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一本相簿,裹着老茧的指腹久久抚着封面,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声道:“今年还是我一个人过去。你们也不要太想愿愿了。孩子平平安安又过了一年,许是到了时候,个子迎风地长,快越过我了。”
顿了顿,老迈的声音有些凝噎,“你们不要怪我,我也想让她回家见见你们,可是你们也知道……儿啊,不要怪我啊……”
一滴接着一滴豆大晶莹的泪珠落在相册的封面上,鲜艳的封面像凝在时光里,色彩不曾消褪,就像记忆里的亲人从不曾离场。
013
借着英语测验的余响,晨读课温宏过来大大发了一通火。讲台被拍得啪啪直响,弄得靠近讲台的同学眼皮抖若筛糠。附近的学生遭了殃,大半人遭受到了温宏无差别的唾沫飞溅。
温宏现在火气正盛,没人敢顶风捋虎须。学生无奈,有的默默忍受,苦中作乐地想着这是不是有点“唾面自干”那味道,还有的稍机灵的,直接将书本竖起来挡住面孔。
这样的被喷在兴头的温宏看见,自然要单拎出来教育,只见他问:“你这是嫌我说的多?”
他面含讥诮地看着眼前的男生,牧愿打眼瞧过去,阴郁了一早上的心情,乐了。那位男生别看个儿不大,但平时滑不溜手机灵异常,平时他和班上男生开玩笑没有几个能转的过他脑子的。
只见那男生缩了一下脖子,畏畏缩缩的,他有点怯弱地回答:“没……没……老师。”
一看见他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温宏胸腔的火烧得更旺,粗声粗气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走到课桌前,指了指男生还未放下来立着的书本。
“老师,我妈说——”男生吞吞吐吐。
“你妈说什么了?赶紧说!”温宏被闹得耐心不剩多少了,最后一声嗓音大破了天际。
“我妈说,人还是要点脸的,不要让别人的口水喷到你脸上,敢这样干的都是不要脸的。”被他这一威吓,男生索性闭着眼,字正腔圆地嚷了出来。
班上的学生一个没忍住,哄堂大笑。
牧愿坐在后排,就看到温宏那张脸涨得青紫,显然是气过头了。他抖着手,指着郝思文,“你”个半天也没“你”个下文出来。
他现在也是回过味来,知道这小子是在耍他。可他一个班主任没法跟一个孩子多记较,总不能把人家长请来对质,问人教没教过孩子说这话,那这前因后果总得讲给人家长听,可他知道他做的事摆在台面上说还是欠了点理。最后这事没法大做文章,只能不了了之的过去了。
下了晨读课,等温宏背影从走廊瞧不见了,李木子才大松了一口气。
“妈呀,早上看着他进来的架势,我就知道今天要是不整点事出来,他都不会放过我们。”李木子机光枪一样对着牧愿劈里啪啦地一阵说,完了话太长,还歇了一口气又道:“我真以为今天咱们死定了!”
这一句颇有劫后余生那味道。
牧愿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她也这样觉得。晨读课上要不是郝思文那事打了岔,对她们这批人温宏不会什么话都不说。毕竟他来时气势汹汹,前头批的那么厉害,显然是后头还留了大招对付她们这批此次拖了后腿的人。
“不行,我得赶紧过去谢谢郝思文。这次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丢下这一句,李木子就啪嗒啪嗒跑了过去,郝思文桌前现下围了一圈人,都是在说他课上那波丰功伟绩。
牧愿就远远看着那边笑,其实她也想去谢谢郝思文的。
她想起温宏刚进教室时往她这边瞥过的眼神,冷冷的,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个眼神就像危险来临之前的示警,温宏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微表情出卖了自己。
办公室那件事发生过后,温宏对牧愿的恶感毫不掩饰地摆在明面上。那一次天时地利人和,是温宏能够最正大光明收拾牧愿却不会受到诟病的最好时机,可偏偏被牧愿牙尖嘴利逃脱了。
牧愿知道温宏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她不离开,像这样被刻意找麻烦或者借题发挥的事就会常常出现。别的同学或多或少察觉了不对,但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不,可能还有一个人知道其中的内情。
牧愿清澈的眸子毫不掩饰地落在那人身上,杨思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躲闪开了。
一二节是语文课,语文课上牧愿如鱼得水,在和语文老师一问一答中愉快地就打发过去了。课间李木子还在说这个事情,“你说你怎么一碰到语文课就行了呢?”
