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低头抹泪,神色不明。
高瑾行说道:“秦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是累了,本王已命人备好佳肴,还请秦姑娘先行用食,稍作休息。”
既然下了逐客令,秦筝也不会多待,只行了一个礼便跟随仆人离开了,见此,白启也右手朝外一偏,身后跟着的属下也出了门。
书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几个侍卫五步一人在外头守着,密不透风,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一下子,屋里只剩下高瑾行、白启几人了。
高瑾行抿了一口茶,肃声道:“现下人你也见到了,该放心了吧!”
白启点头道:“殿下放下,我自不会食言。待殿下起兵时,我自会带着秦家军同殿下军队会合。”
说完,他拿出一个令牌,交给高瑾行。男人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十分满意。
“此牌可命秦家军守城十日,殿下,我的心意你也看到了,只是大小姐这两日还要随我回平阳一趟,也让其他人见见秦氏后人,这样也可稳固军心。”
高瑾行自然允肯。
于是秦筝没有在王府待上几日,便同白启去了平阳。平阳不在西南三州,它在大楚西边的匀州,大漠连天,荒芜贫瘠,大楚罪犯多流放于此地,贬谪到此处的官员宁愿在半路上自杀,也不愿意来这里为官。官府管辖不严,因此路上多有劫匪,几步便是一具被黄沙掩盖一半的白骨。
秦筝就坐在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地上黄沙裹挟着的白骨,心里生不出半点波澜,或许自己现下坐着的车轮一晃,正是因为压在白骨之上呢!
白启像是极赶路程,每次只让车队停下来歇息片刻,便又赶路北上,劳累月余,才出了木榕关,到达匀州。
正值冬日,匀州狂风呼啸,卷起的风沙能把人的眼睛迷住,无论男女,当地人都得裹上长布,把脸捂得很紧实,那里的小儿贪玩,不喜欢受拘束,所以常常能看见他们脸颊两边都是红红的,好不可爱。路人就在城门下走来走去,匀州两个大字雄厚有力高悬在城门之上,若是初来此地者才见到那二字,必会疑惑雕刻这二字的石头是什么料子的,怎么看上去像是用红玉雕成的?
一入匀州,原本就不多的随行者立马纷纷散去,各有去处,秦筝被安置在了一处民居,白启让她修整一番,过两日就要请她去见见父亲的老部下了。
秦筝像只温顺的兔子,别人说什么,她就怎么做,这副从不生事的样子让白启看了极为满意。
过了两日,白启便让秦筝换上了一套历阳少女常穿的民服,带着她去见了秦绍的旧部,都是十年前见过的人,彼此间只记得了大概的样貌,若是没有这个机会,想来走在路上也是不认识的。
几人见了,又是一番感慨。彼此嘘寒问暖后,秦筝退场,回了小屋,留着众人继续商议要事。
事后,众人皆散,独留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同白启待在一处。
老人名王焓,是白启的近人,虽在其身边不挂名头,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说话极有分量,旁人不敢轻易得罪。
王焓看起来已有六十余岁,满脸皱眉,一张脸瘦得只有皮包骨了,可那双眼睛却是露着精光,像是山里的野狼一样,随时能把人吞进肚里。
此时,王焓缓声说道:“现下已经让众人归心,还不知参将如何处置秦家后人?”
白启知道王焓的意思,只道:“毕竟大事还未做成,人还是要先留着,不止留着,还要好好招待,虽然秦绍死了,可秦家这个名头还能好好利用利用。”
王焓点头称是,告退而出,走到外院,却见院子中间那棵大榕树下站着一个人,他眼睛有些昏花,待走近后,才看清是秦筝,她长至腰间的黑发轻轻随风飘着,身上裹着红披风,衬着脸儿白得如同细雪。
王焓想,这般风姿,连当年她的母亲也比不上。
不知她为何站在这里,王焓转头朝后看去,却是无一人在,他冷着脸朝她点点头就要离开,只是还未走几步,身后的姑娘突然说道:“秦筝觉得大人甚是眼熟,不知是否在哪里见过?”
王焓止步,却是不敢回头,只硬声道:“姑娘怕是记错了,我可从未见过姑娘?”
