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接过头套,一股子脑油味儿,“唔,我没多想。”说着迟疑着将头套还回去,“这个不用了吧,我是个住在海边的鱼娘,最不怕的就是太阳晒了。”
“小声点。”朱工压低嗓子,“以后你的来历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是咱们队里的规矩,李队在这上头特别严格,小心挨骂。”
郭华挠头,“这个还你?”
朱工摆摆手,“你先收着,等你到了戈壁走一遭你就知道了。”
顿顿羊肉,郭华晚上华丽丽的失眠了,手心脚底一股燥热,伸出被窝去又被冷的缩回来,最后是将厚被子拿掉,盖上之前在乌鲁得的棉衣,这才舒服些,郭华感叹,她一个顿顿吃鱼虾的人,如今要变成顿顿不离羊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郭华就被叫醒了。早餐没意外还是羊骨头汤炖白菜,加上两个窝窝头,既没有肉,又全是羊膻味。
今儿是邓工领队,郭华带了个水壶就准备出门,还是朱工看不下去,将她拉回去,叫她一定要带上头巾帽子之类的。
郭华无奈,翻箱倒柜,昨晚才收拾好,这又要翻找。
“咦!”朱工指着郭华的潜水镜,“这个是好东西,带上带上。”
郭华见了忙紧张的去护着潜水镜,开玩笑,这可是有钱难买的好东西,谁也不能碰。
“这荒郊野地的,要潜水镜做什么?”
郭华仔细用手帕包好护目镜,防止划痕越来越多,原本就有些模糊了。
“你先带上,到那你就知道了。”朱工不善言辞,急的要跳脚。
“好好好,我带我带。”郭华还是按照朱工的指示,将东西都带齐了。又按着朱工的要求,仔细的穿好鞋子绑了腿。
邓工已经将工具,钻探机,单管取样机,轮盘绞索都装好放在独轮车上,车把上系着绳子挂在脖子上,独轮车的另一头还有两根绳子,防止上坡路难走,还要有人拉着。
“小郭,把包袱放在车上!”邓工说道。
郭华见了喜滋滋的将包袱放上去,这样她更轻松了。
没想到刚把小包袱放上去,邓工就小心翼翼的将一个麻布口袋拎给她,“蹲下,我给你挂肩上。”
郭华撇撇嘴,乖乖蹲下,小二百斤的东西就上了她的肩。
“这可是咱们最珍贵的东西了,女同志细心些,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邓工轻轻拍拍郭华肩头的口袋,里面有两个金刚石钻头,一旦作业过程中钻头磨损发热,就会导致地下煤层自燃,严重的还容易发生爆炸,所以钻井的时候要一边灌浆降温,一边留神钻头磨损程度,及时更换钻头。
一行人趁着天没亮,温度还很低的时候就出发,郭华并不知道这是李队给郭华的考验和下马威,他很怕聂工的事情在别人身上重演,来的又是个弱质女流,最好是叫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难而退,调去办公室或者其他基地,再不济就是下井也比这里强。
呼啸了一夜的狂风将将停歇,清晨的气温不是很高,太阳还没出来,也不晒,连续走了快三个小时,郭华跟着一行人走进戈壁,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器械,为什么大家非要推着一辆独轮车。
实在是路途难走,坚硬的碎石,有的就仿佛从地下长出来的,被风沙打磨的极薄,边缘锋利又尖锐,低矮的植物,高低不平的坡道,还有肆虐的狂风带起黄沙碎石,打在脸上,疼的叫人无法呼吸。
郭华顾不得头套上一股子脑油味,手忙脚乱的将口鼻遮住,又拿出潜水镜戴好,这才舒服些,将将能喘口气,听着砂石打在镜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郭华心肝儿颤抖!
邓工朱工轮流推车,哈工和丁工在前面拉纤绳,顺便帮后面的人挡一挡风沙,郭华扛着麻袋,佝偻着身子,原本走在独轮车的旁边,邓工拉一把郭华,大声吼道:“到后面去。”
几乎站不稳的郭华隐约听到邓工的嘶吼,忙走到队伍最后面,这才堪堪稳住脚步,前面四个大汉帮她挡了一半的风。
幸好邓工将金刚钻头压在她肩上,不然就她这七十来斤的小身板能被吹倒了。
郭华呼哧呼哧的穿着粗气,后面都汗湿了,喉咙干的要冒烟,身上热的不得了,露出来的手又被冷风吹的冰块一样,她尽量压低身子,不停伸长脖子,艰难的吞咽唾液,希望借此润润嗓子。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升起的时候,风沙终于停住,低矮的刺刺植物微微摇摆,抖落一身黄沙,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
风沙过后的蓝天碧蓝如洗,高远辽阔,阳光照在远处的沙丘上,镀上一圈金色的光泽,宛如发光的宝石。
郭华很想停下来休息,哪怕喝口水也好,她嗓子干的冒火,每次吞咽口水的时候都反胃想吐。
第125章 时间的背后125
“还有多久到目的地?”郭华气喘吁吁的问。
邓工眼皮也不抬,没说话。哈工指指前面比房子还高的沙丘,“翻过去就是了。”
郭华终于看到了点希望,大步往沙丘走去,手脚并用就要爬上去,被邓工一把拉住,郭华不解的看向邓工,邓工一脸严厉,“到后面去,跟着我们,不许乱走。”
郭华认命的走到队伍后面去。
朱工艰难的拉着独轮车,“小郭别乱走,越高的沙丘越容易形成流沙,掉进沙窝子里就没命了。”
最后郭华手脚并用的爬上沙丘,只听到邓工闷闷说道:“歇会儿吧!”
