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见不得她哭,她要是掉一滴泪,他会比她还难过,更何况,秦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哭了。
男人起身,走过去,把人搂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抚小婴儿一般,他一边拍着秦筝的背,一边安慰:“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秦筝拢着他的腰,却是不停地摇头。
男人无奈地笑了。
“这次回来了,便不要走了,留下来陪着我吧!阿筝,我们分开得太久了!”
他倾其所有,要的不过是她的陪伴。
温柔乡待着再惬意,也是要出来的,男人换着衣服,准备回宫。
秦筝给他理着衣襟,动作却有些生疏,他们在一处,她向来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可从来没有机会做这些活。
也知道自己动作蛮慢,秦筝羞赧道:“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这个也不会做!”
她站在自己面前,才到胸膛处那么高,男人一低头,下颌就能碰着她的发心,于是,他低着头,用下巴轻轻摩擦着黑黑的发心,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了。
藏在手帕里的白兰花早就被拿了出来,四朵白兰花,她用白线两两绑在一处,一串用小针别在自己腰间,走起路来芳香弥漫。
许是觉得男人也像自己戴花有些奇怪,秦筝给他放到了香囊里,让他随身带着。她嘱咐道:“这花儿不仅好闻,还能防蚊虫,等过些日子花多开些,就摘下些来泡在水里。”
在高瑾城的腰间系上香囊后,秦筝满意地打量着,虽不说话,却也让人感觉到他心情甚好。
二人一起上了马车,说实话,秦筝本来是想留在宅子里的,可看着男人青色的眼底,知晓他来回太累,也不忍开口,便应了他一起回宫的要求。
马车上,她靠坐在高瑾城怀中,他们虽然不说话,可气氛终于好了许多。
想了想,女人还是犹豫问道:“师父……都和你说过我的事了?”
沈随同他说的话……想到自己去青州的事,男人心里又是一痛,他做的太少,才让她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道:“那天让董毅去接你,董毅回宫复旨,说你不去大理寺,要回家去。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两个字有多高兴,晚间的时候,我来宅子找你,路上,又怕在这里见不到你的人,还好,总归是见到了。你开门的时候,我就想着你总归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现在历阳是你的家,金安也是你的家。历阳故人不在,你觉着自己如无根浮萍在人世漂泊,可金安的亲人尚在,一直在这处等着你回来。”
他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字和自己的问题有关系,可秦筝还是觉得够了。
父亲死后,她再无依靠,可现在,她有了值得托付的良人。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可朝政急事却不是能因为休沐而暂缓处理的。
高榆一早就来御书房等着面圣,太监们让他多等一会儿,男人也不敢催皇帝陛下快点过来,只能一盏接一盏的喝着茶水。
终于,皇上来了,他却是穿着一身常服,看来是才从宫外回来。这是陛下的私事,纵然他与皇帝是最亲的子侄关系,纵然他有天大的好奇,却也不敢多问一句。
伴君如伴虎,问多了,就会出错。
西南战事一直僵持着,这也在高榆的计划之中,用一块饵吊着高瑾行,不让他丧气离开,也不让他吃到肚里。而目前来看,金安局势才是重中之重,自打上次太后失踪,张毅死亡,金安不少人被牵连其中。
太后的失踪倒是以一句太后抱病,不得见人,后宫一切事宜由淑妃处置了结,可宫外的事却要一点一点定夺。
高瑾城才进来,高榆立马汇报,说是已经知道张毅的小妾是谁送的来,查来查去,才知道小妾曾转手多人,而最初这小妾,竟是从金安有名的首饰阁“小金阁”老板手上出来的。
第63章
便是最不上心朝政之事的官员如今都知道陛下是要借着西南叛乱之事清理门户了。
怀恩伯张毅负责蚕祭时皇上的安全,却引得刺客刺杀,所幸未能成功,可是张毅已死,顺着他这条绳子,竟摸出了不少脏事来。刑部呈上了一大箱的文书,里面俱是张毅的罪证,上至官员收受贿赂,下至寒门士子花钱买官,官员们结为朋党,打击异己。
皇帝震怒,命刑部继续彻查此事,一个个官员举家入狱,一时间,金安城的街道上走的都是抄了家的囚犯,男女老少,俱在其中。
这番阵仗下来,果然有官员跳出来了,左相张恪就是第一个出头的。
张恪已有五十余岁,他也是两朝重臣,先帝在时重用于他,后来太子高瑾城登基,他升官做了左相,总领全朝,皇帝对他也是有几分尊敬。
“陛下,如今是多事之秋,西南战事未定,人心惶惶,实在不可在王都再大动干戈啊!现下官员们接连入狱,城中百姓见了,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天下要大变了,甚至还有百姓贱卖家中房屋,出城躲避去了,所以,臣请陛下先暂缓处置张毅一事,等西南叛乱结束了,再行处置。”
他字字诚恳,真是让听者落泪,听左相一言,有几个臣子也站了出来,纷纷应是。
高瑾城缓缓一笑,他这态度竟比平时上朝还要和蔼几分,只听男人道:“除了左相说的,诸位爱卿可还有话要讲。”
下头站着的众人互相看了看,默默摇了摇头。
男人又是一笑,站在旁边的胡灵见了,只觉不妙。
朝堂之上一时无声,明明是盛夏时日,殿内好像慢慢有冰霜爬上,臣子们不知自己做错何事,惹得陛下不高兴了,于是,站着的人头更低了。
高瑾城靠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站着的官员,他还是头一次觉得上朝这般轻松呢!
