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愿好像没听清,又或者是她以为自己没听清,没敢把这话里蕴含的意味往自个儿身上套。
她只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么直白的反应愣是把秦薄星逗笑了。他像逗猫一样对女生招了招手,“赶紧过来扶我一把,腿给你踢断掉了。“
女生半信半疑,因为之前打人行为太过分,她虽然觉得男生夸大了伤势,但嘴上没敢呛声。
她上前几步,走到男生的面前,想伸手扶,犹豫半晌又不知道双手该往哪儿放。
秦薄星笑得很不要脸,顺势将自己手臂往牧愿手上塞,“害臊什么,咱可是迫害人和受害人的关系。“
牧愿牙痒痒,“呸“了一声,“知不知道男女大防?”
“你是从哪儿稀罕旮旯里钻出来的,这么老学究的思想你还有呢!”
如今还是短袖在身,裸露的胳膊,手掌贴了上去,肉贴肉的触感,还是让牧愿的手抖了抖。男生身上沁凉,越发显得女孩子的手掌火热滚烫。男女双方皆不动声色,好似谁也不曾在意,谁也不曾上心。
牧愿烫得手指蜷缩了起来,复又展平,如此来回了几次,皮肤上的痒钻进了心里。秦薄星心上连跳了几下。男生原本低垂着头,看着女生眉眼缓缓低敛,像含羞草收速自己枝叶一般,耳后根的热度提醒了男生,他轻咳了一声,脸色恢复如初。
路上,秦薄星使坏将半边重心往女生那边倚靠。牧愿受不住力,假装踉跄一下,收回了扶着他胳膊的一只手。秦薄星差点没往牧愿那个方向栽下去。
他倒吸了一口气,牧愿收起脸上的促狭,纯真地问他:“能好好走路了?”
秦薄星不作声,撩起长裤裤腿,很显然男生是疤痕体质,这短短时间腿上的红痕开始泛着青,伤情吓人,牧愿看了无话可说,只能认栽。
男生享受着女生周到的服务,这才觉得之前几脚没算白挨。两人往学校的方向拐,牧愿跟着秦薄星走,谁让人家现在是大爷呢。
“大爷”从一个小巷道进了学校,牧愿纳罕,严格说来这不是安溪中学哪个校门入口,因为在学校地图分布图上没看见过这个入口标志。
秦薄星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牧愿一眼。
牧愿装作不知,出了巷口就到了学校操场,旁边是初三教学楼。秦薄星临近巷口附近止了步,牧愿不明所以,愣在了原地。他稍稍使力挣脱了女生扶着的双手,直接闪进了旁边开着院门的人家。男生那矫捷的身影直接惊呆了牧愿。
就这!还敢张口胡说!?
她瞋目结舌愣在原地,随后恼怒地踢了一脚散落在地上的石子。
牧愿站在院墙外,听着里头的人细碎辨不清的话音,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她疑惑回头,黑色短袖男生手提着小吃街最有名的煎包,他狐疑地打量了牧愿几眼,又闪进了院门里。
“秦薄星,你死在里面了啊?”她蹙了蹙眉,过了一会儿,终于耐心尽失大喊出声。
“我靠,你谁啊这是?”刚进去的黑衣男生从院子里出来,清秀显嫩的脸上满满不耐烦,一看脾气就不是很好。
看着男生那讨嫌的脸,牧愿都不稀得搭理他。项越看着没吱声的女生,还想说些什么,秦薄星出来,将人往门里一推,“赶紧的,给我闪边上去。”
“嗳,你什么情……”项越还要喋喋不休,后头出来几个男生直接把人往里一拖,“嘿,你们干什么呢?”
“噢~秦薄星,你完犊子了。”牧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视线还直往院门里瞅。
合着这里头还是人家的小据点呢!
秦薄星给她这一整,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
牧愿见他呐呐不言的样子,很识趣地说:“既然你腿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走出巷口,停下了脚步,又撂下了一句,“你悠着点,别整到了局/子里去了。”
这一句算不上关心的话让秦薄星愣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院门探出一个脑袋,“那嘴上不积德的丫头走了?”
秦薄星一个眼神过去,项越脸上的嬉笑尽皆收敛,他缩了缩脖子,趁秦薄星不注意赶紧又回了院子里。
“说了让你别去,还那么没眼色的凑过去!”院子里几个男生说他。
“去了也就算了,那张嘴真就跟个没把门的一样,真是越是啥难听就捡啥难听的说。”
“嗬,他要不是一张小白脸的皮相,凭他刻薄的样子早就让人套了麻袋了。”
院子里的嬉闹,隔着一座院墙,却融不进秦薄星心里。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女生离开的身影,目送她进了初一教学楼。
“嗳,”项越端起身下小木凳靠近秦薄星,“你吃饭怎么还愣神呢?想什么呢?”
