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围着长巾站在城楼上,天上明星密布,隐约可见。她微微抬头,凝视着那若有若无的亮点,好像在沉思什么。
“时候不早了,大小姐怎么还不去歇息?”是白启的声音。
秦筝没有看他,依旧看着星点,只回道:“既然知道时候不早了,那大人怎么也不去休息?”
她今日说话的态度冷淡,白启听了有些不适。
“近日事情繁多,思虑太深,自然难以入睡。”
女人听了,冷哼一声,道:“也是,站在这城头上,脚下踩的都是生死兄弟的血肉,白叔叔如何睡得着?”
白启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声音压低了许多,只严厉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可不要血口喷人!”
秦筝满不在乎道:“怕什么,这里又没人会听到!”
她这样子,显然是知道些过去的事了,多年来养成的谨慎之心让白启以另一种眼神来审视面前的人了。
秦筝低下头,指着雕刻着匀州二字的白玉,道:“若不是你当年在此背叛了秦家将士,这白玉也不会染得这般红。白叔叔,你来看看,上面被浸的是你哪个兄弟的血?”
白启的手已经摸到身后的利刃了,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一根铁丝从他喉咙处划过,鲜血喷射而出,男人一命呜呼!
半炷香的时间后,白启未曾回营,王焓有事与他商讨,却没见到人,便派士兵去寻他去,士兵在城里没找到,便出了城门,只是也没有见他身影。
突然,小兵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他有些奇怪,一摸,竟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他疑惑地往上一看,竟见一颗人头吊在城头上,士兵的惊呼声惊扰了众人,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自己的将军已经死了!
王焓骇然,再看见白启身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头只有寥寥几字:他日寻你!
第55章
白启死的消息很快传到高瑾行处,男人脸色黑沉,看着那消息许久不发一言。
“是谁干的?金安城的人?”
向遇道:“我们的人也不清楚,只是白启死的消息被王焓捂得严实,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可时间久了也难免生变,现下还是先想个法子怎么处理后头的事吧!”
高瑾行狠狠一捶桌子,沉声道:“如此关键时刻,竟生出这么大的变数来,真是棘手!若是白启死的消息让众人知晓了,那他手下的兵要怎么安稳好?说不准走到半路就又滚回匀州了!”
向遇没有被他的暴脾气影响,他一向是个临危不惧的,往往能从绝境中寻找生机,何况在他看来,他们做的“大事”最不怕的就是有“变数”,毕竟有“变”才有“通”。
男人很快低头理着思绪,半炷香下来,他已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原本以为白启死了,他手下的匀州军不能由王爷掌控了,现下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向遇想了一番,这才慢慢吐露自己的想法。
高瑾行皱眉道:“这是何意?”
向遇一字一字慢慢解释:“殿下可还记得当初留下白启的初衷?”
随着他的声音,高瑾行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被贬西南,心中愤恨,只有不甘。跟在他马车后头的,是那年与他一同叛乱的军人,还有一些因罪被贬的官员,他们与他目的地不一样,而是要去极苦的西边守疆劳役。
在这些人里,就有白启,他在一个深夜里跑进自己的营帐,告诉了他的身份——秦绍最亲近的手下,秦家军的第二首领。
他希望自己能保他一条性命,说是以后必会相报。
高瑾行还记得那双眼睛,他太渴望活下去了,这时候让他做什么都愿意,男人本来就没有熄灭的心又活了下来。
在得知他是秦绍手下时,他冷笑一声,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恨姓秦的人,自己的好弟弟和秦绍下了一盘好棋,将他逼入绝境。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告诉自己,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把秦家军队聚在一起,为殿下分忧解难。
秦家军,哼,高瑾行同意了这个交易。后来他慢慢养着这条野狼,一直到现在,快要将他养成了一条要吃掉主人的猛虎了。
眼看高瑾行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向遇知道他懂得了自己的意思,便接着说道:“若白启不是秦家近人,是绝对不会入殿下的眼的。如今向他要兵,他却有一大堆条件,看来不可久交,现如今他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秦家近人,也不止他一个!”
高瑾行道:“你接着说!”
向遇这才放宽了心,继续道:“依我看,他身边的王焓就是一个可用之才,殿下莫要忘了,他可是当年秦夫人认的义兄啊!”
“虽是义兄,可也是他夫人那边的,这关系会不会生疏了些!”
“殿下,如今关系生不生疏已经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白启的军队需要一个领头人!他手下的这些士兵虽说以秦家旧部居多,可秦绍死了多年,这些旧部要想活下去,就得集结利益了,而这秦姓也只是将他们聚在一起的一个名头罢了!”