郭华只觉得邓工这句话简直犹如天籁。
一行人纷纷去车上拿水壶,郭华正准备仰头咕噜咕噜喝个痛快,刚抬起胳膊,就被邓工拦住,“少喝点,分小口,喝几口润润嗓子就行。”
郭华不解,但是也照做,她不是怕吃苦的性子,就是这会儿腹中空空,早上吃的那点早就被死沉死沉的金刚钻压消化了。
这会儿哪怕是羊油汤炖老白菜帮子放在她面前,她也能流口水。
“喏,吃点儿!”丁工沉默些,平时不爱说话,这会儿递给她半个鸡蛋。
不知道丁工什么时候攒下来的,有点酸味了,就这,也叫郭华透过那股酸味,闻到了煮鸡蛋的香味,顾不得那么多,三两口吞下肚,又喝几口水压一压,这才放下水壶,解开头巾喘口气。
风沙过后的空气是真的干净,但是对郭华来说,也是真的干燥,深吸一口气,鼻子酸痛的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老老实实捂住口鼻,郭华这才有心思看向远方,只见沙丘下面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有坑洞,像是南方湿气重的人拔火罐,从后脖颈一直延伸下去。
“走吧!”短暂的休息之后,邓工带头将东西放好,独轮车的绳子挂在脖子上。
郭华没有拿下身上的钻头,休息的时候也一直带着,她知道一旦拿下来休息,再扛着就走不动了,不能松懈。
沿着人工打出来的坑洞,继续往前走,朱工解释道:“自从克拉玛依油田建设起来,我们就在寻找第二个克拉玛依,很多专家都说克孜勒苏有油,我们自己探的样品也显示这里有,不过茫茫戈壁,要找到最好最合适的打井基地,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现在设备落后,就只能用这种本方法,全靠人力一块一块的采样分析。”
郭华点点头,这里与海底不一样,海底每一片区域的生物群她都心中有数,哪种生物群代表什么矿产,她都门清,而且这几年接触下来,对于海洋发展史,起码在国内没有人比她更懂。
到了这里就要适应和学习这里的地质,她记得郭珍珍的笔记里说过,从奥陶纪到白垩纪地壳运动导致有接近60%的生物消失,在基岩层之下,K-T界线之后,掩埋大量脊椎动物化石,依靠这些化石形成的微生物群就推测矿岩层石油含量的重要依据。
按照样品微生物含量和物种习性推测,这里的确是有油的,可是究竟最合适的点在哪里,需要他们用脚步去丈量,用体力去探测。
太阳快要晒到头顶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坑洞的尽头,上次钻井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段路,邓工才放下推车,解下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邓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转身去解下郭华肩头的钻头,小心翼翼的放在细软的沙地上。
郭华只觉得肩头一轻,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几乎失重,不能维持平衡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众人见状轻轻笑起来。
邓工也温和地道:“坐着歇会儿,别急着起来。”
说着就解开机器,哈工与丁工年轻些,熟练的安装钻井机,朱工将装了柴油的发动机背在身上,钻井机由另外俩人掌握。
很快他们就选定地方两人钻井,钻到基岩层的时候,钻头就会发热,加快磨损,这时候邓工熟练的往里灌水降温,他们一路不舍得喝的水,这时候不要钱的往中空钻机里面灌,最后背上的机器又把里面混着泥沙的水抽出来,为了反复利用。
中空的钻机打进去,后面一项工作就是转绞盘拉绳索,调出钻机最底下的样品。
郭华见状忙上去帮忙,她力气大,快速转动巨大的绞盘轮,一丝停顿歇气也没有,取出样品也不能长久暴晒,马上就用油纸包起来,叫朱工用大棉衣盖起来,小心保存。
如此往复取样,等到日上中天,太阳几乎就在头顶正上方不远处直射,烤的人几乎要滋滋冒油,头皮发烫。
朱工将郭华早上御寒的围巾拿出来递过去,“快包住头,不然回去头皮要起水泡了。”
一直干到天黑,一行人吃的就是羊奶酪,干窝窝头,少量牛肉干,还有只能小口喝的水。
郭华发现一整天都没人有解手的意向,唔,她自己也没有。
晚上几人找了个有植被的沙丘,在背风处继续深挖一番,将设备放在柔软的沙子上,独轮车放在前面挡风,羊毛毡子围起来,很快形成一个沙坑。
“小郭同志,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一般都是带出来的柴油用光了才回去,晚上我们就睡在这种沙坑里,克服一下。”朱工微笑道。
郭华点点头,“行嘞,我知道。”说着就要去解腿上的绑带,她觉得鞋子里全是沙子,迫切想要脱鞋子控一下。
“别脱别脱!”朱工阻止道。
“为啥?”郭华不解,“我鞋子里全是沙子。”
“不能脱!”丁工也凑过来解释道,“你还没适应长途跋涉,突然脱了绑腿,明天腿脚就会肿的鞋袜都穿不上,更别说走路了。”
“对,沙子多,进去是难免的,习惯了就好。”哈工说着捧起一把沙子揉进大胡子里用力搓揉,“用沙子搓胡子和头发可以防止长虱子,还可以清理里面的细菌。”
郭华虽然用不来,但是不妨碍她能接受,“我知道,我看鸡也是这么洗澡的。”
哈工乖乖闭嘴了。
到了晚上,邓工将汽油灯开起来,蒙在羊毛毡子里,充当火堆,还能防狼防蛇,这才躺下,“小郭同志,这一天下来,感觉怎么样?能吃得消吗?”
