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云上溯川
时间:2022-01-18 16:57:46

眼看着陈旭步伐加快,贺兰赤昙也冲了上去。
“妧儿!”
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四个人都怔了一瞬。
“哥哥?舅舅?”陈昭妧不自主挡在谢恒前头,“你们怎么来了?”
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两人看似温和,实际散发着火药味,是冲着谢恒来的。
“我们…咳,”贺兰赤昙把陈旭往后拽了一步,“我们来接妧儿回家,好好庆贺一下。”
至少不能在妧儿面前打人。
“是。我先去上值,谢恒——”陈旭瞥了一眼妹妹身后的男子,“一起走吧。”
“好。”谢恒往前走了几步,与二人照面。
不错的皮相,妧儿要是真看上他也不是不行,贺兰赤昙有些动摇,可刚刚那等亲近动作还是让他很不爽。然而,转念一想到谢桐,谢恒既是他的儿子,这般轻浮也不足为奇了。
在边境戍守四年多,贺兰赤昙一面也没见过谢桐,二人带军相隔十几里,除了军务鲜少传信,偶然听说谢桐有个儿子,他一直都想见见。
如今见到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贺兰赤昙拍拍谢恒肩膀:“你就是谢恒?”
他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谢恒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错。
“晚辈正是。”
“不用客套,”贺兰赤昙按下谢恒拱起的手,“妧儿和旭儿自小是我带大的,你和他们年纪相仿,叫我一声舅舅也行。”
“舅舅。”谢恒如是唤了一声,觉得贺兰赤昙是接纳自己了。
“好。”贺兰赤昙一掌拍在谢恒肩上,用了十足的力气。
谢恒觉出些不对,仍未吭声,面上也未露表情。
实则,他这一声舅舅喊出来,贺兰赤昙才能下得去手打他。
贺兰赤昙今年二十七岁,着实尴尬的年纪,老不老小不小,没成家半立业。他还没媳妇呢,哪能让外甥女抢在他前头…哪能让混小子给乖乖外甥女拐跑了!
再加上和谢桐的旧账,都得算在这小子头上。这身子像是抗打的,等哪天他好好试试。
说是庆贺,其实是贺兰赤昙偷偷拎了坛酒,和孙筱、严棠一起来祝贺陈昭妧。
一坛子酒被三个男人喝个精光,他们是不会让陈昭妧沾到一滴酒的。
贺兰赤昙半醉之间,好像是在和姐姐贺兰素雯一起饮酒,笑出了声,而后努力看清眼前人影,又垮起个脸,碎碎念道:“妧儿啊,不能去战场,不能去,不能去…”
孙筱也跟着贺兰赤昙念叨:“不能去,不能去…”
像念经似的,念得陈昭妧无语。
最后被严棠一肩架着一个给拖走了。
饭桌上,严棠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问她近来可好,另一句是临走前,他扛着醉倒的两人,独自清醒着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陈昭妧登时落下了忍耐已久的泪,又飞快抹去,高兴地应了一声:“嗯。”
自小的时候,她母妃不在,父王又忙,她不喜欢待在府里,就跑去找舅舅和哥哥一起学武。
孙筱和严棠是贺兰赤昙的近侍,兼看管两个小孩。陈旭少年老成,不用费心,可陈昭妧正是爱玩的年纪,闹人得很。
但凡她要什么,贺兰赤昙一定带着孙筱和严棠去给他找,但凡她做什么,贺兰赤昙大多不允,孙筱百般劝着,严棠百般护着。
她气鼓鼓地叫:“舅舅和筱筱你们看看棠哥哥呀!他都让我去你们怎么不让!”
百般折腾,最后还是得依着她来。
翌日,陈昭妧第一天上值,起了大早去兵部,见谢恒已在门口等她。
“你不上朝吗?”
“平时隔五日一上朝,还有每月初一、十五。”
“哦。”陈昭妧不咸不淡应了声,她不能上朝,但并不羡慕,她不太喜欢那样庄重的场合。
就像头顶这块乌黑厚重的牌匾,上头的兵部两字涂了层金色的漆,看起来有千斤重,她光是看这牌匾,就能想象到里面是什么模样,便不太想上值了。
随着陈昭妧的目光,谢恒也望向那块大牌匾,好像知晓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原本他不想让她挑起这些担子,可她若是想,他再也不会拦着,而是会和她一起。
她今日一身黑色衣袍,和殿试那天一样,谢恒瞧着,竟和他一贯的穿着相似,心中蓦地升起一丝愉悦。
谢恒领陈昭妧到办公的屋子,一推开门,就是成堆的书山。
“这里是你办公的地方,那些都是你要批阅的文书。”
谢恒继续给陈昭妧介绍:“兵部主事只有一人,公务繁杂,允许带一名随侍。”
“尚书让我带着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谢恒拍拍那摞文书,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陈昭妧:“怎么,吓到了?”
