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韩沐言兄妹二人心中皆是一愣,这个魏世子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韩沐言不留痕迹地看了眼一旁的妹妹,率先开口:“明延兄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了,我不过一介书生,哪儿有能耐让你仰仗。”
却看到魏嘉诚笑了笑,神色却愈发认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看向远处的河流。
“韩兄比起我来说,世子之位要稳得多了,竟然以一介书生自称,实在是谦虚。”他转过身,叹了口气,也没继续纠结,继续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贵府老太太也姓郑吧。”
“不错。”韩沐言听到前半句眼神一凝,又听到后半句,隐约猜到他话中何意。
“那不知二位可知江陵郑家。”
江陵郑氏……韩沐言稍一思索:“有些印象,不知魏兄提起这个是何意?”
“那韩兄对郑氏,可有什么看法?”
看法?即使有什么看法,自然也看破不说破。
见他二人沉默,魏嘉诚轻轻一笑,道:“其实魏某一直觉着,这世上最可靠的盟友,便是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魏公子好像有些误会,虽然我们府上的老太太也姓郑,却同江陵郑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一直未开口的韩素娥出声道,一脸平静。
“可我也没说我的敌人是郑氏。”魏嘉诚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浅色的眸子凝视着窗外的远处。
韩沐言不知他话中何意,韩素娥却看着他眺望的方向若有所思。
恰好这时门房被敲了敲,小二进来上菜。韩沐言不管他究竟何目的,顺势道:“魏兄倘若有事不妨下次再商量,今日我只是带妹妹出来四处逛逛,更何况在此处论事,恐怕也不方便。”
此话一出,魏嘉诚倒是没再继续,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想必也是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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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知味酒楼出来时,正巧韩沐言眼尖看到一片飘来的柳絮落在妹妹发上,伸手帮她摘了去,一边奇怪道:“这都六月了,怎么还有柳絮。”
一旁的魏嘉诚扫了一眼,笑了笑:“这倒让我想起一句诗,‘春城无处不飞花’。”
“这里是汴京,又不是长安。”韩沐言不做他想。韩素娥抬起头,正对上魏嘉诚的视线。
他冲她笑了笑,便移开了视线。
素娥也收回视线,毫无波澜地跟在哥哥身后,向南泠印社走去。
春城无处不飞花?多谢?
看来这个魏世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吃北京烤鸭了
第26章 宵泽录
南泠印社今日满客,回廊围着的台子上,先前弹奏的琴师都不见了,多出两台黑漆四方桌。
韩素娥和哥哥进去的时候,环顾四周,见一层的散座都坐满了,她跟着哥哥登上二层楼,进了提前订好的雅间,拐弯时瞥见魏嘉诚登上三楼去了。
雅间并不算太大,因为在高处,透过斜棂窗,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韩素娥坐在哥哥身侧,抬头向窗外望去,这样的雅间约莫有一二十个,无一不是用轻纱帘子轻掩着,朦胧一片,看不到里面。。
三层的东南方向,遏云厢里,一个护卫模样的年轻男子看着眼前的人,无奈道:“魏世子,你最近是缠上我们世子了吗?”
说的正是方才进来的魏嘉诚。
魏嘉诚正低头摘下袖子上粘上的柳絮,听了这话眼帘一掀,眼角一眯,却看向说话之人旁边的另一佩剑男子,唇角也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是云,瞧你这师弟说的话,我不过是钦慕你们家世子风采,故而想多多亲近。”
他头一偏,看几人毫无反应,“怎么,不欢迎我?要是当真不欢迎,那魏某也只好识相离开。”说完作势拂袖而去。
他要走,屋内人也都不拦,就这么干巴巴瞅着。快走到门口的魏嘉诚只得收回脚,又原地折了回去。
“哎,我说你这个愣头青,你家世子的客人要走,你怎不知挽留一下?”他恨铁不成钢,又退回原地,拿着扇柄不轻不重敲了是云一下。
是云没有抬手去挡,眉头也未皱一下,只是脚下不露痕迹地往旁移了两步,然后拿眼神睨他,看得魏嘉诚尴尬地直摸鼻子,谁都道世子身边这个是云武功高强,忠心耿耿,却没人知道他性格好生无趣,木讷寡言,一张脸能冻死个人。
这时里厢的珠帘被人撩起,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中,探出一个清隽身影,宽袖长袍,那人走出后抬着手臂,修长的手指拢住几串珠帘,候着里头的另一人。
谢景渊一出来就看到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魏嘉诚,对这位“不速之客”,他面上波澜不惊,也不问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行踪,只淡定地开口招呼:“魏兄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魏嘉诚早想好了说辞,回他:“这不是有场拍卖,里头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只不过我来晚了没订到位置,四下也没别的熟人,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来蹭世子的地方,不知世子可乐意?”