高瑾行听了,恍然大悟,他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向遇,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于是,一纸密信发出,快步送往匀州。
第二日天光大亮,匀州也随镇南王起兵的消息传便西南三州,不多时,北边的人也知道了。
得知此事后,高瑾城也不以为意,白起是秦绍近人,所以当年他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性命。
后来大楚百废待兴,他一直将重心放在了北边,忽视了西边的匀州,这才养虎为患。
男人闭眼,问高榆道:”匀州也跟着谋反可不是你我意料之中的事,说说现下该怎么办?”
高榆道:“白启的兵已从平阳出发,估摸着现在已经出匀州城了,可不能让人去定州与镇南王的队伍会合。依我看,现下不如让邓州出兵,从中截拦。”
“那要叫谁带兵拦截?”
“陶安是一州之主,必不能动。陶安之下,有余江巡检司顾继章,此人历经战事不少,又熟悉西南地形,若是让他带兵,定有胜算。”
“允!现在拟旨,派余江巡检司顾继章为大将军,带邓州兵一万入阻截白启!”
金安城的人已经做了安排,而王焓这里,待看到高瑾行送来的密信时,他在震惊之余又有一股不知名的窃喜。
信上说了,白启已死,而且是死在金安城人的手中,这是要给白启的死一个安排!而他王焓,要接继白启军权外,还要娶秦绍之女秦筝为妻,以表自己对秦家的忠心!
送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向遇。
秦家旧部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生怕这些人有异议,高瑾行特意派向遇来,让他这张利嘴说服众人,若这些人还不听,那只能换个法子了!
眼下向遇的脸色也是不好,连夜赶路,他精疲力尽,神色自然要差些,更打击他的,还是高瑾行在信里写着,竟要秦筝嫁给眼前这个足以做她父亲的人!
一个花一样明媚的女子,就这样做了一个牺牲品,秦绍倒台后,她女儿的前半生被毁了,而秦绍死后十几年,她女儿的后半生也要结束了。
向遇心痛,他知晓自己不应对这女子生出不该有的情愫,可是情之一事,又岂是他一个俗人免得了的,本想事成之后就向王爷讨一份情面,将她娶进家门,可现在……
而秦筝呢,得知白启死了,她要嫁给王焓的消息后,女人低头,久久未曾说话。
大军已经离开匀州城了,暂时驻扎在了城外七星冈。
向遇谋略之深不是他人能比的,他很快说服了几个将士,让他们接受了王焓做他们首领的事实。
高瑾行给他布置的任务完成后,他也该走了,只是看着那个独自在石滩上走着的女人,向遇心生不忍,他骑马走去,马儿嘶鸣声让女人转身看来。
向遇下马,朝她走去。
秦筝倒是有些意外他会来这儿,她脚尖轻轻一踢,将一颗细小的石头踢入小水滩里,笑道:“大人还不走吗?听说你连日未曾休息,想来是身有急事,如今王爷是急等你回复吧!”
向遇勉强一笑,道:“事情顺利,倒是省下些时间,来这走走的功夫还是有的。”
她要嫁给王焓的事是才来时就同她说了的,原本以为这女子终会到自己面前诉说不愿,可是连日来她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想到这儿,向遇轻声道:“再过不久,你便要嫁给王焓了,如今王爷身负急事,不能替你好好办场盛大的婚事,你放心,王爷说了,等事情一完,他自会补偿百倍于你!”
听他这么一说,秦筝停下脚步,笑道:“莫非向大人觉得我不满的是那些金银财物?”
这话一说,向遇立马脸红了,他有些窘迫,方才说这些话不过是试探一二,没想到竟被这女子识破,还被她反将一军。
女人又继续往前走着,道:“便是皇帝的女儿,若是国弱家贫时,也要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即便是千金之体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何况是我呢!”
“王爷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毕竟我这条命是王爷说了算。”
她这话有些消息抑郁,向遇听了心疼,一时间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秦姑娘,我只求你一句话,待王爷大业既成,你可愿意嫁我?眼下嫁给王先生只是一时计,算不得数,等事情了了,我便向王爷求娶你!”
秦筝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表白,这番话说下来倒是实属感动人,若是照着话本上写的来,佳人该是与有情郎两相牵手,互诉衷情了!
冰冷无情的权力漩涡里难得的情爱呀,真是难得!
“向大人,若是以后你要娶妻还是贤惠为好,要是找了个容貌尚且不俗的,那就是祸水了!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别人。”
向遇原本以为她这话是意指自己,后来他才知道,她在时时提醒自己是如何家破人亡的!
