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阿淞知晓,依他的性子,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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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之后,没过多久,宋辽结亲的事便定了下来。
七公主雅乐不顾她母妃阻拦,自请前往北辽和亲,其实此事的人选早就定了她,只是一直未曾公开,但雅乐主动请缨,官家惊讶之余深表欣慰,认为其有识大体,大大赞赏一番,并封其母妃为嫔。
至此,宫中开始为其置备嫁妆。
而得知消息的耶律严宇什么反应也没有,因为他无暇操心这些,中秋一过,辽地便传来讯息,耶律夷辛屡次在陛下前指责皇太孙的不是,而先前他和耶律夷辛斗争时做的手脚都被查了出来,多个眼线据点被端,外祖家催促他回宫的信一封接一封。
耶律严宇当即决定,留剩余辽人在此谈判,自己和萧宁先行回辽。
这些消息素娥都听说了,她听后没什么喜悦的表情,想到雅乐的自私,只觉得她可悲可恨,但想到裴江滢不动声色的恶毒,就觉得连憎恨都是多余的。
好在哥哥的回府让她心情好了几分。
秋风亭下,青石桌旁围了三个人,还有凳子上的一只肥硕狸奴。
韩沐言一脸牙疼地抱怨:“夫子真是太不讲理了,中秋不让我们回来就算了,还弄了场考校。”
他“嘶”了一声,看着含笑等待的妹妹,似极为头痛,“偏生出的都是我不会的。”
素娥不禁哂笑,安慰地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李棠看得眼红,作不经意般道:“我们书堂也考试啦,我又拿了榜首。”
“唉,题目也太容易了些,完全不能测出我的真实水准嘛。”他无奈地撇撇嘴,夸张叹气。
听得韩沐言牙痒痒,这小子,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天天跟个小大爷似的就算了,现在还会刺激他了。
臭小子凭什么这么狂啊。他无言瞪向小童,换来后者回报的一个白眼。
一大一小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让谁。
素娥笑眯眯伸手够果盘里的橘子,隔开他俩的视线。
“好啦,给咱们棠棠和年年也剥一个橘子。”
黄澄澄的橘子皮被完整地剥下,素娥月牙般的十指将果肉掰离,撕下一点放在年年鼻前,剩下的给了李棠。
得到橘子的李棠心满意足,耀武扬威地看了眼韩沐言。
韩沐言却难得没搭理他,可怜孩子,他想,吃个橘子都这么高兴,可见以前过得是有多寒酸呐。
“对了,”韩沐言突然想起一事,“两日后太学的学生要在南鸣山秋游,举办茶会诗会,可携亲朋好友同往,届时许多人都会前去,素娥,你同我一起去吧。”
“还有我呢我呢!”李棠亮了亮眸子,兴奋起来,全然忘了方才的争风。
韩沐言拍拍他头,清俊公子笑得痞气,“你求我啊。”
“你!”小童鹿眼一瞪,争将起来,“你小气!”
“我就小气!”
“你都多大了?!”
“你管我!”
两人打打闹闹,把石凳上的年年吵得炸了毛,猛地大叫,跳上石桌不耐烦地用尾巴尖甩了韩沐言一脸。
韩沐言吃了一嘴毛,“呸呸呸”个不停,抬头却见妹妹失了神,方才洋溢的笑容也缓缓淡了下去。
那潋滟的眸子含着说不清的意味,凝在一个虚无的方向,秋水般的凉,还有些意兴阑珊。
“我么,我就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之后就是一连串对手戏啦
第73章 安心
“咦,为什么?”韩沐言摸不着头脑,以往说要出门,妹妹哪回不是态度积极,很少有这样兴致缺缺的模样。
年年也像是听懂一般,疑惑地转过身,歪着脑袋“喵”了一声,白绒绒的爪子试探地搭上她手。
“没有什么,就是不太想去。”她搂过软乎乎的年年,放在腿上,轻轻捏捏它的肉垫。
不想去?以前不是缠着自己带她出门吗。
“你莫非是怕……?”韩沐言蓦地想起张府发生的事,以为她是害怕那未能落网的幕后真凶。
他托腮,好看的眉眼也跟着惆怅起来,喃喃自语:
“这么说来,你确实不适合出门。”
为了妹妹的安全,还是不要带她出门了,只是可惜了南鸣山的红枫景致,还有那么热闹的茶会,本想带她见识见识太学的斗茶大会呢。
他自顾给素娥的拒绝做了合理的解释,接受得干脆利落。
秋日飒爽的日光顺着屋檐倾泻在院落中,小池中澄澈的水面上熠熠生辉,粼粼一片反射过来,素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年年的毛,望着不远处的清池若有所思,对哥哥的话既不反驳也不肯定。
她在想前世的事情。
秋季,太学院,南鸣山。
这几个词眼勾起了她的回忆。
那些她曾自以为隐秘的、酸涩而甜蜜的回忆。
南鸣山,秋游。
便是她和景阑二人最初相遇的地方。
汕水的湖心亭上,她不小心倚在一个年久失修的栏杆上,腐朽的横木承受不住,很快断裂开来,眼见她失去重心,随之跌落,便要坠入水中。
千钧一发,恰被路过的俊美少年出手相救。