他话说完,先前替谢景渊打帘的男子扫了他一眼,这一道探究的目光转瞬即逝,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谢景渊方才同沈檀在楼上瞧见魏嘉诚和韩家兄妹一起走进这茶楼,但他半分不提,只作信了对方的话,心平气和道:“既然如此魏兄便同我一道好了,这里也足够宽敞。”
魏嘉诚笑眯眯道了“多谢”,暗含得意地瞥了是云一眼,又看向谢景渊身侧的那位眼生的公子,热情开口:“谢兄身旁的这位是?”
“他叫沈檀,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近日来京探望我。”谢景渊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示意:“沈檀,这位是楚国公世子,魏嘉诚。”
两人互相见了礼,魏嘉诚看出谢景渊对这位沈公子多加维护之意,也没贸然搭腔。
正在几人说话之际,方才还有些喧嚣的楼下安静了下来,是云看向主子:“世子,开始了。”
闻言,几人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另一厢二楼的韩素娥听完下面的一番开场,问道:“每次的拍卖都是这么多的来客吗?”
“并不是,”韩沐言摇摇头,“今日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是因为据说这次有几件千金难求的珍品。”
韩素娥若有所思,说来也巧,以往并无这种方式的买卖,她记得这拍卖行当是前几年才兴起的,也不知是哪位心思奇巧之人提出。
正思索间,韩沐言又偏过头对她道:“你若是有什么看中的就告诉我,去年的生辰还未送你贺礼。”
对生辰一事只字不提,她勾唇打趣:“若我看上什么绝世珍品,哥哥也不怕荷包要瘪下去吗?”
“别说掏空荷包,就是把我卖了也无妨。”
这话逗得素娥扑哧一笑。
两人注意力重新回到楼下,方才言语间,一个小厮端着托盘走到台上,南泠印社的拍卖师站在台上,双手捏着红布的一角,却不急着掀开。
“诸位,今儿个鄙社要拍卖的第一件珍品可谓是小有来头,”他声音洪亮,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地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
“不知在座的各位有谁记得前.朝一位善于山水的女画师?”
底下人纷纷摇头,一时皆无人响应。
韩素娥心中微动,像是想起什么,却捋不清思绪,这时斜对面一个雅间里传出一道女声:“你说的可是华茗?”
这是位女子的声音,柔哑醇美,缓缓滑过人的耳边,带着特别的风情。
韩素娥感到耳熟,循音望去,只见那轻纱帘子后隐隐绰绰有个珠翠罗绮的身影,在风帘上勾勒下一道极为曼妙的风景。
台上拍卖师见有人猜出,也不再继续卖关子,露出一个赞赏的笑:“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正是华茗,不过这华茗素来只画山水,不画花木。”
他话音刚落下,方才那个柔哑勾人的声音又开口:“可据我所知,华茗并非只画山水,她曾画过一本花木画册。”
她两番出声,引得楼上楼下一阵骚动,众人频频用眼神打探那间包厢。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在座的客人也记起了那位女画师。
韩素娥也不例外。
她想起什么,眉间微微蹙起,正要开口。
突然听台上的拍卖师赞道:“既然有人猜出,那盛某就不再继续卖关子了。”
他掀开那红布,露出托盘上一卷册子。
“有言道‘千芳难寻,宵泽百卉’,楼上那位姑娘说的没错,华茗的确画过一本花木画册,名为《宵泽录》,画册共一百八十一页,上有百种花木,乃历经三年又余绘制而成。这在当时是人人熟知的事,只不过百年之后,倒鲜少为人所知。”
听了这番解释,一时间在场的个别人回忆起这位前朝女画师,也想起的确曾听闻这本名为《宵泽录》的画册。
不过这位女画师在当今并不算多么出名,其擅长山水,虽然画作多精美华丽,但比起闻名今朝的柳齐脉要逊色不少。她之所以在当时小有名气,很大的原因是与前朝李氏皇族有些渊源,所以即便这位拍卖师再三卖弄,对这本画册感兴趣之人却不多。
韩素娥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哥哥,心中微沉。
她原先对这位女画师不甚了解,也从未听过《宵泽录》。但她清楚,用不了几年,这个在当朝无甚名气的名字,将会打破原有的平静,掀起明争暗夺的波澜。
《宵泽录》正是那颗投入湖心的石子。
乾定二十四年,一则消息悄然发酵在大街小巷,据称《宵泽录》其实是华茗受到后唐禄王的委托绘制的藏宝图。
当年禄王起兵反帝前,唯恐事败,便密令手下将毕生所积巨额财宝连同兵甲武器藏于某地,藏宝之地极为隐秘,因而将地图绘于画册之中,以便后世子嗣寻得宝藏后东山再起。
彼时的京城,正处于一种暗潮涌动的态势,这则消息一经散播,《宵泽录》毫无疑问成为了多方势力争抢的筹码,更有传言说,那宝藏中不止财宝兵甲,还有一种比炮火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可以一敌百。
这本画册,好巧不巧地,是哥哥送她的生辰礼,她当时对这画册不甚在意,收到后便随意丢在某处。
在将军府出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璧其罪,引得多少人暗中觊觎。
但当年抄家之时,那本册子早已不翼而飞,之后朝廷和裴府多次派人去问她画册下落,她一概不知。
韩素娥想到这里,心里涌上一股寒气,为何当年哥哥会如此巧合地拍下这本画册,是无意为之还是有幕后推手?