第56章
为免白启已死的消息引得人心混乱,知道此事的小兵都已被灭口了,只有几个将领晓得内里详情。对外,只告知众人白将军先行奔赴定州整顿局面去了,只等着这群士兵奔赴定州后与北人作战,坐实了“叛乱”之名,到时候他们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
如今的王焓已经成了军中首领,从谋臣到武将,白启手下的将领都十分看不起他,当初向遇来这里游说时,也同他们说过此人不过是一“傀儡”罢了,等事情完了,战功大头分给他们才是,众人这才同意让他暂时做军中的首领,何况镇南王也吩咐王焓要娶秦家孤女秦筝为妻,这下子,他也算半个秦家人了。
出了七星冈,再往东南行五十里就是木狼谷了。山谷狭窄,马车不能行进,连士兵们都是要排成两列才走得进去。
到山谷口前已是天黑,王焓令军队停下休整。有将领不满,说他耽误时辰,现下应当抓紧时间赶紧入谷,等出了木狼关,再往下走上几日就到定州了。
王焓不理睬他,眼前两旁石壁高耸,谷口狭窄,难以步行,这地方他好像很熟悉,只是这股熟悉感令他心中有些慌乱,这才命军队停下来休整。
派出去打探地形的士兵回来,告诉他周边十里都无人出没,看来眼下是安全的,不至于有人偷袭,王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至凌晨时,一行人起身,准备入谷。
秦筝的马车不能入内,王焓让人找了一匹马儿来给她骑行,女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安安静静骑马跟在后头。
王焓骑着马儿在旁边安抚道:“秦姑娘先忍忍,等出了关谷就能坐马车了。”他侧头看她,即便天色仍黑,却依旧能隔着面纱看到那绝美的脸形,她睫毛如两把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王焓见了,心中一动,真是美人啊,她确实要比她娘美多了。
尽管一直派士兵打探前方地形,可王焓依旧不敢让军队停下,一直在往前急赶,这陡峭的山路不比平路,走起来甚不容易,有些路连马儿连难以过去。再加上谷中闷热,才四月时节,众人都累得满身大汗,甚至有士兵中暑晕了过去。
一将名叫王钰,他手下已经晕倒三个士兵了,其他人也是步步难行,见王焓还命他们加紧往前赶,他十分不满,只令自己手下的兵停下来,让他们原地休息。
见此,王焓皱眉,厉声道:“还不快起来,这里可不是能让你休息的地方!”
王钰见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歇息,装作不理睬的样子,见自己的将领如此,他手下的兵也是坐地不起,当作没听见。
其余士兵见了,也纷纷效仿,坐地休息。王焓急了,这些蠢货,眼下出谷才是重中之重,在这里多待一日,就多一分风险,眼下他们已经入了谷中一半的行程,若是有敌人前后夹击,只会被裹得如饺子一样喂了狼!
可惜他只是顶着个名头,没有实权罢了,没有几人听他的话,有白起手下的将领来劝说,士兵已经赶了几日路了,愣是没有休息过一会儿,他们实在没有力气了。
王焓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只重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众人歇息时,秦筝一直骑着马儿,并未下来,王焓走过去,将一水壶递了过去,道:“你也累了,下马休息一下吧!”
拿着皮水壶的那双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上头还有黑色的斑点,看不出半点生机活力,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娶自己?
隔着面纱,王焓看不清秦筝嘲讽的嘴角。
她摇摇头,没有下马,只说道:“我身子不适,想找个地方收拾收拾。”
王焓不解她的意思,问道:“身子不适?可是病了,要不要请军医来看一看?”
秦筝低头,似是羞涩,听说他要去找军医,她小声说道:“不用了,不过是……是女儿家的事罢了,我自己能处理得好。”
她这么一说,王焓立马懂了,他有些尴尬,退下一步,给秦筝让路。
秦筝骑着马,朝前走去,前方是拐弯处,马儿带着人一转弯,就不见身影。
半个时辰后,士兵们已经休整得差不多了,大家纷纷起身,准备上路。秦筝还未过来,王焓有些疑惑,原本见人未来,他就想派人去看到,可生怕污了她的清誉,迟迟等到现在。
他走到那转弯处,呼喊道:“秦姑娘,我们要出发了。”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王焓皱眉,他心生不好,大步走过去,却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
不知为何,王焓想到了什么,只回头朝后头行走的队伍大声喊道:“快找地方躲避,不要走到大道上,快呐!”
可惜,这喊声终究迟了,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山谷两壁轰然倒塌,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两边砸落下来,轰隆声接连响起,队伍有多长,那爆炸的声音就跟着响起,石块砸落下来,将来不及躲到两边的士兵砸死,可即便有士兵躲在两边也没逃过,山谷上埋的炸药太多,竟将大片大片的石块炸了下来,全部压在了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