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露痕迹地轻挪半步,挡住身后的青衣随从。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这是他流露出的意思。
赵王!耶律夷辛!
耶律严宇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手也随之握成拳,虽然他恨谢景渊提起那个畜生,但他的话同时也提醒了自己,若是自己在宋地闹出了什么事,很可能被耶律夷辛的眼线传回大辽,届时他进谗言,趁机离间自己和祖父,那自己回去后将更加处处受阻。
他本想把刚才在绛霄楼与那个女子事捅出来,但此刻竟然犹豫了,除了顾忌耶律夷辛,在意自己的面子之外,他突然发现,自己也并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姓。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耶律严宇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扭头走掉了。
“殿下?殿下!”萧宁急急唤他,得不到回应,眼见人越走越远,只好不舍地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剩下的辽人也忙跟了去。
“好了,没什么事都散了吧。”嘉敏淡淡地扫了眼一旁的谢景渊等人,“朝臣不都去了围猎场吗?你们又为何不去?”
谢景渊还未答,素娥替他解释道:“世子方才帮我找玉佩耽搁了,而且……”
她迟疑片刻,终还是轻轻凑到母亲耳边,低声将柳淑燕的事告诉她。
什么?!耶律严宇竟然意图对淑燕不轨?!
嘉敏闻言后眼前发黑,差点没有站稳,素娥和白芷一把扶住了她。
“她、她现在在哪儿?”嘉敏急问,“可有受伤?”
唯一的胞妹临走前再三拜托自己好好照顾淑燕,若是淑燕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泛凉。
韩素娥摇摇头,安抚她:“应该是送去了太安殿,请了太医来看,好在有世子等人帮我,淑燕她没有什么大碍。”
谢景渊他们也看见了?嘉敏却皱眉,抬眼看向他们,若是此事传出去——
“殿下放心,我和我的两个随从必守口如瓶,”谢景渊保证道,“绝不会将此事外泄半分。”
他神情郑重,这样的主动终是打消了嘉敏的不安,她点点头,又想起女儿说得以他们的帮助才顺利解救了淑燕,由此也客气道谢。
世子谦虚地拱拱手,表示举手之劳。
得知柳淑燕的事后,嘉敏心中又怒又急,当机立下往太安殿赶去。
素娥跟在母亲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看着几人,“若是世子不愿去狩猎场,不如先同我们一道。”
她顿了顿,轻轻扫了眼那个青衣随从,在他喉间那道红痕上停留几分。
“也好让太医看看有无受伤。”
~
去太安殿的路上,韩素娥不便把淑燕的事告诉江璇芷,便将她送到徽止殿,只说自己和母亲还有些事,并嘱咐她不要一个人在行宫内乱走,江璇芷大概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聪明地保持了缄默,没有好奇打听。
没多久,几人又遇上了闻讯赶来的圣人,圣人似乎也已经听闻绛霄楼的事,韩素娥猜测是赵湛派人通报的。
母亲和姑姑在前面谈话,素娥便稍稍落后几步,走在谢景渊几人身边。
她忍不住又看向那个青衣随从,打破沉默,“还不知道世子身边的这位护卫叫什么?”
黄柏?谢景渊一愣,看了眼身旁沉默的人,笑了一下道:
“你自己告诉韩姑娘吧。”
我哪儿知道他今天又叫什么。他腹诽道。
黄柏抬头,见韩素娥正微笑着看过来,等待自己的回答。
想了想,道:“在下闻瞻。”
闻瞻?韩素娥记在心中。
“世子身边的是云是病了么?”她关切地问,“以往总瞧见他在您身边。”
谢景渊点点头,“他扭伤了脚,所以今日不能陪我来,就让闻瞻代替他跟随左右。”
原来是这样,不过——
“以前从未见过闻瞻呢,”韩素娥微微笑着,投以好奇的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谢景渊也回以微笑,从容道:“你没有印象很正常,他是不久前才从北地来的。”
他想到什么,看了一眼黄柏,补充:“他以前是我二弟身边的人。”
谢景淞?韩素娥突然回想起耶律严宇的质问,
“原来是谢二公子身边的人,”她随口赞道,“北地真是人杰地灵,辈出俊才。”
“姑娘为何这样说?”