“是吗?看来是秦筝记错了,还请大人见谅。”她好像笑了笑。
王焓不愿多留,大步离开,只是若是细心几分,还是能发现此时他的脚步已经乱了几分。
女人转身看着他离开,又是轻轻一笑,只是那略弯的嘴角不过一会儿就回到了原来的弧度,她依旧盯着那人,神色不明。
第51章
金安的春天来得比前几年都要早些,天儿已经好久没有下过细雪了,暖阳也是时不时出来几次,一到这个时候,百姓们就裹着棉衣,拿把小椅子出来坐在院子里,边啃着新烤出来的红薯,边谈着新年的安排。
而皇城里,正忙着半月之后的蚕祀了,那一日皇室之人都要出宫耕作,以劝农耕。
高榆提心吊胆过了一个不好的新年,夜夜做梦都是西南谋反的事,那边的人迟迟都不动手,倒让他又多多佩服高瑾行的忍耐力了。
这一日,他向往常一样去了邺勤殿,原本以为只有皇上一人批着奏章,却没想这次旁边还站着一个淑妃娘娘。
宫中妃嫔甚少,所以蚕祀一事便交到了她的手上,连日来都在为此事琢磨,好不费神。可淑妃心里高兴,只因能借此机会多和皇上说上几句话,便如今日,她将礼部呈上的章程祭品一事阅过一番,最后又交给高瑾城定夺。
以往男人是不愿在这些事上多费时间,可是今年不同往日,若真是战起,后勤补给可是重中之重,虽说国库仍有余粮,可万事总要多做筹备,免得生变,是以这次蚕祀关系甚重,皇室劝耕,也不是在百姓面前做做样子就行,后续播撒的种子,农具,耕牛、赋税、杂役都要一一重新定好,他现在就看着户部送上来的文书,想着今年的安排。
这种国家大事淑妃又能说上什么话呢,她也不想离开,便站在一旁为皇帝磨墨洗笔,端茶送水,高瑾城劝说不动,只能让她待在一旁。
是以等高榆进来时,便见这么一副红袖添香的画面。他嘴角一扬,可是好久未见皇兄亲近女子了。只是现下他来了,这般温馨的场景就要被打破了。
见二人要谈国家大事,再这么待下去是有些不识趣了,淑妃朝皇帝行里,莲步轻移,离开了大殿。
“今日让你过来,是要问问你安排了谁来负责祭典安全?”
“负责此次祭典的乃是怀恩伯张毅。”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高榆又道:“张毅多次负责大典安全一事,行事有经验,让他负责此事,陛下尽可放心。”
高瑾城停笔,仔细思索了一番,道:“这差事是你主动给他做的,还是他自己找来的?”
高榆皱眉,想了想,道:“这事都是先由礼部安排,将名单呈上来由臣挑选定夺,想着张毅总是负责此事,所以也没有动过他的名字,只让他接着来做。”
“这么说,这事也可能是他自己揽的?”
高榆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谨慎问道:“陛下可是觉得不妥,若是不行,臣再重新布置。”
高瑾城摆摆手,低头继续批阅奏折:“不用了,他既想做,就让他做着吧!只是这事你也勿要什么都交给别人做,该操心的还是要操心几分。”
说完,便将高榆赶走了,这一趟来得莫名其妙,高榆只以为是自己做事不尽心,这才受皇帝不少敲打,他低头反省一番,赶紧去了礼部,好好准备蚕祀。
再说承宁宫里,太后正试着蚕祀要穿的衣服,这是早早就定好样式大小的了,一套黑底黄纹镶珍珠翡翠的长衣,穿起来雍容华贵,让人看了心里生威。
只是不巧,太后试衣时,宫里养的小猫捣乱,竟一下子就就爬上了太后身上,一只利爪将衣服上的黑丝刮了起来,一件完美的衣服一下子就坏了一个小角,见此,身边侍奉的宫人们吓得纷纷跪下叩头,祈求太后恕罪。
太后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淡淡一笑,只朝破了的那处轻轻弹了弹,她扫了一眼李嬷嬷,也不说话。
得了她示意的李嬷嬷开口,对着司衣局的人道:“太后总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既然衣服坏了,还是要司衣局的人重做一套来。”
听了李嬷嬷的话,司衣局的人好像又重新拾回了一条命,连滚带爬离开了承宁宫。
司衣局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承宁宫人的把破损的衣服送来,上头的珠玉可是还能用呢,可是谁也不敢坏事重提,去向太后要衣服,无奈之下,只能苦着脸重新做衣,而原本应该送去司衣局拆解珠玉的旧衣服却被李嬷嬷收了起来,压在了殿里柜子下。
太后慵懒地靠在金绣软榻上,悠哉游哉地打量着这个她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承宁宫不是大楚历代太后的正宫,只有玉宁宫才是,可如今那地方却是空着的,只因高瑾城继位时将承宁宫赐给太后所居,一下子就把玉宁宫的大门关上,不让人踏足其中。
这承宁宫以前不过是妃嫔居所,是妾室住的地方,高瑾行分此处给她住着,不过是想告诉她,即便她已有太后之尊,可她总归是先皇的一个妾,住不了正室住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嘴角冷笑,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她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可是没关系,再过不久,她就会重新回来,以另一种身份回来。
蚕祀之日到了,皇帝带着众人出宫,去了城外农地,那农地一直是皇家蚕祀耕作之地,往日都是有人去除草翻作的,免得长上一堆杂草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室之人都先换了身简单宜行的短衣,高瑾行赤脚走在黑土中,将放置在锦盒中的种子撒在地里,等秋日丰收时,长成的谷子都要分给老百姓的。
蚕祀每年都有,可皇帝亲耕却是极少见到,往年常有官员代为耕作,而非皇帝亲为,今朝百姓见次,心中雀跃,连皇上都愿弯腰耕作,莫说他们自己了,于是春来农耕的热情又多了几分。
一日的行程都安排得极为妥当,到了下午,便是去城中最大的佛寺寂然寺上香拜佛了,可谁也没想到,原本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的佛寺竟丢了个大活人,在高瑾行和快九十岁的老住持对弈时,高榆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他跑得太急,到了高瑾城面前,竟一下子扑到在地。
“陛下,太后失踪了!”
