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行。”她赞同。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因为距离有些远,只得坐马车。
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两位主子,到了。”
说来心酸,韩素娥前世竟没来过几次这俊仪桥街,甫一下了车,四处瞧了半天,见这条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旁店铺林立,茶坊酒肆、脚店酒楼应有尽有。
容貌突出的两兄妹光是站在街边,气度非凡,就引来了不少打量的眼光。韩沐言蹙了蹙眉,侧过身挡住那些视线,后悔没让她带帷帽出门,一扭头见她还站着,道:“走吧,咱们先去那里定个雅座,免得去晚了没有位子。”
他嘱咐马夫找个地方停好马车,便带着妹妹进了茶楼。
进了茶社,里面是四层高的中空回廊,环境清幽雅致,雕梁画柱,四处摆设着苍古雄奇的盆景绿植,角落里莲花香炉静静地吐息着,云雾萦绕,冷香阵阵。
大堂中间搭着布置精美的台子,上头几名琴师伶人穿着素丽,姿态优雅。
素娥突然听闻水声,疑是耳朵出错了,定睛一看,才知那台下四周被曲水包围,仅左右两处木雕的小桥可供穿行,不知从哪处引来的活水潺潺流着,睡莲浮动,鱼虾游曳。
他们去的不算早,本以为二楼雅座肯定是没戏,谁料到迎上来的店家小二认出了韩沐言,眼前一亮,笑道:“呦,世子,咱们东家就知道您要来,提前给您留了雅座。”边说边引他们上二楼。
韩沐言低头瞅了瞅楼下,对妹妹道:“拍卖估计要到下午,不如我们先去周边转转。”
“这附近可有什么大一些的书斋,最好是收藏有古籍的那种?”韩素娥突然想起之前梦到的奇怪字符,想去寻一寻线索。
倒是没料到她出了门还要看书,韩沐言沉吟片刻道:“附近有一个书斋,规模不小,但是有没有古籍我就不清楚了。”
正巧一旁的店小二听了这话,殷勤道:“小的倒知道一个地方,这条街最北的铜锣巷里有一个积微书斋,别看它不算大,但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据说那书斋主人收藏了不少古籍,您可以去那里瞅瞅。”
于是几人便顺着小二指的方向,向那积微书斋走去,路上顺带逛了逛几家有名的甜食铺子和古玩店,一趟下来身后下人手里都拎满了东西。
转进了铜锣巷,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小二说的书斋,一个不算大的铺面,三层高的楼,桐亮的牌匾上飞龙游凤地写着“积微斋”三个大字。
“好字。”韩素娥由衷赞叹。
韩沐言却瞧着这几个字,颇觉得眼熟,还没想起到底在哪儿见过,见妹妹率先走了进去,只好赶紧跟上。
下一瞬便悔了没早点拉住她。
原来他刚踏进门槛,便看见柜台处一个人背着门口同掌柜的说话,再仔细一打量,当下认了出来。
要说他最近最不愿让妹妹碰上的人,便是这位了。
而这时的韩素娥倒没注意,粗略扫过一列列花梨书架,她要提步往里走去,却突然被哥哥扯住了袖子,眉间微蹙,正要转头询问,却听前面传来似疑似喜声音:“澄弘兄?韩姑娘?”
循声望去,竟然是周之翰。
韩沐言暗道真是不巧,谁知对方又来了一句:“这么巧,快进来吧。”
避无可避,只得进去,韩沐言走上前几步,不留痕迹地把妹妹拉到身后,挡住周之翰的视线。
然而四目相对,对方邀请,韩沐言也不好再装聋作哑,礼貌客气道:“我陪舍妹来逛逛书斋,不知周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周之翰笑了笑,眉宇舒朗,温和道:“澄弘兄叫我仲渊便好,这间书斋是我名下产业,我今日得空便前来看看。”
闻言,素娥若有所思,听起来这位周公子名下产业不少,之前悬济堂都是采芝斋是他家的,如今这积微斋又是他的。若不是她因为画像一事对他心有芥蒂,倒真想请教请教他如何打理铺子。
许是见她一直不出声,对方又开口问:“不知韩姑娘想找什么书?我也许能帮上忙。”
算上去年中秋那晚,照理说韩素娥应该是第二次见他了,两人没什么交集,也无仇怨,不该是这般避而不视线的态度。周之翰心中黯然,又想到或许对方已经知晓那传言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才不愿与自己来往。
他犹豫片刻,刚要张口解释,就听一道婉转声音响起:“我想找一本记载有古体字的书籍,不知大人这里可有?”