秦薄星端起方凳往旁边挪了挪,显然不怎么想理睬他。项越恼了,朝其他人抱屈:“这人怎么这样啊,明着过河拆桥呢!”
秦薄星中午吃的还是他带回来的煎包。
其他人笑道:“显而易见肯定是你哪儿惹着他了。”众人说完哈哈大笑,都不怎么想劝和,显而易见地打算看好戏着呢。
——
牧愿回班的时候,快到点上课了。李木子只当她是从家里赶来,还开玩笑说她怕不是睡过头了。李木子家离安溪中学比较远,还要坐几站公交才能到,所以午休都是在学校解决。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她凑近了和牧愿说八卦,“中午咱楼下差点有人被打了。”
牧愿愕然,“你说的是在学校里?”
她有些不敢相信,再怎么说学校也是个规矩森严的地方,在这里闹事,无疑是一种挑衅行为,校方为了保住自己的威信遏制此类事件不再发生,对于这样事情所做出的都是从重处罚。她想象不到在这样的严厉管控下还有人敢“知难而上”的。
可能是牧愿脸上难以置信太过于真诚,李木子撇了撇嘴解释了几句:“你也不要把咱学校想得太好,里头有猫腻的事多了去了。唉,算了算了,我们继续说刚才那件事情。”
前桌一个男生也转过头来问:“你们是聊中午那事吧,闹得还挺大的,都传开了。”
李木子挥了挥手赶他,“严峰,平常没瞧出来你这么八卦的。不过你当时又不在边上,道听途说的肯定没我知道的多。”
严峰翻了个白眼,不和她争辩,手掌朝上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讲。
牧愿在旁边看得好笑,这俩之前是一个小学一个班的,交情还是不一般的。开学以来这些日子,她没少见这俩斗嘴。
李木子道:“一个初三女生带了几个人过来,找我们年级三个女生并把人堵在了楼梯的过道上,周围人来人往的,训得就跟孙子一样,那嘴里吐出的话脏得不得了。”
牧愿问:“动静这么大,老师都不管吗?”
严峰“切”了一声,“中午那个时间段挑得太好了,老师全回家属楼休息了,谁会在办公室留守啊。”
他话音刚落,李木子的手就拍上他的肩膀,说他,“你‘切‘谁呢’切‘?”
严峰反应过来,腆着笑脸,赶紧向牧愿赔不是,“我顺嘴说习惯了 ,你别在意啊。”
牧愿笑着摆摆手,问李木子,“后来呢?”
“那样的场合,那三个女生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对方人多势众,当场不敢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事后差点都哭断了气。”李木子撑着下巴,叹着气道:“我看找事的那几个人要不因为全是咱学校的,怕闹大了不好收拾,看那架势,当场是想动手的。”
“伍一雯那人向来嚣张惯了,她和校外的混混关系好,学校里她看谁不爽,连个夜都不带过的,就能立马找上门去。”严峰知道点内情,但神色里都是对这种欺凌行为的看不惯。
这终归是别人的事,几个人说上几句就打住了。
无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终究如同秋来北雁南渡一样自然,过了就过了,没什么多大稀奇,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终是常日一抹小事罢了,留不下什么浓墨重彩。
立秋之后,秋老虎发威,午后烈阳当空。语文老师语速缓缓,底下一群学生在催眠声中昏昏欲睡。牧愿的眼皮快要耷拉下来了,就被不远处操场上传来“咚咚”声闹醒,她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严峰脖子都快伸出窗外了。
语文老师早瞄上了他,就想着杀鸡儆猴,一只粉笔就甩了过去,准头还非常好,正中靶心。严峰也不知道是看球看得太入神了还是傻了,“嗷……”了一声,开口就是一句“我去”。
“你想怎么去?”语文老师放下手里的课本,两只手撑在讲台上,好整以暇地问他。
严峰回神过后,低垂着脑袋,诺诺不敢言。
“不要天天只盯着人家打球,秦薄星那几个除了球打得好,成绩也名列前茅,你也不要只盯着一样学啊,学习方面也可以再接再厉跟着啊。”从讲台这个方向可以直接看到操场上打球的少年们,借此机会语文老师正好训导了严锋几句。
其他学生被这么一闹,瞌睡都跑完了。下课后还专门跑过来感谢严峰,要不是他这种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依着语文老师那势头指不定要从他们谁身上找补回来,毕竟今儿下午溜神儿的人不在少数,那时候火气可就指不定的怎么大了。
严锋课上被训得一鼻子灰,课下还被这群人借机嘲笑,他晦气得不行。没过一会儿,也跑到操场上打球了。
李木子拍拍牧愿肩膀,顺着牧愿视线看向窗户外,“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牧愿收回落在操场上的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08
牧愿放学到家时,牧关还没回来,她回屋放下书包,从厨房拿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外包装,一点一点掰开分给大花吃掉。这狗在巷口守了一下午,牧愿回家,它也跟着回来了。
她把狗伺候好,洗洗手,准备淘米做饭。牧愿不会做菜,她把米淘洗好煮上,就着井水把晚上准备吃的菜洗好,就等着牧关回来掌勺。
院子里,一人一狗各干各的事。今天有风,云层飘荡的厉害。牧愿一科作业写完,抬起头看天,先前那朵“狗吃棉花糖”的云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大花,没有糖吃了,我去厨房给你找点肉来。”牧愿看着窝在脚旁的大狗,狗子眼睛湿漉漉的,咧开嘴讨好地笑了笑。
她放下笔,正准备进屋,敞开的院门响起了敲门声,和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丫头,你怎么还没吃饭?”
