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云上溯川
时间:2022-01-18 16:57:46

“你哪里不舒服?”
陈昭妧思索着,难道他发了什么急症,还是旧伤复发,误把这里当成他自家温泉了?
“妧妧想知道?”
不知何时,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指尖抚过她细腻玉颈,再到她温凉柔软的脸颊上,拇指压在她的嘴角。
见她懵懵抬眼,等他答复,他便再也抵挡不住了。
其实他一掌就可以盖住她的全脸,可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屏住呼吸缓慢凑近。
他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就像她刚刚试探他的体温一样。
“知道了么?”他并未与她分离,而是缓缓向下,吻过她眉心后停了一瞬,“还不走么?”
 
第42章
 
看着她踉跄着跑远的背影,谢恒握拳捶在围砖上,悔恨不已。
微风吹拂着湿透的衣裳,他却觉不到一丝凉意,反而五内燥热,焦郁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在漆黑的夜里,万物颜色暗淡,血色落入池中便稀释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沾在他衣袍上的血水混着池水,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衣裳只是沾湿了而已。
半晌,林杭把谢恒从池里捞出来,闻出一股血腥味,又想到刚才郡主慌张从他和芸儿身边跑过,便猜测不妙,估计是郡主伤了世子。
地上一枚小银盒闪着刺眼的光亮,谢恒看见了,这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便扶着林杭,把它捡起来,塞进怀里。
出宫后,林杭实在忍不住问:“世子,你受伤了?”
“无碍,去别院。”
“可沈先生在府上,公爷现在应当歇下了,咱从后门回去?”
“也好。”
谢恒强撑着坐进马车,一路颠簸回府,只感觉浑身力虚气燥,下马车的时候都要扶着林杭借力。
街道上静悄悄的,安国公府后门只挂了两盏灯笼。林杭上前叩门,没想到开门的正是管家,安国公早就等在这了。
安国公见谢恒似是虚弱,忙把人从林杭肩上接过来,关切问道:“怎么沾湿了衣裳?”
“我…喝多了酒,失足掉进池子里了。”
说罢,谢恒晕了过去。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快,快叫沈先生来!”
林杭自知大事不妙,趁着沈先生给谢恒把脉时的空当,主动报告了目睹的事,并未把自己猜测的说出来。
安国公未言只字片语,却让林杭骇于他隐约的杀气。
禀告之后,林杭自去领罚。
安国公急切进屋,向沈阙询问:“恒儿怎么样了?”
“世子中了助兴的药物,不过应当在服用药物不久后便有缓解,幸而并无大碍。待我用针灸稳定经脉,再开两副药祛除余毒便可。”
安国公听后,缄默着颔首离开,让沈阙给谢恒针灸。
他欠贺兰的,不止一桩婚约了。
谢恒醒后,安国公把他扶起,让他喝下了药。
手掌覆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时,谢闵心有动容,孙儿果真长大了。
目光侧移,竟看见他耳下一寸的红痕,谢闵沉默片刻,没想好如何开口。
“孙儿让祖父担心了。”谢恒放下药碗,歉疚非常。
谢闵捏着他的肩,微有哽咽:“无事便好,以后万不可饮酒了。”
“孙儿知道。”
谢闵轻叹一声,继续道:“妧儿那孩子,是祖父看着长大的,你与她的事,明日…不,过些日子请了官媒,你自己去裕王府一趟吧。”
“祖父…”谢恒犹豫片刻,错开谢闵一贯狠厉却夹着慈爱的视线,“我还不能去提亲。”
“逆子!”
谢闵拍了谢恒一掌,谢恒忍痛不发,承受怒火。
“滚去祠堂跪着,是你娘教你还是谢桐教的你不负责任?!”
谢恒未言,即刻支起身子,照祖父的话去跪祠堂。
面对着母亲和舅父的牌位,谢恒陡生悔恨,若是他早些回想起前世,若是他自小不怠习武,若是他能再强大一些,或许母妃和舅父都不会死。
还有妧妧,若是上午相遇时就带她出宫,就不会有如今的事。
都太晚了。
裕王府。
陈昭妧和芸儿出宫后,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府上,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被陈旭训了一通。
裙摆脏兮兮的,衣袖划破了,手臂还多了几处擦伤,神情飘忽不知在想什么,陈旭说了许多也是白说,只能让芸儿和芝儿照顾好她,又单问了芸儿一遍。
芸儿如实相告:“奴不能随侍小姐上摘星阁,只听慈荷姑姑说小姐醉酒了,要歇一会,后来…”
芸儿怎么也想不通小姐怎么能突然从摘星阁上消失。
“后来怎么了?”
“后来是谢世子身边的林侍卫告知,奴才找到了小姐。奴见到小姐时,小姐正从沦虚池那边跑过来,许是在那摔了一跤。是奴婢照顾不周,请世子责罚。”
又是谢恒。
陈旭蹙眉道:“别再有下次。”
“是。”芸儿行礼道。