韩素娥从她哥哥身后绕了出来,走了半步便堪堪收住脚,站在一列书架后看向他。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周之翰勉强按捺住心中欢喜,语气平稳道:“你是说古体字吗?我正巧收藏了一册古籍,记载了上古时期至今的不同字体,韩姑娘若是想看,我便令人拿出来。”
可光在这儿看是不够的,韩素娥需要仔细研究,和家里誊抄的那几个字反复对比。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问:“恕我冒昧,不知公子能否将古籍借我几日。”
她有些难为情,一般收藏的古籍极为珍贵,不会轻易借人,恐怕这要求有些过分。
没想到对方连犹豫都不曾,等话音刚落便温笑着点头:“有何不可?姑娘若是喜欢,只管拿去用便是,这古籍放在这里总归是闲置着的,何时归还也无所谓。”
他十分大方。
一旁的韩沐言半天没插上一句话,眼见着周之翰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心中警惕,开口道:“这古籍想来也是你花了大代价寻来的,我们还是按照正常的租赁流程吧。”
见他二人仍旧生分,知道自己太过殷勤反而惹疑,周之翰只得无奈一笑:“那就按正常的书籍租赁吧。”说罢便招呼小厮去楼阁取书来。
等候的空闲,韩素娥也不好再去看他,下颌微扬,美目只盯着架上的书卷文集浏览。
就算再迟钝,周之翰也明白了几分。
“韩姑娘,那副画卷我已经烧掉了。”他站在一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恳切开口:“令兄上次告诉我,你不喜欢那些传闻,要我装作认不出你,我便答应了。”
装作四处闲看的韩素娥突然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
观察到她神情,周之翰心下了然,暗道果然是因为那件事。
眼见她横波一转,黛羽轻轻拢起,正要开口,周之翰率先道:“我很抱歉给姑娘你带来困扰。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半分。”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装作不知,便开门见山道:“公子德才兼备,品行过人,想来言出必行,只是素娥向来谨慎,不敢轻易放心,敢问公子是否真的将画像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周之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前几句话,听到最后一句却疑惑不已,出声辩解:“不知姑娘何意?周某只画过一副画,烧掉了自然是一个不留。”
韩姑娘这话说的奇怪,好似自己不止一幅画一样。
而听了这番话的韩素娥,不由得也心下蹊跷。
第25章 多谢
俊义桥街的最北的铜锣巷挨着五亭桥,桥两头的河岸是大片大片的柳树。
周之翰目送着韩家兄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他转目看向河两岸的杨柳,水青的绣帘垂坠着,像织成愁绪的烟缕。
在某一瞬,他也不清楚自己心中的复杂情愫,是源于去年中秋不经意一瞥的惊艳,还是久久寻觅而不得的不甘。在描摹出心中的那抹倩影时,他曾愣怔许久,因为深知自己不是会因容貌而心动的人。
方才她问他,是否还画过她的正面像,他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恍的心虚,令自己害怕。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说的实话,可为何却像被窥破了最隐秘的心思,就好像她的质问有所依据,不是无端而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
~
往回走的韩素娥不知周之翰心中所想,她问兄长:“这家茶楼可不会再是那位周大人名下的吧?”
韩沐言知道她什么意思,说:“放心吧,跟周家没关系。”
她随口道:“看来这位周大人平日挺闲,名下产业也不少,我倒有些想向他讨教讨教如何打理铺子。”
怕她真的去接近那人,韩沐言赶忙道:“何不直接请教母亲,再说府里在外置办的产业也不少,我名下就有几间铺面,你若闲来无事,就拿来给你试手吧。”
“当真?”她讶道,“我是极想替哥哥分忧一二的,只不过这样可得时常往外跑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是知道母亲的性子,让我偶尔出来逛逛是允许的,可抛头露面地打理铺子,恐怕她是不同意的。”
“倒不需要抛头露面,这几间铺子进出流水稳定,你只管偶尔看看账簿,叫管事的去府里问话。”韩沐言说得轻松。
真有这么简单?韩素娥想。也罢,回了府去问问母亲。然后又道:“不过届时哥哥还得给我多配备几个人手。”
韩沐言自然应下。
他们说话间,正好走到距离南泠印社不远的知味酒楼,飘来一阵异常浓郁的香味。韩沐言看了一眼酒楼,对妹妹道:“还真是巧,这酒楼里的大厨平时不爱做烤鸭,今日莫不是心情好,又肯拿出自己的绝活儿?”
