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木纸鸢的卧房,步生寒就越发觉得自己的脚下愈发沉重,犹如灌了千斤的铅在里面,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坠了下去。
就在刚才,在朝堂上,皇帝刚刚得知此前司天监的观测有误,近日内并不会有雨,这也就是说,祈雨大典很快就会成为京城百姓口中的又一个笑柄,而他这个皇帝自然也会因为这件事再次被冠上“得位不正,老天震怒殃及百姓”的帽子。
龙颜大怒,此前信誓旦旦地称最近会有雨并且要皇帝举办祈雨大典的张满仪自然是逃不过皇帝的惩罚,他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罪名“欺君”,问斩抄家。而其余司天监的一些大小官员也因为观测有误被问了罪,大到处斩,小到杖责,几乎无人幸免。
而这一切本来全部都可以避免,若不是因为当日木纸鸢要宴请张满仪并告诉他近日无雨时,步生寒做了些手脚,张满仪也不会被杀,司天监的官员也不会无辜被定罪。
一时间步生寒突然觉得自己当真是罪孽深重,为了搞垮一个皇帝,却要让这么多人做自己的垫脚石,就连木纸鸢,他都辜负了她。
站在木纸鸢的房间门口,步生寒想要敲门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始终是没有勇气去敲开木纸鸢的房门。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是木纸鸢的声音。
她在房里早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步生寒,见他迟迟不肯进来便开口叫了他。
步生寒见被发现也就不好再躲,便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王爷站在门外做什么?”木纸鸢的语气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步生寒知道,木纸鸢大概是已经明白他那晚做的小把戏了。用一个人名勾起了张满仪对木纸鸢宴请他的目的的怀疑,让张满仪不敢将无雨的事情禀告给皇帝,确保祈雨大典的顺利进行,这就是步生寒在木纸鸢眼皮子底下做的手脚。他知道木纸鸢对观星术方面一窍不通,更别说是知道这方面有什么厉害的人了,所以在木纸鸢向他求助的时候,恰恰就是他所期待的时候。
他卑鄙的背叛了木纸鸢的信任。
“我……”步生寒想要说些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无话可说。
“陆一舟,”木纸鸢说完这个名字,转头看向步生寒,“他是会观星,也会看天象,但是却并不会预测天气,这一点王爷您知道吗?”
“……”
“不要想着骗我!我看得出来!”木纸鸢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要掩饰自己此时的心情。
“我……知道……”一句话重如千斤,步生寒说出来之后只觉得胸口发闷,他不敢去看木纸鸢,他怕看到木纸鸢对自己失望至极的模样,也不敢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因为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借口,为他自己脱罪的借口。
木纸鸢闻言手上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所以……所以你当晚当真就是故意的了?”
“……”步生寒没说话,他不能不承认,但他又不想承认,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木纸鸢忍不住了,她苦笑了一声,随后就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手里的帕子掩住了她的脸,步生寒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却从她的笑声里听出来了凄凉。
心如刀割,这是对步生寒此时心情的最好表述。
“王爷,我再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同我一样也是重生来的?”木纸鸢止住了笑,却仍然不肯抬头看步生寒。
步生寒闻言心中一凉,他明白全都完了,所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木纸鸢挡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她的眼眶红红的,眼里还有没彻底落下来的泪水。
“你要是……你哪怕是骗骗我也好啊……你骗我我也可以当看不出来的……怎么就非得这个时候才知道呢,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好啊,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呢……”木纸鸢眼里的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要是想报仇,做什么要娶我呢?直接杀了我不好吗?何苦要让我再一次感受到被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不是的,我没有……”
“也对,上一世我骗了你,而后背叛了你,这一世你用同样的招数骗了我,然后再背叛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的报复才更有乐趣啊。”木纸鸢不断的用手里的帕子擦着眼泪,但是却越擦越多,手帕湿了一大半,脸上的泪水却不见干。
“我没有骗你!”步生寒急了,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如今这个局面,“我娶你不是为了报复,我是怕你会重蹈覆辙,怕你又被那两个人所害,所以我才会跟皇帝做了交易让他将你许给我。张满仪的事情,我确实骗了你,但除了这一件以外,我没有再骗过你。”
“是嘛……”
“是!我可以发誓,我没有骗你!”
木纸鸢闻言勾了勾嘴角,她低着头始终不肯抬头看步生寒一眼,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良久,她突然问道。
“王爷,张大人是不是被打入天牢了?”
步生寒老老实实地回到:“是。”
“斩首示众,满门抄斩。”
“是”
“恭喜王爷得偿所愿,经此一次,皇帝在坊间的威望又会下降不少,王爷日后的计划肯定会进行地更加顺利。”
“纸鸢……”
“王爷,纸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可以答应。”
“是什么?”