文武百官各站一列,看起来对他倒是十分恭敬,可背地里,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些人里,最年轻的那个也有三十多岁,这也只是少数的,多数的,都是前朝留下的老人了,有些人仗着自己在先皇面前说过话,做过事,在他面前也要嚣张几分,时不时就要来上两句“当年先帝在时如何如何”,高瑾城听得厌烦,可也无可奈何。
因大楚历朝选拔官员,多是子弟荫蔽,或是官员举荐上来的,所以登基之初高瑾城甚不满意,他自己的人又多是寒门子弟,在城中没有人脉,只能在朝中做侍笔这样的近臣,下头站着的那些,就没有几个是他心仪的人。
全部都是些酒囊饭袋!
啪嗒一声,一本奏折被扔到了桌子上,男人起身,道:“既然无事可说,那就散朝!”
他一下子就离开了大殿,胡灵这才赶紧向百官喊道:“散朝!”
老太监在后头紧紧跟着,见皇上一只手摆在身后,大步朝寝宫走去,他舔舔唇,不是朝御书房走就好,如是去御书房,说不准又是一场雷霆之怒了。
高瑾城走进内室,还隔着层黄纱,他就忍不住眯眼去看龙床上的人。
许是暑气重,尽管床上都是冰蚕丝制成的垫子,可女人还是觉得热。她整个人都趴在床上,一只胳膊藏在被里,一只放在脸边,细长白皙的腿从蚕丝被里露出来,耷拉在了床沿,蚕丝被盖的不甚整齐,被子半边也跟着她的身子倾斜耷在床下。
高瑾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不过是掀块轻纱,动作也是十分小心,生怕吵醒了还在睡的人。
他就坐在床边,打量着那睡得正香的小脸,脸蛋红润,因为侧睡着,秦筝的嘴巴微微嘟着,红得好像要滴出水来,她的眉毛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有修了,有几根就要跑到眉中心来了,本来就浓黑的眉毛现在更黑了。
高瑾城看得一笑,这眉毛当是他见过的最浓的,平时若是不打理,说是个男儿的也不为过。
那年在秦家,他才见到她,就取笑她的眉毛,说是眉毛浓的人脾气怪,她听不懂,却有些生气,再见他时都是低着头。
那时高瑾城就立马知错了,如哄宫里的小妹妹一样,他请她去历阳城出名的酒楼里,吃了一顿大餐来求她原谅。
到底是个小孩,最贪吃了,有吃的什么也不顾。她低头只顾着吃,明明嘴里已经塞满了菜包肉,咽都咽不下去了,右手还把五色粉丝挑进碗里。
高瑾城也还是头一次吃饭时这般手忙脚乱,他极少服侍人,这一下服侍起来,还是个能吃的小姑娘。明明已经把肉夹馍放在碗里了,可转瞬之间就没了,明明才舀上的咸豆花,可一下子碗就见底了。
他好笑不已,这样子,哪还像那个在他面前故作矜持的小姑娘。
饭后,她的小肚子也是鼓鼓的,连走起路来都不容易了。
高瑾城笑笑,托着人的小腿,把她抱着,带着她去了集市,又买了一堆的小玩意儿才回家。
一个终年在权力深海挣扎的人是没有多少可以值得回忆的好时光的,要是有上一段,那定是要记上终身。
父皇爱母后,却把这份爱藏在心里,不让人知道,甚至也不让母后知道。
当年母后自刎而死,父皇却是在这人世里一天也待不下去,竟跟着去了。他留下的不是遗旨,只是一封再寻常不过的遗书。
里面写了他对母后的情深,写了他想做个天下最普通的男儿的心愿,写了他半生无奈与悔恨,“想尽一生,不过最念寄于唐府之日罢了”!他最念的,还是在唐府里和母后在一处的日子。
男人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比父皇幸运一二。爱的人知道自己的爱,还有更好的时光留给他们。
他不由伸手到秦筝眉间,轻轻拔下一根眉毛。
女人不满嘟囔,玉白的手使劲打了一下他。她转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高瑾城俯身,凑头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喊道:“御膳房可是早早就做好早食了,你若是不吃,我就让他们收了去。”
女人还是不作声。
高瑾城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说话。他的下巴就靠在秦筝露出来的手臂处,原本高大的男人此时伏在床上,画面十分和谐。
果然,不出十秒,还在睡着的女人便翻了个身,她眼神放空了好久,才说道:“那今日要多吃一碗甜乳酪我才肯起来。”
高瑾城不意外她又开始耍赖皮,他笑笑,说了声好。
秦筝没有换常衣出来,依旧一身白色锦绸,锦绸用料特殊,穿在身上只觉得身上冰凉,倒是能缓解不少暑意。
长长的裙子拖在地上,一点也不怕脏,毕竟地上踩的软毯子也是一日就要换的。
高瑾城早就坐在小桌前调着豆花了。今早的豆花炖得十分厚实,上头浇了许多的咸酱炒的肉末,些许剁碎的葱花撒在上头,黄绿相间,看起来就十分下口。
秦筝接了过来,吃了一小碗的豆花,接着又是饱腹的馒头,夹着炒好的小菜一起吃,十分美味。
到最后,一碗才出锅的热乳酪端上来了,秦筝不满,不是说好的两碗吗?