“别怕,有我帮你,”谢恒轻声道,“你没来的时候,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看。如今我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夫妻”二字被他含糊说出来,陈昭妧只顾着眼前的书山,没听清谢恒说什么,点了点头。
“之前一直没有主事吗?”
“有是有,不过前些日子,他请辞了。”谢恒上前,拉着陈昭妧坐下。
兵部的事情多到令人头秃,那位前主事上个月刚过完四十五岁生辰,就忙不迭要告老还乡。
这日子没法混啦,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骑在他头上,几年考校下来勉强保住官职。四十多岁,本该风华正茂的他,白发丛生,枯瘦如柴,他自认不是做官这块材料,决心放过自己。又一年考校完,他真是没脸再待下去,不如请辞留些颜面,把位子腾出来。
陈昭妧自然不知道这些,谢恒也不想打击她。
听谢恒简要介绍一番后,陈昭妧大致心中有数,随手翻了翻文书,拿出一篇记着俸禄的看。
“每月十三两银子,六石粟米,”陈昭妧念着员外郎的俸禄,“这算多还是少?”
“还算不多不少,打仗耗费钱财,若减少俸禄,难免会使官员有怨言,裁员而不减俸禄,勉强能两全其美。”
谢恒看了看账目,道:“只是本应四个主事分担的活,如今要落在你一个人身上。”
这十两银子真不是白领的。
陈昭妧叹了口气:“你这员外郎是几品?”
“从五品,”谢恒笑道,“比你高一级。不过你也不用听我的,在兵部,以尚书为首,再就是两位侍郎。”
陈昭妧虽是正经考上来的武状元,若按陈国一贯的祖荫保举,谢恒也配坐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莫说员外郎,郎中、侍郎也可以,毕竟谢桐曾任过兵部尚书。
她知道这些,因而并没有不甘。论实力,谢恒比她强上许多,若非谢恒帮忙,也没有今天的武状元。
谢恒看陈昭妧一本正经的模样,是在想什么事情,便道:“妧妧如愿了,该怎么谢我?”
想起他那句以身相许,陈昭妧红了脸:“以后再说,容我想想。”
“不是说好以身相许么,妧妧想反悔?”谢恒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林杭听见,免得他老实交代给安国公。
“谢恒,你在做什么?”
陈旭刚下朝来找陈昭妧,就看见谢恒和她简直要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
距离太近了,他们怎么能共处一室?
舅舅说的对,得防着谢恒一些,之前他教妧儿剑法的时候,说不定就……
陈旭突然开窍,如醍醐灌顶,那三个月谢恒一直在休假,偶尔来兵部一趟恐怕只是做做样子,剩下的时候定是和妧儿在一起!
陈旭对谢恒全部的好印象在一瞬间磨灭。他与谢伯父和安国公往来不多,本以为谢家与外祖家是世交,谢家家风不至于堕落至斯,没想到谢恒竟是个无耻流氓!
他正要上前,陈昭妧再一次挡在了谢恒前头:“哥哥,你下朝啦,是要我去见尚书吗?”
“是,你跟着文越先去,我有话要和谢恒说。”
兄长这副模样显然是在生气,陈昭妧却不知道他气什么,为何冲着谢恒而来。
“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谢恒给了陈昭妧一个令她放心的眼神。
这些眉眼官司落在陈旭眼里,分明就是暗送秋波,谢恒把兵部当成什么地方!
待陈昭妧走后,陈旭坦然警告谢恒:“妧儿参加武举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以后在兵部,你离她远些。”
“陈兄何处此言?”那意思是出了兵部便可以?
“你明知故问。日后若再被我发现你居心不良,别怪我手下无情。”
谢恒丝毫不肯退让:“我与妧妧在兵部共事,在这屋子里不过几步之遥,如何是远?”
偏偏兵部没有多余空出的地方,只能让陈昭妧和谢恒挤一挤,谢恒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
“你唤她什么?”陈旭怒不可遏,这是他打出生起,怒气达顶的第一次,险些失态吼出来。
谢恒神色自若道:“我与妧妧,情投意合 ,请陈兄不要过多干涉。”
“她是我妹妹,何况这是兵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地方!”陈旭竭力压着怒火。原以为舅舅太冒进了,现在他觉得舅舅说的对,就该好好教训谢恒。
亏得陈旭能忍,若换了贺兰赤昙,此刻谢恒脸上一定挨了一拳。
“在兵部时,我们一心为朝廷做事,陈兄大可放心。”
我们,都用上这样的字眼了!