“王爷,你我和离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本王不准!”步生寒终于还是没办法再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了,他提高了自己说话的音量,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木纸鸢改变心意。
“王爷也不必这么快就给纸鸢答复,纸鸢可以等,等到您同意的那一天。”木纸鸢淡淡地说道。
“本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木纸鸢对步生寒的话置若罔闻,“这阵子纸鸢就先回娘家了,过阵子我就派人将和离书送来,等王爷签好了字,按好了手印,我木纸鸢同您就再无瓜葛了。”木纸鸢说着抬头看向步生寒,目光微寒如湖中薄冰,冰冷、易碎。
“木纸鸢!”步生寒一把抓住了木纸鸢的手腕,
那一瞬间,木纸鸢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倔强地不肯抬头去看步生寒,“王爷,您弄疼我了。”
步生寒闻言立刻松开了抓着木纸鸢的手,转而改成攥着他的衣袖。他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里也带上了慌乱,便是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他步生寒也未曾慌张过一次,可现在,他乱了、慌了,因为木纸鸢。
“本王……我不是故意的,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到你,纸鸢……求你,求你……”步生寒鼻子一酸,他顿了顿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换成了另一种说法,“你若是、若是想要回去的话,那便回去吧,我……我过阵子再去木家大宅接你回来。”
“你若是……若是不想回来了……”剩下的话,步生寒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爱木纸鸢,所以他不想强迫她,以前的时候,他以为如果木纸鸢要走他能非常痛快的放手让她去追寻属于她的幸福。
但是步生寒高估自己了,木纸鸢要走了,可他却不愿意放手了。刚刚他想要留下她,哪怕是把她关起来,软禁起来,只要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步生寒就心满意足了。
可当他看到木纸鸢被自己抓住后瞬间湿润的双眼,以及听到那句“王爷,您弄疼我了”时,步生寒的心肠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他舍不得。
“王爷,您就这么放我走了?”木纸鸢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步生寒攥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他不舍得的,可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开王府了,我会……”步生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心中涌上来的那股酸楚,“我会放你走的。”
“是么,那王爷为何还不肯放手?”木纸鸢红着眼眶,转头看了一眼还被步生寒抓在手里的衣袖。
步生寒手上的力道之大几乎要攥烂那只袖子,可最后他还是松了手,衣袖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褶皱。
木纸鸢将手收回胸前,她盯着上面的褶痕,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平,可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木纸鸢转身看向步生寒,这次她没有再强撑,她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溅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她对步生寒说道:“为什么偏生是你骗我?为什么偏偏是……你同我一起重生?为何偏偏是你?”
说完,木纸鸢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王府门口走去。
步生寒站在门口看着木纸鸢离开的背影,那股酸涩感涌上心头,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苦笑道:“对啊,为何偏偏是我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木纸鸢回到木家以后,虽然嘴上说着没事,自己只是想回家看看,可心思细腻的姜棉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劲。
晚饭过后,姜棉问木纸鸢:“鸢儿啊,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跟王爷吵架了?”
木纸鸢摇摇头,“没有,娘,您就别担心了,我就是想回来看看。王爷他这几日公务繁忙经常不着家,我在王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儿,所以就跟他商量好了回来娘家住几日,您就别多想了。”
“你跟王爷当真无事?”姜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没事的,您放心吧。”木纸鸢安抚着姜棉,面上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早就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被姜棉看出破绽,所以便找借口说道,“时候不早了,娘肯定也累了,您就先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来向您请安。”
木纸鸢说完起身便走,姜棉张了张嘴本想叫住她,话也还没说出口便咽了回去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回到房间,木纸鸢把自己扔在床上,她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眼睛直直地盯着帷幔顶,木纸鸢只觉得累,太累了。
“小姐,我给您打来了洗脸水。”秋鸯在外面敲了敲门。
木纸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秋鸯端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木纸鸢。
“小姐,您跟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秋鸯将脸盆放好,带着关切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累了。”木纸鸢淡淡地说道。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王府啊?”
“不回去了,”木纸鸢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想回去了。”
“那可怎么行,您要是不回去,王爷可怎么办?”
“他要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木纸鸢一想到步生寒,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刺得她心里酸溜溜的疼。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他有多看重您,您要是一声不吭地再也不回去了,那王爷怎么可能好过。”
木纸鸢抬头瞥了秋鸯一眼,“秋鸯,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步生寒的人?怎么现在处处为他说话?步生寒给了你多少好处都能让你帮他开脱?”
秋鸯闻言连连摆手:“哪有啊小姐,王爷怎么可能给奴婢好处?而且小姐,奴婢是在说实话,并不是有意偏心王爷。这阵子您在王府,王爷如何对您,奴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奴婢不知道您同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等您消了气之后便回去吧。”
木纸鸢闻言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她挥了挥手,语气并不太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先下去吧。”
秋鸯见她这样知道自己是话说多了,也不便再继续说下去,于是她便告退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秋鸯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开口唤了木纸鸢一声,“小姐?”
“你还有什么事吗?”木纸鸢有些烦躁。
秋鸯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奴婢刚刚听木家的那些丫鬟小厮们说,明日二小姐要从宫里回来了。这件事,奴婢觉得应该让小姐您知道。”
“我知道了,你早点儿去休息吧!”木纸鸢挥挥手。
秋鸯垂头走出门口将房门也给带上了。
木纸鸢重新躺倒在床上,头顶上的帷幔她看腻了,翻了个身儿,木纸鸢又开始看墙了。
“云清明天要回来啊……”似是叹息,木纸鸢轻轻出了口气,“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不想应付她……”
……
然而便是木纸鸢再不想看见白云清,第二天上午她还是要跟姜棉一起在门口迎接白云清归宁。
“干娘!”白云清一进门就走到了姜棉的面前,那模样倒是一点儿都没有端着太子妃的架势。
拉着姜棉的手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白云清这才发现站在姜棉身边的木纸鸢。
“姐姐怎么也回来了?”白云清看到木纸鸢有些惊讶。
木纸鸢一脸淡漠地看着白云清的模样,也懒得猜她是真的惊讶还是装出来的,她平静地开口说道:“回家看看。”
白云清脸上有了好奇的神色,她微弯唇角凑到木纸鸢的面前说道:“莫不是那位永安王惹姐姐你生气了?”
“没有。”木纸鸢往后倒退了一步,想离白云清远一些,谁知道白云清身上是不是又涂了什么有毒的胭脂来陷害他们。就好像上次一样。
站在一旁的姜棉见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便开口说道:“云清啊,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肯定累了吧,快跟干娘进屋去,干娘让人备了点心给你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