韩素娥没有跌入冰凉的秋水中,而是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也落入一个圈套。
母亲曾说,第一次心动的女子总是过于天真,恨不能把所有的誓言都铭记于心,在心口烙上印记,以为这样便可以握住永恒。
曾经她也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绝不会忘记与景阑的初遇,哪怕嫁与他人为妇,也那样可耻又可笑地坚持着,并深深地自我感动着。
但现实给了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她永远也忘不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突然卸下所有伪装,温柔变成了讥诮,用一种怜悯而嘲讽的目光俯视自己,无论她如何哀求,也不为所动。
那时她才知道,不用等到海枯石烂,只需要一天,一夜,甚至一瞬间,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承诺便化为乌有,仿佛从来不存在,像浪潮没过沙面,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后来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把景阑这个人连同那些记忆一起,在心上一点点磨平,化为齑粉。
无论何时,誓不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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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真的不去吗?”
他们要出门的前天下午,李棠还特地跑来问,眼巴巴地瞅着韩素娥,目光满含期待。
正在看书的素娥闻言头也不抬,言语干脆,“不去。”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李棠离开,一抬眼,见他磨磨蹭蹭地站在一旁不肯走,不由失笑,“怎么了,有哥哥陪着你不好吗?”
李棠澄亮的乌眸含了雾,小嘴一撅,“可是我也想让姐姐一起嘛。”
他不满地嘟囔:“明日会见到很多生人,我、我——”
“你害羞?”素娥好笑地看着他,唇角温柔地扬,“那可就奇怪了,头一次在南泠印社见你时也没觉得你怕生呀?”
“那不一样,听说明日会见到你们的几位友人,我怕、怕哥哥丢下我。”
“我们的友人?”
李棠睁大眼,“就是上次来府中做客那几位呀。”当时他去了学堂没有碰上。
世子他们?韩素娥愣住。
“他们也会去吗……?”她自言自语地问,心里有些什么痒痒的,蠢蠢欲动。
那黄柏他……
恰在此时,韩沐言打帘进来。
他一见了妹妹,递上一幅鹿皮包裹的卷轴。
“这是?”
“墨一送来的,上次黄柏兄输给你的那副画。”
是昆仑山的画。韩素娥想了起来,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迫不及待地将鹿皮拆开。
韩沐言和李棠好奇地凑了过来。
卷轴铺开,磅礴之意便迎面而来,初入眼便是大片的山与天,水墨豪放勾勒出的山脉连绵不绝,丹青将天色绘得寥阔,留下霜白即为雪峰,但又非单纯的空旷,靛青色的山脊极为细致,浅纵缓急,每一处都不同。除了山雪霜天,再无多的点缀,没有岩石木从,也没有飞禽走兽,景色被拉得极远,像从上至下的俯瞰,甚是潇洒大气。
而仅仅两尺的布帛也并未让人感到局限,反倒似乎能够从边缘处延伸而去,想象那未曾落笔的画面,若凑近了去看,便好似置身雪山之中,萧萧寒风刮过脸庞,呼吸间满是清冽,宛若被冰雪涤荡了心肺。
“妙啊,”韩沐言欣赏片刻,率先赞叹,“黄兄丹青如此高超,笔触利落,意境悠远,莫过于此。”
他虽然画技不行,但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自然不难看出这功力深厚。不免也感慨,这个黄柏虽其貌不扬,倒是颇有才学。
哦对了,身手还好,他补充一条。
这便是昆仑山吗?素娥恍若未闻,轻轻抚上画卷,指尖划过那高寒的山巅之处,一片沁凉,如触到真正的山尖积雪。
神秘,厚重,低调,又高不可攀。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交给一旁的沉香,打算抽空自己亲手裱起来。
唇边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弧度,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墨一一个人来的吗?怎不请他进来吃杯茶?”韩素娥语气暗含期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是啊,他一人来的,有些匆忙,送完这画便走了,可能有什么事要做吧。”
谈到这里韩沐言突然又想起另一事来,“说起来,沈兄和黄兄他们也快要回去了。”
回去?
