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一踏进净房内室,她就吓了一跳。
竟然有人。
她还未看清,下意识要退出去,转身的瞬间突然不对劲,不免又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又让她吃了一惊。
世子?!
再仔细看去,他跌坐在桶上,双眼紧闭,眉不自觉地蹙着,听见自己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怎么了?韩素娥犹豫片刻,瞧他确实衣物整齐,便上前轻轻唤了声。
没有反应。
她思索再三,又抬手轻轻推了推他。
仍旧没有反应。
韩素娥不免回忆起方才在外面看见是安匆匆离去的身影。
难道说……世子出了什么事?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漂浮在净房内,让韩素娥皱了皱眉。
怎么会这么重的血气,连自己都闻到了。
她目光落在谢景渊苍白面容和微微浸汗的两鬓上,难道他受伤了?
现在他们不是应该在太an殿吗,怎么会受伤?
莫非是辽人又刁难他了?
这么猜测着,她正要开口唤沉香二人进来,却突见昏迷的谢景渊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什么。
“什么?”
她没听清,便倾身凑近了想去听清。
仍旧听不到,只言片语含在他唇中,似喃喃,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素娥想,又弯下腰,靠得更近些。
“世子,你说什么?”
在她俯下身的瞬间,他好像陷入了什么噩梦深渊,惶恐不安,胡乱伸手一抓,却冷不防抓住了她的手腕。
陌生的触感袭来,韩素娥一惊,摆手要挣脱,却没注意到踩到脚下一个圆木塞,猛地打滑。
“嘭嗵”一声,她扑倒在谢景渊的身上。
一时间,韩素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放着,触碰着哪里。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争执,似乎是檀香和沉香在同谁大声吵嚷。
她静了一息,很快反应过来,支起身体让自己站稳。
但当她扭头看见自己手下抵着的位置时,不由一窒。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部位,后脊起了战栗。
心跳似乎也停了一瞬。
谢景渊他——
这时有什么冲破门房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檀香的一声“姑娘小心有人进来了”,韩素娥仓惶抬头,看见帘后出现是安和闻瞻的身影。
她反应极快,迅速站起身,对上两人复杂的视线。
面对两人沉默的质疑和檀香二人的目瞪口呆,她很快开口解释。
“我、我看世子昏迷了,似乎在发烧说胡话,就凑近点去听,结果、结果,”韩素娥咽了咽口水,指了指地上的罪魁祸首,“结果不小心跌倒在世子身上。”
她声音有些慌乱,却只有羞意,没有其他。
闻瞻听她说完,慢慢走来。
“是么?”他声音浅淡,深幽的目光一瞬不移地定在她面容上。
这目光平静得如同潭水,却似乎潜藏着暗涌。
韩素娥只管垂下头,咬唇装出一副羞涩与尴尬的神色。
这一刻,她表情正常,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为方才发现的惊世秘密。
但她不知道,倘若她再仔细打量闻瞻的神情,就会发现另一件事情。
闻瞻的这幅表情,像极了另一个人与她初遇时的神情。
探究,怀疑,疏离。
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多了分冰冷的杀意。
这杀意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是啥子,你们肯定都知道了。
哼,没意思,宝宝们都太聪明了,我下次再写的隐晦隐晦更隐晦点。
第72章 粉瓷瓶儿
是安乖觉地垂着眸子,没敢看身边的人,小心翼翼摒住了呼吸。
就连沉香二人也感受到一阵压抑,莫名呆愣在原地,忘了反应。
在这一片沉默中,素娥感觉到一束打量的视线来回在自己脸上逡巡,她装作茫然地抬头,对上那幽黑的瞳,一瞬间恍若触及浸过冰雪的利刃,沁透心尖的凉。
但不待她细究,视线很快移开,闻瞻上前扶起昏迷不醒的世子,像极了一个恪尽职守的护卫。
“世子他究竟怎么了?”韩素娥看着他默不作声地行为,硬着头皮开口,那一瞥的心悸久未消散。
真是奇怪,自己为何会忌惮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随从。
是安悄悄擦了一把冷汗,赶忙上前搭手抬起世子,一边发挥自己的口才,解释道:“世子先前骑马受了内伤,天气炎热一直久治不愈,今日又喝了一整壶酒,大概是同所用药物起了冲突,所以感到不适。”这是他方才一瞬间想到的一个说法。
素娥的第一反应是奇怪,一整壶酒?谢景渊怎么会喝这么多?自己记得他平日不怎么爱饮酒,向来节制。
但她很快想通,今晚谢景渊同耶律严宇那帮辽人对上,必定是受了刁难,这壶酒没准就是被逼的。
可受了内伤、药物相克……素娥将发凉的指尖往袖口藏了藏,压下心中的惊疑,竭力表现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其实是安临时编造的借口不堪推敲,前几日谢景渊上韩府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也不像是有内伤的样子,但韩素娥又怎会戳穿这谎言,她呆呆地“哦”了一声,装作相信了。
脑中一片混乱,除了掩饰自己的异样,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那要请太医来给世子看看吗”
话刚出口,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即她又镇定下来,自己紧张什么,对方应该比自己更紧张才对。
确实如她所想,听了这句话,是安头摇得拨浪鼓,慌不迭拒绝。
“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韩素娥便适当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漂亮得无辜的眸中浮起一丝不解,“可是世子他都昏过去了,”她语气含着恰如其分的关切和焦灼,“怎么能不送医?万一伤口发炎怎么办?”
