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问的事,老衲已算过了。”
灵藏缓缓开口,声音空灵如禅音,云羡听着也觉心灵平和安静,道:“有劳大师。”
灵藏捻着佛珠,道:“无妨。烦劳娘娘转告陛下,他所求的事,会如愿的。”
云羡因着一早便知道这场仗的成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只诚恳道:“多谢大师,我定会转告陛下的。”
云羡说着,便缓缓起身。
“娘娘。”灵藏唤道。
云羡一愣,忙双手合十,道:“大师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灵藏笑笑,道:“娘娘不为自己请一卦吗?”
“我?”云羡有些不解,笑着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如此……老衲却想为娘娘卜上一卦。”
他笑吟吟的,可望向云羡的目光却讳莫如深,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又好像他能洞察一切,原本也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苍老而明亮,不似常人的黑瞳,反而是灰色的。看向人的时候,平静的一如大海,可那明明是看过波诡云谲、风云变幻才有的淡定与沉静。
那是足以窥见天机,足以穿过历史的眼睛。
云羡依着他坐下来,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灵藏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龟甲和三枚铜钱,将三个铜钱平入于龟甲,两手合扣,反覆摇动手中龟甲,然后将铜钱掷于盘中,细细察看着。
云羡屏气凝神,只无比虔诚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六爻卦,此卦并不难卜,可解卦却极考验功力。她年少时也曾痴迷此道,可也只会照本宣科,搞成了封建迷信。可如今见灵藏占卜,她却无端的紧张起来,好像他真的能解出什么似的。
灵藏望着眼前的卦象,缓缓抬起头来,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只有一事,老衲不得不提醒娘娘。”
“大师请讲。”
“娘娘可知,万物皆有序,强行逆天而为,只怕会折损自身的福气。”
灵藏说着,双手合十,道:“老衲言尽于此,娘娘是聪明人,自会分明。”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去。
云羡心头一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逆天而为……是指她不该奢求离开,还是指,她不该妄图帮助容洵逆天改命?
可若当真能为他逆天改命,折损些福气又有何妨?
她心里想着,眼中的光彩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让走过来,一边四处瞧着,一边关心道。
“没什么。”云羡摇摇头,道:“我累了,咱们回去罢。”
她掠过沈让,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阶梯。
沈让赶忙追上去,挡在她身前,道:“云羡,你是不是……”
他顿了顿,凝望着她的眼睛,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可我总觉得,你在故意避着我。”
云羡没说话,只微微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方才灵藏和你说什么了?”沈让忖度着她的神色,道:“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难受了?”
他攥紧了腰间的刀,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灵藏面前似的,眼底阴沉得可怕。
“你别乱来。“云羡眉头微蹙,道:”大师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大楚的国运罢了。”
沈让冷哼一声,不屑道:“大楚气数已尽,容洵注定要死,有什么可说的。”
云羡面上浮起一抹怒意,一言不发便大步朝前走去。
沈让见她生了气,赶忙安慰道:“你放心,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会带你离开。”
云羡回过头来,眉头紧拧着,斩钉截铁,道:“不必。”
云羡说完,便抿着唇向前走去。
*
嫔妃们都是爱玩的年纪,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自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羡准了她们出去走走,自己则留在大殿之中,静心祈福。
大殿空旷而空灵,到处都氤氲着檀香气,在这里与佛祖对话,好像真的能直达天听似的。
她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无比虔诚的向佛祖祈愿。
“愿陛下能平安度过风波,长乐无极。”
沈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他俯下身子,跪在她身侧,苦笑道:“你不是信佛的人呐,这是怎么了?”
云羡睁开眼睛,望着金尊佛像,轻声道:“你我都能穿书,这世上真有佛祖也未可知。”
她俯身拜了拜,站起身来,道:“有什么话,出去说罢。”
沈让亦跟着她站起身来,道:“若真有佛祖,你为何不向他祈求让我们顺利穿回去?”
“你想说什么?”云羡迈过门槛,回头看向他。
不知为何,她眉间竟有着隐隐不耐,全然不似往常待他的模样。
沈让呼吸一滞,道:“你不想回去了,对不对?”
云羡避过他的目光,道:“你想多了。”
“我也恨不得是我自己想多了。”
沈让深深望着她,语气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容洵了?”
云羡咬了咬唇,带着壮士断腕似的悲壮感,道:“没有。”
可她这个“没有”说得极轻,仿佛虚浮在空中,根本落不了地。
沈让听着,心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挣扎着,诘问道:“那你为何为他祈福?”
他声音嘶哑,仿佛心也跟着拉扯。
云羡迎上他的目光,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为他祈福有什么可奇怪的?”
“丈夫……”
沈让重复着她的话,哑然失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眼中满是凉薄之意,自嘲道:“那我算什么?学生?朋友?还是根本就是你们爱情之路上的绊脚石?”
他双手竭力握着她的肩膀,逼问着她。
“你别这样!”云羡用力推开他,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沈让苦涩的望着她,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居然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云羡懒得和他争辩,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前走去。
沈让失望的看着她,恨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云羡猛地回过头来,道:“他没有错……”
“他暴虐成性,辜负天下苍生,如何没错?”
“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只是对你好罢了!”