喂陈昭妧吃过药以后,芝儿在她眼前挥挥手,她也不理,只好试探着问:“小姐,芝儿买了槐花蜜啦,小姐要不要喝些蜜水再睡?”
陈昭妧摇摇头,仍是没有回应。
芸儿掀帘进来,让芝儿去熬一碗安神汤,待她出去后,才放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怎么突然就从摘星阁上不见了啊?奴好生担心,淑妃娘娘也吓坏了。”
陈昭妧轻声回应,有些心虚:“我和赵嘉欢一同下去的,许是夜里太黑,你们没瞧见我。”
“小姐是不是遇见谢世子了,他有没有…有没有欺负小姐?”
提及心想之人,陈昭妧转头看向窗外:“没有。”
而后埋首在膝间,自言自语只能自己听见:“他又救了我一次。”
她是感激他的,可在察觉到他的异常时,不禁想到摘星阁上的陛下,于是本能地逃跑了。
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有意克制,才自己跳进水池,她不但不顾及他,还把他一个人丢在池子里了。
尽管羞怯着,她还是反复回忆,确认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离得近了些,近到肌肤相贴。所幸他还有一丝良知在,让她得以逃脱。
芸儿道:“小姐没受欺负便好。这些天要告假吗?小姐身上的伤要养些日子。”
“不能再告假了,这些伤也没什么。”
正好芝儿端着安神汤过来,芸儿服侍陈昭妧喝下,再洗漱。
“小姐喝了安神汤,早些休息吧。”
芸儿吹灭了几盏灯,只留了陈昭妧床边照着她的一盏。
陈昭妧应了声好,缩回被子里,让芸儿放下幔帐,灭了最后这盏灯。
已是半夜了,窗外的微弱月光被云层遮住,她眼前漆黑一片,莫名又想到谢恒,不知他现在好了没有。
谢恒此时仍在祠堂跪着,身上只穿着亵衣,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终究是不忍心,谢闵来看谢恒,来之前斟酌了许久,恒儿是个好孩子,平素一向低调内敛,不像桐儿那样看似混不吝,何况还受了伤,他不该这样重罚。
谢闵将一件外裳搭在谢恒肩上,把他扶起,道:“恒儿,你与郡主毕竟有了…肌肤之亲,不能伤人清誉还不负责,这不是毁了她吗?”
谢恒又跪在地上,恳切道:“即便没有今日这番,孙儿也早就想要提亲,只是不能是现在,我也不想以谢家世子的身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自知配不上郡主,也不想欺瞒于她,待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定会……”
“那你就等着贺兰砍了你!等他抱着重孙找上门,我这老脸往哪搁?你的脸还要不要?”
谢闵捶柱叹息,已然想到贺兰芮大闹国公府。
“他都敢让裕王给他下跪,要你一条小命不是轻而易举,我都保不了你!”
谢恒愕然:“祖父,我…我并未与妧妧……”
说到后半句时,谢恒自己都听不清,似乎药劲重燃,烧堵在喉中。
谢闵听见“并未”二字,也怔了半晌,拍了拍他肩膀道:“祖父错怪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一想到谢恒回来时虚弱得不能自己走路,谢闵心疼之余也松了口气。
谢恒回去后,谢闵在祠堂留了许久,对着夫人和儿女牌位念叨,夸榕儿性子好,孩子自然也不会坏,又骂谢桐不正经,恐怕也教了恒儿一些不正经的事情,还同夫人说起偶然见到抱重孙的老人,畅想了一番自己带重孙,而后回忆起儿女幼时之事。
他长叹一声,倒了杯酒在地上:“桐儿啊,你从小就不老实,还把恒儿教得蔫坏,听他说的,他早就惦记上妧儿了。榕儿放心,妧儿这孩子样样都好,模样品性都随了素雯啊!”
又对着谢桐的牌位道:“但愿他们真能成亲,也算…全了你的遗憾。”
谢闵把酒杯放回原处,一个人到院子里望着天上,云厚风高,繁星隐迹,不知夫人和儿女在何方星野,能否看得见他,听得见他说的话。
低处望愁云,高楼近星月。摘星阁上将夜空看得清晰,透着云层也能看见残月。
淑妃临窗而立,并未在意夜空景象,而是低首看着地面。
等赵兰汀上来,她一掌扇过去,惊得赵兰汀一趔趄,险些摔出篮筐。
赵兰汀捂着脸,羞愤哭道:“我做错了什么,姊姊竟要打我?”
“你还有脸哭,”淑妃把赵兰汀拉扯出来,“郡主怎么就不见了?陛下怎么在上面?你去哪了?!”
“我…我去解手了。”
“不成器的东西!”淑妃知晓她在撒谎,也懒得拆穿,讽刺一笑,“早晚都要进宫,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若非我不能生育,也轮不到你,别人奢望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倒不稀罕。”
赵兰汀压制不住地发抖:“姊姊觉得是机会,于我来说是晦气呢!我也劝姊姊不要多管闲事,我自有办法不进宫。”
“你有办法?”淑妃走到窗边,拨开一片拢烟纱,看见云端浮出的月牙尖,不觉笑出了声。
“你有什么办法。勾引别人娶你为妻?还是做妾?呵……”
清脆柔媚的笑声激起赵兰汀一片鸡皮疙瘩,但她仍壮着胆子道:“左右姊姊不必再插手我的事。”而后不辞而行。
淑妃看着赵兰汀乘着篮筐下去,笑她傻,笑她蠢,也笑自己太精明。
伴君之侧,独承雨露,享尽尊荣,当世只有她赵淑妃一个。
 