男人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他低着头,双眉敛起,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谁失踪了?”
这样可怕的气氛倒一下子让高榆冷静了几分,男人咽咽口水,重新说道:“原本太后是在正殿上香,可是许久却未曾出来,再让宫人去看时,才见一直跪在佛像前的只是一个穿着太后衣服的女子,那女子身已经死去,不知是谁,跟在后头的宫人头脑发沉,问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臣已派人封住寺庙,又让侍卫在里头找着,可是到现下也没有一点线索。”
高瑾城久久未曾说话,他转了个身,终于说道:“在寺里恐怕是找不到人了,你不要在这里花功夫了,现下派人到城门守着,见到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高榆赶紧点头,急急起身离开。
皇帝看着寺中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大槐树,沉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来了。
树下的老住持依旧在看着棋局,像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世事终究不能烦扰到他。
第52章
高榆还是迟了一步,尽管城门紧闭,还是搜寻不到太后半点踪影,实在无法,他又让张毅带着将士分三个方向找人,只是连路追踪下去,到了深夜依旧没有结果。
皇上尚在寺里,高榆面圣,欲要再派兵去追,一国太后失踪,若是让外人知晓,真是天大的耻辱。
“全天下会把太后劫走的也只有镇南王了,请陛下再给兵部下令,派神机营的将士随我一同去西南地追去,势必把太后平安送回!”
听到高榆再向自己要兵,高瑾城依旧头也不抬地抄着佛经,道:“行了,此事便到这儿吧,他既要人,就给他!。”
高榆震惊:“陛下,太后失踪,难道就此不管了嘛?若是让百姓知晓,皇家脸面又置于何处?”
这话实属咄咄逼人,可就有大不敬的嫌疑了,高榆才脱口而出,就有些后悔!
只是高瑾城也没有在意,一张黄纸抄完,他又换了一张新的接着抄。
“皇家脸面?哼!高榆,你是要脸面,还是要你那条卿卿性命?”
“能在这样的场合下把太后带走,你有没有想过金安城到底安插了他们多少人在?便是太后找回来又如何?你又怎知太后愿意随你回来?”他一连串的发问,让高榆不得不静下心来思索。
他真是被此事急昏头了。
太后失踪,谁有能力做到?从他们劫走太后,一直到出城离开,却是没有半个守卫发现可疑之处,是没有发现还是装作不知道?
见他低头沉思,已晓得自己的意思了,高瑾城又道:“此事不如表面看的那么简单,棋局已开,太后失踪说不准就是西南边下的第一步棋。人不用追了,你现在就去彻查此事,记得,先封锁消息,凡与此事有关联的,不论官职大小,通通要审问清楚,我们下的这一步棋,要紧紧咬在他们后头,绝不可松懈半分!说不准抓到了这个时机,我们还能找到他们的缺口呢!”
高榆拱手,拜别皇上后起身快步离开寺院。
院里空空,一只白蛾一直在清油灯面前扇动着翅膀,映在纸张的影子一会儿在那儿一会儿在这儿,搅得男人心烦意乱,他放下笔,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心思再写下去了。
胡灵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被主子喊了进来,他让他将淑妃叫来,胡灵应下,恭敬离开。
已至深夜,淑妃也没有睡着,白日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她见高榆脸色不好地寺里走进走出,上前问起时他又说无事。
下午本来是要跟随太后在宝殿为百姓们抄写经书的,可也突然取消了,说是太后身体不适,暂不露面。
听胡灵来说皇帝让她觐见,贴身侍女以为是要侍寝,面露喜色,认认真真为她选衣换装,淑妃脑子清醒,心想恐怕是因白日的事皇上才要见她,因此她只简单挽了一个低垂髻,插上一只白玉簪就面圣去了。
果然,皇帝说太后突患恶疾,已经送回宫里让太医们诊治去了,只是蚕祀是大事,太后不能露面,那也要有人来主持后面的事,这个人自然就是淑妃。
听到皇上的安排,淑妃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主持蚕祀的都是当朝皇后,她以淑妃之位来行事,这是皇帝对她的认可,忧的是恐怕是因为宫中妃嫔凋敝,这才轮到她来的吧!女人还是接了下来,高瑾城点点头,没在说什么,两相无言之下,一下子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见淑妃还没有离开,高瑾城状似瞌睡地打了一个哈欠,女人见了,蹙起细眉,贴心道:“陛下是累了吗?臣妾来侍奉陛下安寝?”
高瑾城心里叹气,他势必又要做一回恶人了,只直白说道:“不用了,朕让胡灵伺候惯了,就让他来吧,你也下去休息,明天还要忙上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