郭华也顺势躺下,升了个懒腰,“还行,就是水太少。”这一整天下来,她已经从一条游鱼变成一条小鱼干儿了!
第126章 时间的背后126
邓工嘿嘿笑笑,“咱们这里不比南方,这里最缺的就是水,听说在中东沙漠地区,他们地势比我们低洼,随便打个洞,石油就往外喷,在他们那,水比石油还贵!”
朱工也躺下,枕着胳膊,看着繁星密布,几乎伸手可摘的苍穹,“是啊,按照地势,他们低,我们高,他们那打个井,咱们这里的石油就流过去了,咱们老吃亏,要是咱们能早一天找到井口,就能多采些石油,最好咱们能把他们那的石油吸过来才好呢!”
丁工每每想到自己国家的地下石油正源源不断的流向低洼处的小国,小国靠着石油发财,还对他们封锁,一滴也不卖给他们,就夜不能寐,狠狠爆了句粗口,“干・他・娘的,早晚咱能吸・干・他们。”
郭华挠挠发痒的头皮,跟着他们干就对了,什么万丈豪情,她真的不多。
背了大半天的钻头,转了大半天的绞盘,郭华看着近在眼前的星辰,几乎倒头就睡了,睡前依稀还听到他们几个聊天的声音,虽然幕天席地,在这人生地不熟,离家万万里的地方,郭华破天荒的,睡的很安心。
这么一行七天,郭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发臭变成个野人了,头发打结,嘴唇干的起皮,手腕还有眼睛下面脸颊上方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起了一圈燎泡,脚也疼的不能踩实,带来的饮用水和柴油都快见底了,几人最后都只能喝灌钻机的循环水了,才采集了足够的样本,跟着众人走出戈壁,回到勘测队。
经历了七八天啃干窝窝头,睡沙窝子,用沙子洗手的生活,郭华回到队里迫切的想去洗个澡,吃顿热乎的。
眼看着勘测队近在咫尺,晚上众人都不想再多在戈壁上睡一宿,连夜赶路到深夜,中途还听了几声狼嚎,丁工拿起随身带的老福放了几枪,震慑一番,又走一段路,才到了队里。
大家都是熟知工作内容的人,猜测着也就今明两天肯定能回来,杂物房还堆着一袋子白菜,半袋子杂面,一堆煤炭,还有半只风干的羊腿。
见人回来,连工立刻开火,炖了白菜汤杂面疙瘩,又削了几片羊肉放进去。
众人凑在一起,热乎乎的吃一顿,留守的连工特地给郭华盛了一碗稠稠的疙瘩汤递过来,“郭工,一路辛苦,吃这碗。”说着还冲她笑笑。
郭华在之前的队里见惯了这样的笑脸,接过碗来,筷子一挑。
果然,里面卧着一个白胖的荷包蛋。郭华笑眯眯的吃起来,啃过干窝窝头才明白,白菜炖膻羊肉也是很香的,更别说还有白嫩的鸡蛋了。
邓工见了也难得的露出笑脸,“郭工很不错,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女同志,但是一路上不叫苦不叫累,很听指挥,眼里有活,是个好帮手。”
郭华知道,自己是被众人接纳啦!之前的小郭同志,跟朱工邓工相比,怎么听怎么格格不入。
高兴的咧嘴一笑,干裂的嘴唇立刻往外冒血珠子,“这不算啥,我天生力气大,下回需要组队还叫我。”
李队见郭华脸上身上一塌糊涂的回来,什么抱怨的话也没说,还能笑眯眯的跟众人一起吃饭,心里很是满意,他一直以为这孩子会哭闹或者中途跑回来呢,没想到全程坚持下来,一点不耽误工作,虽然还不知道这孩子专业水平是不是真的跟南海那边说的那样,单看这份韧劲,就让李队心中暗暗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