素娥想了想,诚实答:“燕北的谢二公子就不提了,此前见到的黄公子和沈公子都是很不错的人。”
“哦?”谢景渊笑意愈深,眸里含着光,“姑娘也知道我二弟?”
谁人不知谢景淞呢?素娥抿唇浅笑,前世传闻中那个精通六艺,聪颖过人的惊艳少年。
她虽不答,但唇角的微笑说明了一切,是欣赏的态度。
谢景渊也不继续追问,只是饱含深意地瞥了眼一旁的人。
后者也回以一瞥,不咸不淡。
黄柏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在听到她亲口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时心底一动,原来她也知道那人的存在,还表露出如此的态度,这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他来不及仔细思索这异样为何,又听得世子问了句话。
谢景渊问道:
“那黄柏呢?姑娘又如何觉得他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心~
第70章 自罚
黄柏……
听到这个名字,素娥长睫一颤,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丝帕。
几日未曾见过他了,却仿佛过了很久,也不知今日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为何觉得黄柏不错呢?她想,一时间也想不出太具体的原因,盯着青石板路面,渐渐走神。
是因为他沉默寡言态度冷清?是因为他低调内敛深藏不露?还是因为他三番五次顺手搭救自己?
许久未得到回答的谢景渊不由得看向她,触及她神情的一瞬却有些怔然。
她轻垂双眸,出神良久,仿佛地面上的青石板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让她着迷。
不止如此,那恬静美丽的面容上,缓缓漾出了一抹笑,这笑意极浅,看不分明,却含着几分缱绻。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扬起的唇角又缓了下去,谢景渊眼尖地发现,她的两颊、耳后、鼻尖,渐渐染上一层薄霞,在黄昏夕阳的映照下楚楚动人。
“黄公子他——”韩素娥终究启唇,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神态,她声音清晰,“——是个很不错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她笑了一下,抬眸来大方地与谢景渊直视,“其实我也说不出个一二。”
“不过,他确实与旁人不同。”
余辉铺满大地,替她镀上一层光晕,素娥笑得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这让谢景渊有些发愣,他盯着韩素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好久后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左侧的人。
却恰巧逆着光,隐约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身让人的神情,也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阿淞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笑了笑,转过头,也露出一副认真的神情来。
“这样啊,我也觉得他很不错。”
~
□□殿里,赵湛安抚好柳淑燕,又让太医替她检查过,亲眼瞧着她喝下一碗安神汤睡去后,才起身离开。
随行的宫人垂着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刚走至宫门,就遇上一行人。
“赵湛?”嘉敏先出声,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韩素娥轻轻道:“母亲,出事时表哥正好在附近,我当时要弄清事由,便拜托他将淑燕送来□□殿。”
当然这是她胡诌的,赵湛压根就是她喊去的。
赵湛也很配合地回报,“母后,姑姑,我已让太医替表妹看过,还好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受惊吓。”
圣人可能觉得有些不妥,神色淡淡:“知道了,没什么事你还是先离开吧。”
素娥看着母亲和姑姑进了殿内,停在原地没有动。
赵湛扫了眼她和她身后的世子等人,思索片刻,客气道:“方才多谢几位。”
这句道谢是对着谢景渊三人说的,赵湛心里清楚没有他们,柳淑燕很可能难逃此劫。
世子轻轻颔首,面上淡然,心里却有些尴尬。
之前还没想那么远,现在正好对上赵湛,不由得想起一些未曾察觉的细节,郡主出事时这个大殿下的反应很是耐人寻味,而且赵湛好像还是韩素娥派人喊来的,真是奇怪,她为何要这样做?
莫非……
“你不进去看看她吗?”赵湛又出声,这次是同韩素娥说的。
韩素娥神情有些淡,和以往见到赵湛的时候不太一样,她提步走了几步,站得离世子他们远了些。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她看着跟来的赵湛,语气不善,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含着质疑。
赵湛闻言,抿直了唇,他大概知道她心里的不满,自己和淑燕算私定终身,于淑燕而言,确实很不公平。
而且,这件事还一直瞒着她。
一片沉默。
见他不答,素娥绷直了脸。
“赵湛,”她少见地直呼名姓,可以看出真的动了怒,“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将你喊来?”