她认为牧愿不讲武德,脱离她们这个被定义为差生的队伍。
牧愿耸了一下肩,歪着头看她,佯做思考道:“我觉得这是血统造成的天生壁垒,我是黄种人吗,英语不是母语学不好不是很自然的事!”
李木子居然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她又问,“那你数学怎么就不行了?数学不是中西结合的产物嘛,照理说你的数学按血统论,考试时也该拿一半的数啊?”
牧愿眨了眨眼问她,“我数学考试没拿一半的分吗?”
简直胡说,这是当着她的面明晃晃地就造谣啊!上回数学一百五的卷子她还考了一百一十分。
或是牧愿面上控诉太过明显,李木子都能感受到她深切的怨念,回过神讪讪而笑,“嘿嘿我说错了。”
她赶忙顺毛,“你别生气啊,我原本想问的是你数学为什么不能和你语文一样行呢?“
要知道牧愿偏科的厉害,语文成绩经常能拿到班上的第一。这样的成绩和其他科目相比也是独领风骚啊。
牧愿低头想了想,继续满嘴跑火车,“这和思维有关系,女生爱哭,情感丰富,感性思维强,所以一做语文那些阅读啊,把人物情感作者情感理出来就好写啦。而数学题更注重理性思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只能背定理按公式一步一步往上套,少一步都不行!这点男生就比女生好。”
“对对对,就跟严锋那个死脑筋一样,平常让他帮个忙,不行就是不行,都不知道变通一下。”李木子在旁边越听越有道理,居然还触类旁通结合了生活实例。
牧愿都快笑疯了。
坐在前排从前听到后的严锋,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木子,“你倒是说说哪回的忙我没给你帮?”
边说边作势捋不存在的袖子,看样子是要将李木子收拾一顿了。
李木子慌了,听到外面的广播声,福至心灵,“要做课间操了,还不下去集合?”
说罢挽着牧愿的胳膊就往教室外走。
牧愿被拉扯的突然,桌面上还没收拾,嘴里还道:“我这还没收好……”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你书本?”李木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快看看,那混蛋追过来没?”
“你这么怕他作什么?难不成严锋这个大男人还真会打你啊?”牧愿听她的话往后瞧瞧,发现严锋没追过来。
李木子知道了悄悄松了一口气,摆手道:“他敢?!打女人他还是不是男人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会挠我痒!”
牧愿蹙眉,“你们是不是太……亲密了?”
“哎哎不是,你别想歪。那是我们小学的时候,那时严锋最喜欢挠人痒,但长大后他再也没这样过了。”一看她误会了,李木子赶紧解释。
牧愿点点头,“那他还晓得点事。毕竟老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啊,虽然现在没那么夸张,但有些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
“你懂得真多。”李木子夸她,突然她想到什么,揶揄牧愿,”那你和那谁岂不是连面都不该见?”说完李木子捂着嘴偷笑。
此时两人正好下楼往操场那边走。被李木子打趣的,牧愿脸上微红,像是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妆,隔着距离,耀金光线落身上,女生格外地出挑。
秦薄星从教学楼出来,姚珃轻轻撞了撞他肩膀,秦薄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怔愣片刻,姚珃嘴里啧啧有声,“怎么就被你捷足先登了呢。”
语气满是惋惜。
秦薄星懒得理他,原本往操场的脚改变了方向。姚珃看着前面的身影,好笑地摇摇头。
牧愿挠完李木子的咯吱窝,李木子躲让,两个女生笑作一团,银铃似的笑声传出好远。
眼前落了一片阴影,牧愿还在笑看着李木子,丝毫没有察觉。还是女生推了她,她愣住,女生朝后努努嘴,牧愿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去,男生眼里含笑。刚热意还未退散又卷土重来,脸蛋发着烧,牧愿有些不自在。
“什……什么事?”罕见地结巴了,她只能紧紧地挽着李木子当作支撑。
“哟,怎么结巴了呢?”他故意逗弄着她,只是语调太像情人之间的调笑,这种旁若无人的氛围倒让李木子这个旁人先是不好意思起来。
她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假笑地对牧愿道:“那什么,我刚看见严锋对我招手,我估摸着有事,我先过去一趟啊。”
说完对牧愿眨了眨眼,转头还很有礼貌地对着秦薄星喊了一声学长才离开。
李木子卖队友卖得太利索,牧愿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秦薄星等人离开,才对牧愿说:“你这个同桌挺有趣!”