第43章
 
余夜不过两三个时辰,淑妃没离开摘星阁,毫不在意躺在寝殿的皇帝,独自一人在阁上喝那坛梅子酒。
林城的梅酒最甜,甜中微酸,飘着梅子成熟时才有的清幽果香。
这么好的美酒,不喝真是可惜了。
淑妃捏着银樽,从杯沿处看一钩弯月出岫,笑着将酒杯掷在狐皮毯子上,打湿了雪白的绒毛,又捡起一颗颗饱满的紫葡萄丢在毯子上,不知怎么就想起儿时摘梅子的时候。
她总是抬手就摘到新鲜的青梅,或是压下树枝给兰儿摘。
有时她拿着长长的竿子,一竿打下许多青梅,兰儿便会跑跑跳跳地捡起满地落果,然后揪着她的衣袖,仰起脸指着哪里的果子多,让她都打下来。
泡酒的时候,兰儿提前就备好了糖水,光明正大地往坛子里放,没人能瞧出来,只在喝的时候觉出味道不对,也已经晚了。
从前的小姑娘长大后,仍是那个有主意的鬼灵精,只是不会和以前一样向她撒娇叫姊姊了。
是夜,各人异梦。
唯有谢恒彻夜未眠,靠在窗边吹风,才能让他冷静一些。
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妧妧的眉眼,辗转难忘。尽管已经喝下解药,却还未及起效,自然难眠。
毕竟是他的错,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她一定会恨他,不想再见到他了。
思及此,谢恒叫林杭进来,让他明早去告假。
林杭领命后,又问道:“世子没看完的文书要送还给郡主吗?”
“都拿回来,待我批阅完再给她送去。将她的文书再拿回来一些。”
“是,属下记下了。”
林杭正要出去,被谢恒叫住:“等等,拿纸笔来。”
“是。”
待徽墨研好,纸张铺开,谢恒却执笔难下。
谢恒纠结半晌,写了两行字,折好放进信封里,交给林杭:“再把这个给她。”
“是。”
林杭抬着桌案告退,又被谢恒叫住。
谢恒伸出手掌,示意林杭把信放回。
“明日不用告假了,我去上值。”
林杭小心把信放到谢恒手上:“沈先生交代,世子这些天不可劳累,国公也让属下去告假了。”
“罢了,还是照我刚才说的做。”
“是。”
林杭要将信取回,谢恒手上一收,将信封攥出折纹。
谢恒故作顺手将信放在一边,道:“去吧。”
林杭自然要给世子台阶下,便顺势抬起桌案,装作无事发生,麻溜出去守夜。
月色入窗,照在信笺上,白纸黑字罩了层暗色青纱,有了别样的韵味。
——白玉非月,我心思之。白琼非引,我心往之。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写。
窗外月如钩,谢恒看着它却想到月圆之时,想到妧妧清澈似水的眼、皎洁似月的面。
她睡了吗?还是没睡?在怪他吗?一定在恨他。
谢恒这般想着,取出匣子里的一方罗帕,看着上面的兰草出神了许久,也不敢再去触碰。
此时,陈昭妧沉沉入梦,到了一处她不曾去过的地方。
身临其境的体验让她心中一颤,这又是前世的事情。
可这里似乎是大漠,四周是黄沙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身后忽然渐渐响起号角和鼓声,她转身望去,见天地交界处一条黑线,似乎是海潮袭来,喧嚣昼夜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走近这片战场,亲眼见到染成绛色的黄土和身插兵刃倒在地上的士兵。
像下了一场血雨,沙土覆盖的土地表面有些下陷,似乎要陷成一个巨坑,把遗骸通通掩埋。
不远处还立着两人,缓慢挥舞着自己的兵器,分不清谁在攻击还是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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