陈旭自是不能破口大骂,知道谢恒这一番话没有能挑出错处的地方,他不与之攀扯,甩袖去请尚书给妧儿一处清净的办公之地。
 
第36章
 
那莫尚书见了陈昭妧,不敢受她的礼,才斗胆交代两句,又见陈旭过来。
陈旭拱手道:“尚书,主事那间屋子放不下太多文书,不如让谢恒与我在一处。”
莫尚书一拍脑袋:“哦哦,我疏忽了,疏忽了,那就先委屈你们挤一挤。”
陈旭叮嘱陈昭妧好生向尚书请教,告退后转身直奔自己的屋子,给谢恒腾出来一块地。
“主事跟咱俩在一处?”季侍郎探头探脑,看陈旭收拾东西,便过来搭把手。
“是谢恒过来。”
看陈旭一脸嫌弃,季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谁不知道陈旭最护着他的宝贝妹妹,哪会容许小白菜有被拱的可能。
“可是不该由员外郎带着主事熟悉事务吗?”季玄提醒道,“你让他两头跑?不累死了。”
累死倒好。陈旭不想给谢恒一丝可乘之机,但兵部上下找不到比谢恒更闲且适合带着陈昭妧的人。
等陈昭妧回来,屋子里空了一角,谢恒也不见了人影。
她正要出去寻人,一脚踩在门槛上,谢恒也正好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又飞快弹开。
“你…你搬走了?”陈昭妧抚着额头。
“嗯,离得不远,我带你去看看。”
谢恒挪开她的手,去看她额上有没有撞出包,他下巴被撞得生疼,她定也是疼的。
两指轻轻按了按,只是红了一块,并没有包。
陈昭妧已然猜出了大概:“是不是哥哥让你搬走的?”
谢恒颔首,默认了。不止是,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一个人在这也宽敞些,”谢恒笑笑,“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兵部。”
兵部地方不大,谢恒带她去过了藏书阁和库房,又带她去见其他同僚。
看着并肩而来的两人,季玄觉得陈旭没必要棒打鸳鸯。
“季侍郎,我带主事认一下路。”谢恒拱手道。
陈昭妧也拱手见礼:“季侍郎。”
“不必多礼,别客气,”季玄摆摆手,“昨儿我原想去看状元游街,结果没得空闲。”
而后抬抬眉毛:“有什么新鲜事吗?就…榜下捉婿那种?”
“呃…没有。”陈昭妧觉着这位侍郎不大正经。
“挺累挺无聊的吧,”季玄投来心疼的目光,突然想到一件当年颇为轰动的趣事,压低了声音,“话说陈旭当年状元游街的时候,就被人看上了。”
季玄管不住自己的碎嘴子:“承平伯长女知道吗?京城第一才女,好像是叫宁什么仙……”
“宁水仙?”怎么是她?
“好像是,她看见你哥之后,直接走不动路了,在马蹄子前都不知道躲一下。后来承平伯撺掇过一阵子,你哥没同意,他现在老大不小的,也不知道着急。啧。”
陈昭妧当时年幼,也不常出家门,没听过这档子事,但对季玄所说深以为然。
“不过陈旭能文能武的,也不用愁,倒是我啊,我比你哥小一岁,当年他是状元我是榜眼,”季玄叹了一声,“珠玉在前,凡物不显啊。”
“嗐,也没什么的,我这样玉树临风,总会有人慧眼识珠,”季玄饶有深意地看向陈昭妧,“主事,你看我怎么样?”
陈昭妧扯起嘴角:“侍郎…年轻有为。”
确实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只是和从前她认知里那位哥哥的一本正经的朋友出入太大,不知是不是被兵部一摊子事务刺激的。
季玄十分受用,故作谦虚摆摆手,又拍拍谢恒的手臂:“谢员外郎才是年轻有为。”
又急忙道:“我还得去督察演武,陈旭应该快回来了,你们自便啊。”
说完就溜了,他再不走都对不起谢恒黑沉的脸色。
这话谢恒听得明白,瞬间开朗,暗自笑了一下,又领陈昭妧处理了一些事务。
二人在账房对了账目,又去库房点了兵器火药,再回屋誊写了几份文书。一天下来,陈昭妧眼花头疼手酸。
远大理想在现实的残酷打击下粉碎得彻底。她不想当将军了,当条咸鱼挺好。然而每每垂头丧气之时,她总会想起要造反的父王和兄长。
直接劝说是没有用的,父王和兄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外祖和舅舅常年浸在官场战场上,一时不能贸然发问。最坏的猜想,万一他们和父王同流合污,她日后绝对踏不出家门一步。
不过凭陈昭妧对外祖和舅舅的了解,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但也一定不会让她搅局便是。
最保底的办法,就是能有兵权和父王抗衡,可她现在没有靠山没有能力,万丈高楼架在脑海里,实际上连地都没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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