这问题在闻瞻二人听起来天真愚蠢,但却打消了两人的怀疑和担心,瞧她一脸真切的担心,那不解和焦急也不像装的,是安松了口气,再看公子的神色,也敛了几分冷淡和提防。
“韩姑娘不必担心,世子很快便会醒过来,不用兴师动众。”是安有些心虚,话虽这么说,但他也发愁。
方才公子说要去找药,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他和几近昏迷的世子,结果没等来公子,世子却突然没了声息,无论他怎么摇晃都醒不过来,吓得他惊慌失措。
他犹豫片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想着迅速出去寻回公子,谁知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会有人过来,还发现了昏迷的世子。
公子究竟有没有办法,是安心里也没底,只是此刻是决不能让太医过来的。
他偷偷觑了眼公子的神色,什么都看不出来,又瞧了眼韩姑娘,在她身后两个侍女的腰间扫了一圈。
这位韩姑娘身体不好,身边两个侍女身上总是带着瓶瓶罐罐,说不准——
被他打主意的韩素娥此时也正犹豫不决,她对谢景渊的状况大致有了猜测,常有来了月事腹痛不止的女子,自己便是其一,檀香的身上就时常带着止痛的药丸,可是……
她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
若主动拆穿,难免引来猜忌甚至祸端,可若不施以援手,确实又觉着亏心。
世子他……不对,是她,平日里也没少帮自己,尤其是今日屡次搭手,还为此和辽人起了冲突,况且从认识到熟悉,素娥早已将他视为朋友之一,要自己这么冷眼旁观,实在有违良心。
“等等。”
踟蹰再三,她终是出声拦住二人,一边让檀香将腰间的瓶瓶罐罐全部解了下来。
“怕我平日里出意外,母亲给我备下了这些应急药物,”素娥深吸一口气,迎上闻瞻略疑的目光,眸中真挚,“也不知对世子有没有用处,你们都拿去试试吧。”
七八个瓷瓶儿一股脑递了过去,是安措手不及,愣愣地接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跟他们说说这都是什么药。”
“白色的是治疗发热风寒的,青色的是防中暑的,黑色的是解一般蛇毒的……”檀香活络起来,絮絮叨叨地指着瓷瓶解释,没瞧见是安逐渐失望的神色。
可轮到那个粉色瓷瓶时她突然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要上手去夺。
素娥心中一紧,还在犹豫要不要拦,却见是安福至心灵地缩回了手,避开檀香,将药瓶悉数交给闻瞻。
“哎,这个、这个你们可用不着!”
见他收起那粉瓶,檀香顿时目瞪口呆,语无伦次地去看自家姑娘。
韩素娥见闻瞻清冷的眸扫来,马上也做出失措的样子,红霞染腮,她伸手去讨那粉瓶儿:“这个不是世子用的,你快还给我吧。”
可别真的还回来啊。她心里嘀咕,莫名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
如她所愿,闻瞻忤逆了她的要求,他紧紧地握住瓷瓶儿,丝毫没有还回来的想法,打量半晌后,甚至还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拔开瓶塞嗅了嗅。
在素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他开口,声音不再疏冷,有着一丝欣慰。
“当归,红花,正好可治血瘀,确实有用。”
话音落地,是安双眼一亮,露出被雪中送炭的笑,感激不尽。
“有用,有用,多谢姑娘。”
~
“姑娘,那种药对男人也有用吗?”