高瑾城自然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于是,他当着她的面,把那碗乳酪倒了一半在一个空碗里,这下,倒真是两碗乳酪了。
他把两个碗放在秦筝面前,朝她点点下巴:“诺,吃吧!”
秦筝不说话,也不动手,低头看着面前心心念念一直想吃的东西。
“不吃?”男人把碗接了过来,作出一副自己要吃的样子。
这下,更惹得女人生气了,她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像是要哭了。
真是比戏台子上的还会演啊!高瑾城在心中暗暗说道。
原本就要送进自己嘴里的乳酪就停在了他的嘴巴,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才就着勺子,把东西送到女人嘴边。
“不是不给你吃,只是这东西适量即可,免得吃多了你肚子又疼。”这话他也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了,秦筝也不知听过多少次,可是他们每次这样相处,都觉得再自然不过。
他讲得下去,她也听得进去。
“待会我就要去御书房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陪你吃饭。水果,糕点我都让人备好了,你要是饿了,就稍稍吃点。若是无聊,就让胡灵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御马场也有几匹汗血宝马,挑匹性子温和的骑着玩去。只是这两日天气热,还是不要在马场多待,要是晒黑了,你又有得埋怨。”
实在唠叨!
她嗯嗯应是,只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男人知道她多半是没有入耳。
高瑾城也不与她再多话,狠狠揪了一下那小腮才离开。
第64章
陶安从西南发来密信,高瑾行的兵马已在利州僵持多日,其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可是要继续将他的兵力引在利州。
高瑾城看了许久的城防图,终于缓缓说道:“还是按以前定好的计划来,让顾继章在利州退兵,把利州让予逆贼!”
高榆应是。
于是,利州失守的消息不过一月便传入朝中,群臣惶然,战事越拖越长,朝中讲和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男人每日上朝,都要听底下的臣子说上几次讲和,甚至有老臣竟说出了“镇南王亦是大楚高家之人”这样的话来。
高家的人?哼!当年高瑾行叛乱,便已被剔除高家一族了!
慢慢地,这些所谓的“讲和”之人俱被请进御书房,听说出来时,个个都是面容苍白,吓得连腿也站不直了。
接着,又有一批官员被抄家,挨个挨个徙于路上,罪名便是暗中投靠逆贼,给逆贼传递消息,导致大楚三州尽失!
而这些人,竟多是那些要同西南军讲和之辈!
看来陛下是要把这些软骨头统统剔除干净了,于是,众臣们突然反应过来,再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说半句软话了。
因为给西南军讲好话被抄家,所以上朝的臣子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看着那些空位,皇帝说现下战事繁忙,推举人才尚要时间,还是先把一些官员提拔上来吧,于是,原本的翰林院修撰、御前侍卫,无论文武,皆被提拔上来,尽是些青年才俊,还未染上宦海污秽,又有满腔报国热血,朝堂耳目一新。
张恪上朝时,看着那些自己原本从来瞧不起的面孔都站在自己身后,一同面圣禀奏。
他们恭敬地称呼自己一声“左相”,可眼睛里全然没有他的存在,他已经明白皇上是要借此机会清理朝堂了,大树扎根太深,先把枝叶砍了也不错,等枝叶少了,再拔根是要好做些!
他的门生,现在要么入狱,要么战战兢兢,皇帝说一,他们不敢说二,张恪自知若是再在朝堂上多立一日,可能就要性命不保了。
他在宦海沉浮多年,原本敏锐的政治敏感已经被权力磨灭了不少,可毕竟是多年的积蕴了,他长长哀叹一声。
第二日,张相称病,不能上朝,这一病便是半月,半月之后,张相又以病辞官,回了老家东阳县。
高瑾城冷笑一声,算他走得早!
西南越发紧张的局势像是没有威胁到皇帝,也没有威胁到他提拔上来的这些年轻官员,一切都井而有序的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