“烤鸭?”韩素娥奇怪,“烤鸭有什么稀奇的?”
“你不知,”韩沐言摇摇头,“这位师傅从燕北来,他做的烤鸭乃京城一绝,既然今日正巧赶上了,我就带你去尝尝。”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素娥失笑摇摇头,提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那味道更浓郁了,是肥嫩鸭肉被被烤得冒出油脂的香气,大厅里座无虚席,全是闻香而来的食客。韩沐言招来小二问可有包厢,小二瞧了他二人一眼,道:“就剩最后一个雅间了。”说罢便要带两人去。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成福,爷的雅间还留着吗。”
店小二望见来人,立刻满脸歉意地回头道声对不住,然后小跑过去,恭敬道:“世子爷,您来了,雅间还有,小的这就带你去。”
韩沐言脸黑了一瞬,素娥拦住他想要上前理论的动作,不愿多事:“咱们换一家吧,我也不是很想吃什么烤鸭。”
半天不见反应,抬头见哥哥神色一缓,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唇红齿白的锦衣公子手握折扇站在不远处,一双深栗色眸子,狡黠又明亮,让韩素娥想起祖母曾经养过的狸奴,琥珀色的猫眼也是这般。
又是认识的人。
魏嘉诚也看到了两人,他眼睛一亮,没理会一旁殷勤的小二,大步走了过去。
“好巧,澄弘兄,你也来此吃饭?”目光一转,看到他身侧的女子,那容貌他颇有印象:“韩姑娘?”
韩沐言点点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小二,道:“今日来的不巧,小二说没有位置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尚且踏出半步,魏嘉诚就笑眯眯地拦住他:“澄弘兄,你这么说可就生分了。”他睨了眼小二道:“你这厮可记住了,这位是将军府的韩公子,把爷的位置让给他们也无妨。”
闻他所言,韩沐言连忙摆手:“魏兄何必这么客气,既然是预留给你的,断没有我们抢去的道理。”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勾着肩,不由分说地往里带:“哪儿的话,反正我今日也是一人,再说上次在采芝斋一事还忘了向韩兄道谢。”一边又扭头冲韩素娥招手:“韩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呐。”
韩素娥没想到这魏嘉诚平日里是这样的性子,一时无言,也只得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进了雅间,韩沐言挥掉搭在肩上的手,拧着眉:“你最近是苦练功夫了吗?劲儿倒不小。”方才被他勾着,竟然没法完全挣脱。
韩素娥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俩插科打诨,说起来哥哥同这位魏公子倒有几分相熟,怪不得上次在采芝斋帮忙劝架。
几句闲聊过后,魏嘉诚似突然想起坐在一旁的她,转过来道:“韩姑娘,听闻你自幼在南地长大?”
韩素娥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接过话茬,说了声“是的”。
“据说南地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那你回到京城来岂不会不太适应?”
这倒是也真的,她想了想回他:“的确是这样,刚回来时还想念南边得紧。”
她出生时正逢大理叛乱,父亲还在南地带兵,所以在南方待了几年,等大了些才回到这边。之后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母亲以为是气候寒冷才会导致她频繁发病,所以一到冬天,就将她送往南地休养,这样算起来,她在汴京待得很少。
“南方确是个养人的地方。”魏嘉诚若有所思。
韩素娥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说起来,还没谢谢韩兄上次在采芝斋帮忙。”魏嘉诚话题一转。
韩沐言摇头:“哪里帮忙,本是去劝架的,结果你还是和陈公子定下了赌约。”他凤眼一扫,揶揄笑道:“不过,那日也算是你赌输了,听说这时间陈公子整日追着你要你履行约定。”
这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魏嘉诚不怕,一脸的无所谓:“毕竟是过了陛下眼的赌约,怎能如此胡闹,我打算送他一匹汗血宝马,岂不是更有诚意。”
又是一匹马了事,估计那位陈公子得气得吐血。
韩沐言正无语间,冷不丁听魏嘉诚说:“韩兄可知,为何我那日非要同陈益鸿定下赌约。”
他端起茶盏的动作顿了顿,又掀开杯盖从容地品了口茶,才问道:“哦?照魏兄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魏嘉诚点点头。
韩沐言不知他这是来的哪一出,虽然大概能猜出他的目的,可是他为何要主动说出来,于是不露声色道:“魏兄当真看不惯陈公子便躲着他就是,何必主动招惹。”
谁知魏嘉诚看了他一眼,敛起笑容,正色道:“韩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韩沐言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又听对方说:“韩兄,今后魏某还要多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