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的事情,我隐约能猜到一些,只是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我心里却像压着大石块,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桑梓似乎不管到哪里,都这般啰嗦?
“可是后来臣随安王回到长安,一路从安王府到东宫、到大内,直到皇帝登极,又有些迷糊……时至今日,臣冒死说一句,你是皇后,也是至尊之妻,可是你却当得好皇后,为后有德而为妻无功。”
我登时心头火起:“放肆!”
“臣自知放肆,但时日无多,拼死一说又如何?皇帝之爱,臣为内侍尽皆知之,然则皇后是皇帝唯一愿亲近之人,皇帝生病之时,皇后不加照抚;皇帝疲累之时,皇后不知慰问;皇帝虽是天子,但是食不过碗,饮不过杯,衣不合时,寝不得安。虽布衣白丁,尚能享一家天伦,皇帝无父无母,兄嫂俱逝,伶仃一人,惟皇后与皇子最是亲近。皇后自问:可当得这唯一一人?臣所知之,当年董孝昌袭安州,皇帝以亲王之身前往,未必无风险;想来当年他在漠南,亲履阵前,屡屡不肯回长安,也是一样原因,未必是因为哀淑妃。皇帝待皇后若此,皇后能回皇帝几分?”
她噼噼啪啪忽然说得又快又急,语气铿锵有力:“皇帝从小就被教育如何当一个帝王,可是除了哀淑妃外,恐怕人将他当成一个人来爱养。他今年二十三岁,常常说自己命寿不可考,世祖太宗都只活了四十四岁,多半是累死的。他如今这样的底子,恐怕是连这个岁数都上不了的。这些臣不过一个小小内侍都能想得道,皇后为何想不到?恐怕只是爱之不深,故作不知而已。”
我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说,实在怒极反笑,半天才得道:“桑梓,我与他之事,岂是外人所能知道的?”
许是一通脾气发过,她愣了愣,脸上很是颓然。
我心里不痛快,拿脚就走。
“皇后!”
我将将要走出五步,她忽然恍神过来,“臣有罪。但是皇帝之眼疾,可能需要请西域医者,臣长安的宅邸恰有几位来自异域的医者,皇帝若要治臣之罪,皇后请务必要保臣之宅眷在圣体康愈之前无恙。”
我不答话,径直出了廷尉监牢。
已经快到巳正时分,仲夏的阳光开始毒辣。
我抬手在脸上遮了遮,觉得有些发虚。
第42章 治病
李济
我下朝回到含凉殿时,大郎也下学回来了。
一个穿白色长衫的人坐下下首,正和皇后说话,听声音,是王攸。
大郎很是尊敬他这位“先生”,口中说话,从来不肯直呼其名;常常跟我说着说着,就说先生如何如何,下了学,也常常拉着王攸陪他。
小孩子难免对学识渊博的人喜欢,不过是王攸的话,我也高兴。有个好的开蒙老师,一生都会受益。
我一进来,王攸就请退了。他有与皇眷保持距离的警惕。虽然皇后皇子喜欢他,但是他从不越矩。况且他与我也没有多少私话可说。
我知道他有大才,可也只有先磨一磨。左右他年轻,将来我是要留给我的继任者的。
“父亲。”王攸一走,大郎就舒活起来。
我抱起他。我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是现在是白天,也不至于模糊得连路都认不出来。儿子挺轻,不胖,但是也不能说瘦,跟我小时候一样。
“这两天还有再得热病么?”
“没有了。我就烧了一天,晚上出了汗就没事了。”
“天气热,正午时不许跑出去晒太阳,知道么?”
“嗯。”
我在坐榻前把儿子放下来,“先生今天教了什么?”
“先生今天讲了秦亡汉兴的历史,说是过几天要说贾谊的《过秦论》。”
“《过秦论》?秦朝汉朝之间的故事,你能听明白么?”
“当然能明白。秦始皇**苛刑,二世皇帝又信小人,远贤臣,所以秦朝才会二世而亡。”
毕竟还小,不过能知道这些,已属难得了。我心头一动:“那么依你看,皇帝应当具备怎样的品格?”
“仁、信、智、勇、敏……还有术。”
我笑:“是先生教你的?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么?”
儿子掰着手指头说:“仁,就是说要爱戴百姓,百姓吃不饱睡不好就是不仁;勇就是要有勇气和担当,不能一直打仗,但是该打仗的时候皇帝一定要自己会打仗;信就是要讲信用,政令颁布了要免赋一年,就一定要免赋一年,谁不遵守律令就要受到惩罚;智就是要分清善恶,知道谁在说谎,谁是忠臣,谁能当宰相、将军、刺史、县令;术就是让坏人害怕,让好人效忠;还有敏就是要快,不能犹豫不决。”
“先生这样跟你说?”
他摇头:“是阿翁跟我说的。后来先生又说了,所以我记得住。”
好个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