可不有趣嘛,又会来事儿又会看眼色。换卖的不是她,她也挺欣赏的。
牧愿撇撇嘴。
“找我干嘛?”大抵是恼羞成怒,她很是没好气。
“哦哟这是恼了啊?”秦薄星语气宠溺,抬手作势要摸她头。
牧愿一避,眼神慌乱,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略带警惕地看向秦薄星,抱怨道:”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两人现下站在香樟树下,避开了走向操场的独道。为防有人注意到这边,牧愿还微微侧身背对着那条路。
秦薄星就只是笑,不说话。
被他清凌凌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牧愿觉得现在不只是脸蛋要烧着了,热意全往全身冲了。
“好了好了。”听着快要结束的广播,女生只得告饶,“你就快说吧。”
男生达成了目地,嘴角坏笑似的上扬,他摸摸鼻尖,问道:“你要不要补课?“
014
牧愿走到九班队伍中,李木子使劲朝她招手,辛亏她站在队尾附近,牧愿才敢换过去,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前方的温宏,趁他没注意,赶紧小跑插进李木子前面。
“干什么?”她偏头看向后方小声地道。
“秦学长找你干什么啊?”李木子将下巴放在牧愿的肩上,两人挨得极近,声音也轻的可怜,在嘈杂的广播音的干扰下,身边的同学还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牧愿伸手推开她的脑袋,“孔夫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声音含着笑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哼。”李木子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有些泄气。
早操课结束,各个班级开始散开,人潮分成几个方向,有的回了班,有的去了篮球场,还有的去了小卖部。李木子拉着牧愿去了小卖部,李木子要买好看的笔,牧愿看到漂亮的本子就走不动道。
两人在里面浪费了很长时间,等到出来才看到等在闸门边的男生,秦薄星看向牧愿,笑她,“真能逛啊!快上课铃了!”说完递了两瓶冰红茶给牧愿,然后就和上回那个眼熟的男生一起离开了。
牧愿愣愣地看着他走远,回神过来便将另一瓶递给了李木子,李木子张大了嘴,“我还有?”
“不然给两瓶给我做什么?”牧愿拧开瓶盖,轻抿了一口,眯着眼长叹了一声,“真舒服啊!”凉滋滋的温度配上甜蜜蜜的口感,驱散了气温上升引来的燥意。
李木子犹在惊异,牧愿只见她爱怜般地抚着瓶身,她微微抖落刚起来的鸡皮疙瘩,“你不要这样夸张!”
想了想她还补了一句,“你要是知道前面他还夸了你,你会怎样?”
李木子会疯,牧愿话音落,她就扑了上去,“既是学霸又是校草这样一个双担当的人夸奖了我,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要灭了你!!!”
两人一边笑一边闹穿过了操场回了班。初三六班的走廊上站了两个人。直到两个女生身影看不见了,双手搭在栏杆上的姚珃才伸了伸懒腰,“话说你之前不是只喝纯净水吗?干嘛买两瓶冰红茶给人家?”
“要你管。”秦薄星冷淡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回了教室。
“不要我管,刚还拉着我一起等干什么!”姚珃视线不经意瞥过前门方向,皱了皱眉,后脚也跟着进了教室。
等姚珃走了,粟娜才敢抬眼朝方才两人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她微微抿唇道:“清清,他们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俞清的视线还定定地望着初一初二的教学楼,喃喃道:“为什么啊?”
想到刚刚离开的姚珃,粟娜也想问为什么。她嘴巴里泛着苦,无意识地舔了舔唇。
少女的心事就像根系发达的藤蔓一般,朝黑暗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
放学铃打响,牧愿在位置上磨蹭,李木子招呼了一声,“快点我们一起回家。”往日里她们一群人都是一起出校门,在路边摊上打打牙祭后,牧愿送李木子严锋去了车站,然后再独自回家。
“那个……我有点事,要晚一点才能回去。”牧愿吞吞吐吐地说完,两人对视间,李木子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向牧愿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然后拉着还要详问的严锋,“走啦走啦,不要耽误牧愿的大事。”
严锋睁着颇为迷茫的眼睛被拉扯着离开。数学课代表杨缙和牧愿打了招呼跟在两人身后也离开了。
直到送走了李木子严锋等人,她才不紧不慢收拾书包。正在值日的同学见状笑着说了一句,“牧愿,难得见你一个人走。”
牧愿在九班人缘极好,很少见她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回家。
今天事出突然,本就有点心虚。闻言牧愿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加快收拾书包的速度,一弄好,她拎起书包和同学打了招呼,忙不迭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