檀香掬起一捧清水,泼在少女白皙的脊背上,满腹疑惑地问。
水花在那流畅的脊线溅开,漾走了一缕湿发上的花瓣,素娥懒懒地趴在桶沿,下巴枕着玉藕般的双臂,昏昏欲睡。
“应该吧。”她咕哝,眯起浓翘的黑睫。
心里却道那必定有用,不然谢景渊吃下那药丸怎么没过多久就醒来了呢。
“真是神奇,原来那东西也能治一般的内伤。”檀香用玉梳轻轻划过她的藻般的黑发,有些好笑道,“真不知他们晓不晓得那是治月事不调的药呢。”
“哎,不过……”她突然又皱了皱眉,深深地疑惑,“药物不是讲究配比的吗?不是说不同的配比疗效也不同么?若是——”
“哎呀,”素娥出声打断她的不休,扶着桶壁转了身来,额间的晶莹顺着发滑至锁骨,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管那么多呢,世子吃了有用不就行了么。”
她有些心惊肉跳,这事可不能仔细推敲,装傻就好,至于世子的秘密,自己一人知道就好,万不能牵扯他人进来。
不过世子他……不对不对,是她。素娥懊恼地摇摇头,看得檀香莫名其妙。
之前沉浸于震惊之中,一直没有功夫细想,现在再回顾这件事,不免涌上诸多疑问。
世子为什么女扮男装?是世子本就是女子,还是被这个女子顶替了身份?世子叫谢景渊,那这个女子又是谁?她就是谢景渊吗?可镇北王府为何要让一个女子来当世子?那真正的世子又在哪?
等等等等,为什么这么混乱?
韩素娥猛地扎进水中,只留水藻般的乌发浮在水面上,吓了二人一跳。
水中她闭着眼郁闷地吐泡泡,被自己的疑问给搅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头痛,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呢。
要告诉父母吗?这个念头一出,立马便被她否定了,素娥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替这位女世子保密,可是自己以后要如何面对她呢。
她慢慢浮出水面,顶起几朵花瓣,脸上懵然一片,说来也真是令人惊讶,世子明明是女子,却看不大出来,行为举止确实与普通男子无异,真真是瞒天过海,蒙住了京城所有人。
算了,她想,自己以后见了她便只当不知吧,想必对方也瞒得十分辛苦,自己就配合一下吧。
出神间,身上的水珠渐凉,一阵秋风从厚帘缝里钻进来,激起她皮肤上密密麻麻战栗。
“阿嚏”素娥忍不住打了喷嚏,头顶上花瓣随之掉落,挂在鼻尖,甚是滑稽。
檀香忙舀起一瓢热水浇在她身上:“哎呀,姑娘快到水里,小心着凉。”
质子府。
世子归来时兵荒马乱逐渐沉寂了下去,下人只知道世子醉醺醺地被抬进府,诗织姑姑白着脸将世子搀回内院,没过多久,满府的灯火一盏一盏熄了,又归于平静。
唯有正房的那间屋子亮着烛火。
“世子怎可这样逞强!”诗织口中忍不住激动,手上却轻柔无比,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银针刺进帘帐后那片洁白光滑的肩头。
她转过身,又从圆椅上的针灸包中拈起一根针,目光扫过八角桌上的粉色瓷瓶:“若不是吃了这瓶里的药丸,您今晚怕是会痛得睡不着。”
言语中多是庆幸,“还好有那位韩姑娘,不然您真要遭罪了。”
再去看床榻上的人,被修的刻意孤峭的眉蹙着,此时在昏黄灯光下,勉强能瞧见几抹男子不该有的柔弱。
“唉,”世子幽幽叹息,侧头盯着诗织口中的瓷瓶,鼻头忍不住皱了皱,“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这话听得诗织不解,杏眸瞪成一个疑惑的形状,“为何这么说?”
半天没等到回应。
谢景渊就维持着侧首的姿势,盯着那粉瓷瓶,嘴抿得紧紧的。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说。
其实下午她并非完全昏过去,模模糊糊间还是有感觉和记忆的,韩素娥进来时她也并非做梦说胡话,而是试图与她交流。
所以,她跌倒的那一跤,她抵在自己身上突然变僵硬的手,自己都有印象。
怪都怪自己今日怕小日子要来,把平日带着的假物件换成了月事带,才造成了暴露的风险。谢景渊懊恼地敛了眼帘,蝉翼般的睫羽剧烈抖动,眼底是挣扎一片。
算了,她想,还是先别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