但大概觉得他回答不出,所以还不等他开口,她就直接道出缘由,有些激动:
“因为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你该好好看看,柳淑燕因为你遭受了什么。”
“我知道我无权插手你们之间的感情,但若你不能妥善地处理他人的事情,让淑燕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那我一定会加以阻拦。”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她一字一句,同赵湛说,也是同自己说。
前世的悲剧,她绝不会再让它重现。
赵湛深深蹙眉,似乎对她的话不太能理解。
“妥善地处理他人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他直觉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件事,不是雅乐为了逃脱和亲设计的么?”他问,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素娥轻哼一声,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也是,她有些凉薄地想,前世淑燕嫁去大辽后,他赵湛不还是毫无芥蒂地娶了裴江滢,顺利当上了尊贵的皇太子,早将柳淑燕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你以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真有这么大本事吗?”
见他仍无反应,素娥简直怒从心起,懒得再解释,干脆抬步离开。
然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又缓了缓步伐,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借刀杀人这一招,裴二姑娘可是使得利落。”
但她没有看到,在听闻这句话后,身后的赵湛猛然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
韩素娥往□□殿里走。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赵湛仍旧不明白,那他就真的太不对起前世那个太子的封号。
她心中有些失望,也对自己产生了质疑,难道赵湛这人,和他母妃裴家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也比赵羡好不到哪儿去?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众人造成了误解吗?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娶裴江滢为妃,恐怕裴江滢自己也是这样坚定的认为,所以才会在发现他和柳淑燕的事情后,才会想方设法算计淑燕吧。
素娥叹口气,有些烦闷地甩甩头,踏进了大殿。
屋内静悄悄,散着安神药香。
她先去了里室,见淑燕已安然地睡了过去,面上仍有些苍白,看了几眼后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嘉敏和圣人坐在外厢,听着太医的禀报,神情缓了几分。
见她进来,便唤退太医和下人,拉过她,让她好好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
素娥照实了说,略过了赵湛裴江滢,将雅乐的作为一一道来。
“她、她这个……”
嘉敏憋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词去骂这个害人的七公主。
“必须得好好惩戒一番!”最终只好这样说。
枉她之前还觉得这个七公主识大体,肯真心对待淑燕,现在想来,好一个真心,竟是亲手设计好友被毁清白!
“惩戒她倒好办,只是……”圣人蹙眉,忧心道:“那个辽朝皇太孙该如何是好?”
若是对方将此事捅了出来,岂非坏了淑燕的清白,最怕的就是正中雅乐下怀,让淑燕变成和亲人选。
她这么一说,嘉敏也跟着发起愁来,这个异朝皇族,确实棘手。
素娥胸有成竹,“姑姑和母亲不必担心。”
见二人看向自己,她便说出了雁池边自己的处理。
况且,“耶律严宇即使想多嘴,他也不知道淑燕的名讳,待淑燕醒来后,母亲和姑姑早点将她送出宫去修养,避开耶律严宇这个人,一直到辽使团离京。”
届时和亲尘埃落定,耶律严宇滚回辽地,便再无后患。
两人闻言互视一眼,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嘉敏看了眼内室的方向,“也只能这样了。”
委屈了淑燕,还得处处提防这个皇太孙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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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末,明徽殿。
八珍玉食,琼浆美酒,正是特地招待两朝使臣的中秋宴。
萧宁在席位上有些坐立难安,他扭了扭,倾身凑到外甥耳边,小声问:“殿下,那件事真的就算了?”
被问到的人倒像不曾发生任何不快,无半分介怀,漫不经心地看着殿中翩跹舞女,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似乎醉心于这丝竹声中。
“舅舅,这莺歌燕舞,不好好欣赏就可惜了。”耶律严宇神色无虞,表情正常,仿佛完全忘记了下午的事,说着,一边提壶替萧宁倒了杯酒,“来,舅舅,外甥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