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素娥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回去?回哪儿呀?”
“回北地呀,你难道忘了?”韩沐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先前世子提到,中秋一过,他们二人就要回北地了,我估摸着,最多也就几天时间了吧。”
北地!
回北地?!
韩素娥的笑顿时僵在唇角,眸子里空茫一片,方才浅漾的春光寂寥下去。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这回事,他们北下来办事的,办完了事自然要回幽云去呀。
那勾起的缱绻弧度慢慢落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收到画作的欣喜瞬间消散了,像被迎头浇了一泼冷水,浇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素娥,素娥?”韩沐言吓了一跳,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这是。
韩素娥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涣散的双眸回复清明,但神色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想起什么,喉间发涩,轻轻地问:“那明日……他们也会去南鸣山吗?”
“自然会去啊,我特地嘱咐世子喊上他二人一起,好顺道为他们践行。”韩沐言觉得自己很是周到,有些得意。
闻言,素娥鸦羽般的睫毛扑闪两下,眼帘下的秋水瞳仁又浮上潋滟的光,明媚如同春日。
她手指绕过发丝,装作不经意道:“突然觉着在家里好闷。”
“我想了想,明日,还是与哥哥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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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南鸣山并未萧瑟,漫山的枫树,层林渐染,由绿转红。
三人乘马车来到山脚下,刚下了车,见游人不少,除了少年模样的学子,还有不少女眷,随行浩浩荡荡的侍女仆妇。
“这么多人。”
“那肯定了,”檀香凑近韩素娥耳边,笑得贼兮兮,“听说今日除了太学,京城各大书院的学子都会露面,少不了少年俊才。”
她语气暧昧,别有深意地示意那些盛装打扮的闺阁女子。
“秋游是其次,相看夫家——才是主要目的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韩素娥耳中,耳尖像被火燎一般,灼得又烫又痒,倏地通红一片。
“咦,姐姐,你耳朵怎么红了呀?”李棠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瞳满是疑惑,还有闪过的一丝狡黠。
韩素娥无言地对上他无辜纯洁的眼,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噎了一瞬,嗔瞪他一眼,“太热了。”
说罢,心虚地用指腹捻了捻耳垂,掩饰地垂下眼睫。
“素娥!”一声雀跃的呼唤响起,韩素娥抬头,见一个鹅黄的身影轻盈地飞了过来。
“太好了!你也来了!”清脆甜美的声音,少女红润亮泽的脸颊扬起灿烂的笑,杏眼亮晶晶的闪烁,看得出是高兴极了。
“璇芷。”韩素娥看她娇憨天真的面庞,不由展颜。
她仔细端详对方,见她额间有汗,脸蛋也红扑扑的,胸脯起伏剧烈,不由疑惑道:“你做什么了呀?”说着,一边拿手帕亲帮对方攒去汗迹。
“府上的马车途中坏了,我和哥哥步行来的,”江璇芷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以手当扇,兀自扇个不停,“哎呀,今天可真热。”
她看了看清清爽爽的韩素娥,有些羡慕,“动不动就出汗,真是烦人。”
可韩素娥还羡慕她一年四季都这样活力,像个小太阳一样,她笑笑,没有说话。
“咦?棠棠也来了!”江璇芷看见她身后笑得格外甜的李棠,刚要摸摸他的头,扫到他怀中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顿住奇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用上毛裘了?”
橘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看着像是上好的裘皮,就是不知道是狐狸毛还是什么。
不想那团东西突然动了动,从臂弯里拱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又拱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
“喵~”
年年探出头来,和江璇芷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旋即旁若无人地打了哈气。
“这这这、”江璇芷顿觉匪夷所思,哭笑不得,她还以为这是一团狐裘垫子什么的。
李棠无视她惊讶的神情,热情地介绍,“这是我的跟班,年年。”他握住年年的爪子晃了晃,同她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