倘若当年将军府没有那么早出事,那藏宝图的消息传出去后父亲又该如何自处,而散播消息的人,又有何居心?
这棘手的东西,恐怕就是哥哥在这场拍卖会上买下的,这一世她可不想再碰。
于是便蹙着眉头,语气漠然:“这本画册并不稀罕,没什么好拍的。”
出乎她的意料,哥哥没有反对,而是点头附和:“的确,这本画册虽然独一无二,那位女画师却算不上多么出名,所以收藏价值不算大。”
那你是当时为何要拍下它?她闻言,心中涌起深深不解。
瞧他这个样子,并不像是会主动拍下这画册的人。
正思索间,楼下拍卖师宣布开始竞价,然而一时间并无多少客人响应,叫价者寥寥,价格也不算高。
这时,斜对面的雅间里,那个柔哑风情的女声又传了出来,“据我所闻,这位叫华茗的女画师当真厉害,虽患有先天心疾,却能耗费三年绘制画册,一笔一画,勾勒皆是心血,如今却无人问津,真是令人惋惜。”
她话音落下,紧随其后一抹幽幽叹息,不经意地撩过人心间。
这位女子当真有副奇妙的嗓音。
然而素娥可没有功夫去欣赏,早在听到“心疾”二字时,她就不由怔住,腾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她倏地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哥哥。
原来是这样,她轻扯嘴角,缓缓抬起了眼帘,冰冷的视线凌厉地投向轻纱后的那道曼妙身影,满目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
哪天收藏能破50就双更
第27章 九霄环佩
似感受到这抹不善的视线,斜棂窗边的女子动了动,身姿隐藏在重重扇叶之后,再也寻不到了。
在场不乏头脑清醒的人,见她言语间颇为推崇,不由高声道:“既然这位姑娘如此敬佩画师华茗,为何不自掏腰包拍下它呢。”
大概早已料到有人这么问,那女子不急不缓,将缘由娓娓道来。
“不瞒众人,这幅画册其实是小女的至交好友托我拍卖。说来也巧的很,我这位朋友自幼也患有心疾,对这位女画师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故而十分珍惜这本画册。可惜的是,如今她家道中落,急需银两,只好忍痛割爱,托我将这幅画册拿来拍卖,愿寻得有缘人善待这本画册,同时缓解她的钱财之忧。”
一个孤苦无依患有心疾的女子,和一个热心相助的友人,这一番解释打动了在座不少人,面露了然,投向二楼那扇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善意。
可韩素娥怎会轻易相信这般说辞,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所谓的好心女子,绝对不是无心地再三强调“心疾”这二字。
心疾,心疾,家人最在乎的便是这个词,即使成日里无甚操心的哥哥,也会为自己的疾病所忧虑,经常为了替自己祈福,去救助接济贫困的百姓。
这个人究竟是谁,胆敢利用这一点来生事。想到这里,韩素娥不禁捏紧了茶盏,指骨泛白。
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韩沐言脸上露出被打动的神色,混杂着同情和怜悯。
“素娥,你瞧这——”他看向妹妹,却猝不及防正对上她打量的目光,话音戛然而止,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韩素娥收回视线,淡淡地笑了笑,“无事。”
却忍不住心中蹊跷,对面那人为何如此了解哥哥?
她呷了口茶,不动声色地问:“她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你认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