安溪中学五点半放学,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青砖黛瓦的背景,斑驳有些年岁的木门,白T黑色工装裤的少年,这样组合的景色,连日光都好像沉寂下来,牧愿怔愣住的片刻,少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大花的吠叫声后知后觉的上场,秦薄星看过去,还嘲笑了一句,“你这狗还会磨洋工呢。”刚不叫现在倒叫的厉害。
牧愿反常的没有出声相怼。为此,秦薄星还看了她好几眼,他目光下移落在小方桌上,“这么乖呢,还在写作业?”
这话有点挑事的意味,奇怪的是,小丫头一反常态还是没接话。秦薄星两次引人开口说话的算盘落空,眼眸深了深。
“你找个地儿先坐,我进去拿点东西。”牧愿扔下一句也不等秦薄星回应就进了屋。
大花先前开口也是意思意思下,动物有自己的一套分辨善恶系统,它见秦薄星没有当先喝止它,便也对他意思意思下,很有几分有来有往的识趣劲儿。
牧愿再从屋里出来时,一人一狗已经打得火热了。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一个藤编的球,正和狗子玩着扔球的游戏。
“你过来。”牧愿向他招手。
一人一狗同时回首,连眸子里的无辜茫然都是如出一辙。牧愿忍了忍笑,秦薄星直到和她的视线对上,才确切的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牧愿搬来一张竹椅凳放在他面前,下巴骄矜地朝那儿一点,又辣又招人的那味儿好像又回来了。秦薄星嘴角噙着笑,乖顺又听话地坐在她跟前。
牧愿看着他胳膊肘上的伤,拿眼瞥了瞥他,对他这番作态有点不以为然。那模样好像无声地和他说,别装了,骗谁呢。
明明不是个乖孩子,偏偏装出一个乖样子。
牧愿先是拿了酒精消了毒,棉花棒带着轻柔的力道落在伤处,像云彩在天边打了个滚似的,秦薄星的心一下软的不行,仿佛能挤出水来。
市面上常见的创口贴,外包装轻轻一撕,贴上伤口的一瞬间,秦薄星的心也像是那天边的云彩,荡啊荡啊,无处安放。
这时,牧关回来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锋利的眉眼微微一挑,牧愿起身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工具箱,秦薄星很有眼力劲儿地跟着站起来,将身下的竹椅凳搬了过去,请牧关坐下。牧关瞥瞥他再瞅瞅牧愿,看了好一会儿,才跟少年点了点头。
牧愿从屋里端出一杯早已泡好的茶水,牧关接过喝了几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辣子鸡丁,爆炒螺蛳,再来个菜苔。”
“螺蛳吐完泥了?”
“昨儿都放一天了,水都换了好几盆了。”
“行吧,我再歇会儿,等个几分钟再去。”牧关落了座。
牧愿拎起工具箱打算放到堂屋,秦薄星伸手过来,“给我吧。”
他也不等她反应,直接伸手拿了过来,男生的力气终归是比女生大许多,见他毫不费力提着两个工具箱就走,牧愿也不跟他客气。
看着人进了屋,牧关才向孙女招招手,等牧愿凑近了点,他才道:“那谁啊?看着比你之前交的朋友会来事儿。”
自从前阵子,牧愿把话说开,牧关也不怎么避讳谈谈她交友方面的问题,适逢必要的时候,他也会从旁点拨几句。
没一会儿,男生就从屋里出来了,剩下的话祖孙两自是谁也没提。鉴于男生前面表现还算入了眼,牧关起身去厨房时还留了饭,“吃饭没?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吃饭。”
老头儿说完自顾自的走了,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吃与不吃反正对于他们家来说只是多双筷子的事,也不耽误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