有个想法,她沉吟一会儿,附耳对母亲道出。
过了两日的一个早晨,西府紧邻的那条巷子里,传来一声声破口大骂。
那声音泼辣又干脆,嘹亮尖利,划破安静的巷子,挨着的几户人家也纷纷将门拉开一道口子,偷偷探了耳朵出去。
“可真是穷酸的破落户,挖地道还挖到我家来了!怎么,难道还想搞暗度陈仓那一套,挖通了我们的库房,好让你们偷鸡摸狗呀!”
“有这功夫,倒不如夹紧了尾巴做人,讨好了有本事的大哥,还能蹭得几分恩泽。”
“就是!”还有帮骂的附和。
听了这些话,西府门槛上的二房太太吕氏也不甘示弱地对骂起来,“你这张狗嘴里又在胡乱攀咬什么?我家老爷可是有官身的,岂容你满嘴喷粪!”
“弟妹,快让人上去堵住她的嘴!”她转头对一旁的沈氏说。
闻言,三房沈氏望着阶下那个双手叉腰的女人,暗自皱眉,但却没有接过吕氏的话茬,而是慢慢挤出一抹笑,走了下去,到那破口大骂的邻居前。
“张嫂,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韩府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绝不可能做出小人之行,”她顿了顿,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下不屑,却面上温温,“我家二爷和三爷都是有荫蔽在身的,无论如何,也是朝中官员,你可不要随便污蔑。”
眼前这个争吵不已的女人是西府一墙之隔的富户之家,因家里在城中有好些玉器铺子,家中又有个在朝中当官的亲戚,所以一直以来倨傲不逊,目中无人,之前又同吕氏有过一些摩擦,素日便看不惯他们西府,明里暗里,总是会贬损那么几句,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听了她的话,张氏完全不惧,反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冷冷一笑,满头珠翠都跟着劈里啪啦地撞动,竖起一根戴着硕大碧玺戒指的手指,点了点她们几人,面露鄙夷。
“少在这儿跟我装傻,要不是我心血来潮想在南厢下挖个储粮食的地窖,怎会发现你们偷偷挖了地道,鬼知道你们是想干什么坏事。”
她说完,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了沈氏想要辩解的话头,又转身冲着周遭看热闹的邻里道:“若是不信,大家伙可以去我家看看。”
说着,便伸手拽住沈氏,想要拉着她去看铁证。
沈氏听她这么一说,猛然反应过啦,硬是凭着瘦弱的身躯站在了原地,没被张氏拽着走,她心中冷汗,连忙躲在了几个婢子身后。
这时门房上的吕氏也冲着张氏道:“你凭什么断言就是我们挖的?许是你自导自演!”
“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张氏翻了个白眼,“谁不知你家最近在动土,一趟一趟地往外运土石,不是你又是谁?”
“你哪知眼睛看见了?”吕氏不甘示弱,心里却直嘀咕,不是让人背着做的么,难道真被人瞧见了?
“我两只眼都瞧见了,你以为趁着天黑就没人看见吗?”张氏掐着腰回击,气势十足。
“就、就算是、那也不可能挖到你那里!”
“怎么不可能?!确确实实就挖到了我府下!你若不信,随我去看!”
绕是吕氏,这会儿也不确定了,连后退几步,慌乱间攥紧了袖口 ,“那必定是杂役不小心、不小心。”
沈氏知道张氏不依不饶,若一直僵持下去,恐会引得注意。
她看了看周围,咬牙上前,同那张氏低声道:“张嫂子,我们不过也是想挖个地窖存粮,定是下人不慎,不小心往北边多挖了几寸,你想要我们怎么赔偿你都行,别在这么多人面前……”
“呦,你终于承认了?”张嫂子软硬不吃,听她这样说,反觉得她是在变相招认,当下便更不可能饶人,“果然你们这些人都是狼子野心,成日里不做好事——”
吕氏忍了她许久,忍无可忍,上前推搡,“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三人混乱一团,巷子里哄闹不已。
就在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戏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淡淡的“怎么了”。
沈氏心里一惊,还未回头,便拽了拽妯娌,让她停下来。
两人停了同张氏的推搡,回过头,瞧见巷子另一头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便是她们那长嫂。
嘉敏甚少来这偏巷,一来便皱起眉头,不等对方做问,先发制人道:“什么事这么吵,我在东府都听到了。”
见到她,那张氏竟全然收了方才的泼辣相,扬起的眉毛重重降了下去,脸上急急堆起谄媚,一扭一扭迎了上去。
“哎呀——长公主殿下,”她假意委屈,“都说您向来公允,既然您来了,可要为民妇做主呐,万不能因为是亲戚,便偏帮一头。”
这话听着像嘲讽,但嘉敏眉头半分未皱,只是问:“究竟怎么了?”
不等那两人开口,张氏急急抢白,将先前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嘉敏慢慢拢眉,“挖地道?”
她淡淡的目光扫向两个妯娌,有如实质,似冰雪利刃,不怒自威。
“为何挖地道?”
嘉敏裙裾拂动,提步走近二人。
沈吕二人还不及想好说辞,就听到她又道:“怎么我不曾听闻,西府在挖地道?”
吕氏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知觉这个公主大嫂此刻格外可怖,勉强憋出几个字,“不敢叨扰殿下。”
“你还没回我,为何挖地道?”嘉敏眉尖轻轻一挑,被日光映下的沉沉阴影落在她们身上,压得两房快要喘不过气。
沈氏稳了稳心神,拿先前想好的说辞,“府上地方不大,挖个地窖,是想着存放些东西。”
“那为何要挖地道,不该挖地窖吗?”嘉敏问,“又怎么挖到了人家张府门下?”
沈氏心也不知怎么挖到了张氏房下,虽说那地道确实经过了最北边,但是也没打算挖到张府去,许是那挖地的杂役不慎错了几寸……
可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事,而是要如何圆回来。
挖地道,为何要挖地道。
她眼中一闪,突然有了想法,忙道:“挖地道正是怕挖偏了地方,误挖到别人那里去,所以就先挖了地道,等确认好位置没错后,再往两边扩,挖成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