沈让伸手在她面前恨恨的指了两下,又颓然的放下手去,握成了拳。
“他对我好,于我来说就足够了。”云羡硬声道。
沈让耐着性子,叹息道:“云羡,你不是那些爱幻想的小姑娘,你该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今天对你好,明天就能对别人好。有什么千年修得何以琛,万年修得周生辰,你知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他们都是假人!是书里的!”
“容洵不也是书里的人吗?”
云羡望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仿佛要挡掉所有对于容洵的诋毁。
沈让气鼓鼓的看着她,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羡微微垂眸,避过了他的目光,颓然道:“等我确认他能平安,我会离开的。”
沈让只觉胸口痛得厉害,连胃里都泛着酸,舌根都是苦的。
他痛苦的望着她,强撑着一口气,道:“若到时候你不肯走,我就杀了他……”
话音未落,云羡便打断了他。
她眯了眯眼睛,道:“你斗不过他的。”
“那也未必。”
云羡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让冷目灼灼的望着她的背影,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意,他攥紧了手指,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容洵……是你逼我的……
第79章 . 轻吻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
临近傍晚时候, 云羡一行人才回了宫。
一路上,云羡都再没和沈让说一句话。
沈让望着她马车上紧紧阖着的帘栊,眼眸一寸寸的黯了下来,裹挟着浓重的痛苦, 尽化在这寒风之中。
云羡下车的时候, 容洵披着黑色的大氅,已在此等候了多时了。
嫔妃们见了, 都相视一笑, 悄悄的离开了, 谁都不愿多打扰他们一分。
“陛下如何在这里?”
云羡脸颊微红,站在马车上看着他。
容洵勾了勾唇,走上前来, 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道:“朕担心皇后辛苦,故在此等候。”
他说着,将福瑞递上来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道:“朕命福瑞用铜炉暖着的, 你试试, 可比寻常披风暖和些?”
福瑞笑着道:“都用铜炉暖着了, 自然是暖和的。”
容洵眉头微蹙, 还未开口, 便听得云羡道:“暖和极了,有劳公公。”
福瑞红了脸,羞赧道:“都是陛下吩咐的, 奴才不敢居功。”
容洵见他一脸喜色,不觉冷了脸,道:“聒噪。”
福瑞赶忙低下头去, 躬身退在了三丈之外。
他见沈让怔怔的站在原地,忙走到他身边,低声提醒道:“沈大人,请回罢。”
沈让眼眸中像是凝了寒霜,半晌挪不动步子。
福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再在这里就碍眼了呐,沈大人。”
沈让紧绷着唇,朝着容洵和云羡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望着苍茫的前路,重重的闭了闭眼睛。
云羡见沈让离开,方缓缓低下了头,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内疚更多些。
容洵觉察到她神色恹恹,只当她是累了,便道:“朕陪你回椒房殿罢。”
云羡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灵藏大师说战事顺遂,陛下必会如愿的。”
容洵笑笑,满目都是温存,道:“朕已知晓了。”
云羡一惊,有些惊慌的望着他,生怕灵藏将她的事也与他说了。
可容洵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款款道:“朕相信皇叔的能力,有他坐镇,朕很放心。”
他见她眼眸微微闪烁着,不觉轻笑,道:“怎么了?可是在担心打仗之事?”
云羡咧唇笑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没到最后一步,总是让人担心的。”
她说着,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月亮,不觉出神。
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的圆一些,又大又亮,是现代社会不曾出现的模样。
容洵也停下了步子,抬头望着,道:“想家了吗?”
云羡轻声一叹,道:“有点……”
“你在那边……有什么家人?”
容洵低头看着她,可云羡只望着那月亮,全然未觉他在看着她。
“其实我没有家人。”云羡浅浅一笑,道:“只有老师和同学……就是同窗,还有一些朋友……”
“像沈让那样的朋友?”他眼中含着醋意,灼灼望着她。
云羡不解,道:“沈让……是怎样的朋友?”
“就是那种……”容洵解释不清,只是薄唇紧抿,道:“就是那种……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朋友。”
云羡苦笑,道:“沈让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容洵目光冷厉,道:“朕自会分辨。”
云羡没理他,只摇摇头,继续望着那月光。
容洵觉察到云羡有些不悦,不觉有些愧意,道:“你那里,女子是可以读书的吗?”
云羡悠然道:“不仅可以读书,还可以工作……所有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都可以做。”
“那你的……工作,是什么?”
“考古。”云羡自信的笑着,道:“我很厉害哦。”
她回头见容洵怔怔的望着自己,只当是他不懂什么是考古,便耐心解释道:“就是那种研究历史的工作,会挖掘些陵墓什么的,类似于你们这边的史官。”
容洵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唇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他戏谑着道:“史官可与你所谓的考古不同,起码史官不会去挖掘陵墓。”
云羡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臂,道:“你不懂。”
容洵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朕是不懂那些,可朕懂得,朕的皇后是觉得冷了。”
他的体温就这样传导在她身上,属于他的独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充斥着她的鼻腔,连带着脸也瞬间红了起来。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忘了。
她咬了咬唇,道:“我不冷。”
容洵不理她,只笑着将她揽得更紧,她整个人都置身于他的大氅之中,即便隔着衣服,她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那种灼烫感瞬间包裹了她,使她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