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默默拉响了他的死亡序曲。还有两年。
婚假临近结束,两人准备回到美国,临行前青阳却突然昏倒了。去医院里做了检查,医生说,是癌症。
两个人沉默的往家里走去,青阳把旁边的人纳进自己的余光里。低着头,轮廓清晰的唇成了一条线,眼睛遮在眉毛的阴影下。回了家,他把自己关进书房。
青阳吃饭、洗漱、睡觉,平常的日子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她拉灯,房间里暗了下来,床空了一半。
第二天清晨青阳惺忪的睁眼,宋君里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她,满眼的血丝显示出他一晚没睡。青阳闭着眼往一边挪了挪,拍拍旁边的空位,嘴里含糊几句,让他上来睡。一阵窸窣,一半的床陷了下去。宋君里上前,将背对着他的青阳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
“别害怕,我们一起去美国治病,我会照顾你的。”
他的气息弄得青阳脖子痒痒,她翻了个身,将头埋进宋君里怀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宋君里抚摸怀里人的后背,思绪飘到了书房桌上的墨水未干辞职信上。
物理凌驾于一切,而青阳凌驾于物理。
脸掩在胸膛里的青阳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下午的时候,宋君里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寄出那封信。客厅里的电话忽的响了起来,宋君里接起电话,医院打来的。说是误会一场,容小姐身体健康,什么事情也没有。
宋君里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多日来的紧绷担忧如水闸般泄开,他竟忍不住想要感谢上帝。
第22章 民国旧女(十三)
两年后。
7月26日,新墨西哥州一次剧烈的爆炸,标明了原子弹的面世。
英国首相丘吉尔以诗一般的华丽语言赞叹它:“炸弹还有何用?一文不值。电力又有何用?毫无意义。原子弹是二次(基督)降临。”
当日波茨坦公告即要求日本无条件投降,日本置之不理。8月6日,第一颗原子弹在长岛投下,两天后,第二枚原子弹落在长崎。
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日本投降。
日军陆续撤出中国境内。
街头巷尾,卖报的孩童奔走疾呼:“号外号外,原子弹爆炸,日本无条件投降,中华民族赢了!”
大报小报的首页上都大字加粗刊登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份报交谈欢呼,不可置信,大街小巷的人们让彼此相接的饱含情绪的目光迅速建立起联系,天然的卸下了戒备和陌生,如同熟稔多年的密友手足,亲密的分享着涌到嗓子眼里的难以抑制的喜悦。
成功研究出核武的研究所早已放了假,在墨西哥州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第二天,青阳随宋君里去研究所将一些资料和物品运回家。研究所的气氛热烈,几年的研究有了好的结果,大家都是搁不住的兴奋。青阳见到了宋君里的助理莉达,栗色短卷发,黑边眼镜,偏瘦,个子高挑,不爱说话,有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冷静和克制。但人很柔软。
青阳觑向在一旁和同事交谈的宋君里,回想她初见他时的那一场梦,梦里是宋君里光辉灿烂的科学事业,婚姻和感情在他的一生里只占了很小的篇幅,但不是没有。入核武研究所两年后,所里给他配了一名助手,刚从加州伯克利大学毕业,在原子领域很有天赋。新助手配合宋君里的工作逐渐默契,两人性格也有相似之处,在一起工作两年后,两人结了婚。
但这个循环里,两人各自有了婚姻。
几天后当青阳和宋君里下了飞机踏入熟悉的故土时,听到的就是日本无条件投降这一喜讯,两人相视一笑。
国人的沸腾未消,年底又传来一则喜讯,为感谢宋君里先生对和平所作出的贡献,国际物理协会决定将这一季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发给了宋君里先生。
瑞典政府派了专机来迎这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年轻的得主,洁白的机翼划过蓝天,拖出细长的云带。
机舱里只有青阳和宋君里两人。
青阳瞧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身灰色的西装,低头读报,周身的气氛是欢欣的。多年来的战火纷争终于结束,人人都渴盼平静安定的生活。大报小报上满是胜利的欢呼和对幸福生活的期盼。
青阳回忆起第一次在宋瑛的舞会上见到宋君里时的模样,已经过去十年了。对于人的时间来说,十年足够在人短暂的一生中占上足够的篇幅,尤其是这个人的生命也不过就是三四个十年。
青阳的视线上移,看到的是一顶灰色的绅士毛毡帽。两年来,他原本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逐渐稀疏,家里到处都是他掉的头发。后来索性让青阳帮他把头发全都剃掉了,青阳将他两鬓修饰的很光洁,顶上是硬短的一茬茬黑发。剃成板寸平头后的宋君里,多了一丝硬峭冷峻的气质,模样还是好的。宋君里却觉得青阳是拿话哄他,如何也看不惯自己的新发型,一段时间内很是热衷购买不同的帽子。后来家里多出了一个专门用来放置他买的帽子的衣架。
比起上一个世界,她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很长时间。如今到时候了,她该离开了。
“还记得两年前我被误诊得了癌症吗?”青阳的话让对面的人从报纸上抬起头来。
宋军里将报纸叠好,放在桌子上,“直到现在也记忆犹新,那次真把我吓得不清。”他嘴角含了一丝笑意,目光放远,显然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我没想到你会愿意为了我放弃你在实验室的工作。”
对青阳而言那只是一个试探,有着出乎意料的结果。
“作出选择并不困难。”宋君里看着对面与他携手相伴的人,“知识和真理不会消失,只待着人们去发掘探索。但你,是需要我牢牢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