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满载而归,李队难得露出笑脸,“行了,东西都放下,先回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休整一下,样品明天再看。”
郭华这才跟着众人往家属院走,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差点没叫尘土呛住,整个屋子里蒙上厚厚一层土,幸好她的床铺箱子和洗漱用具都叫人用黑色粗塑料膜蒙起来了。
这时候哈工过来敲门,“李队说你屋子里炉子没点,他那边有热水,叫我给你送一桶来,还有引炉子的煤球。”
郭华感激的不得了,赶紧接过水桶,哈工熟练的帮她将炉子生起来,屋子很快暖和不少。
“多谢哈工,你那有引火煤球不?”
“有的有的。”哈工搓搓手,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郭华恨不得扑到水桶里痛痛快快的洗涮一番,可惜,水太少了。
艰难的解开绑腿,最大的考验就是脱鞋袜,鞋子还好,胶底鞋,解开鞋带,艰难脱下来,袜子就被破了的血泡浸湿,与皮肉粘在一起,完全黏在脚底板上。郭华索性穿着袜子洗,等打湿泡软了就能撕下来了。
连着兑了五盆水,才勉强算是把自己洗了个清爽,郭华披散着微微卷曲的长发,决定明天就把头发剪了,不然像哈工的胡子一样还要防虱子就太麻烦了。
疼的龇牙咧嘴的脱下袜子,这双袜子也不能要了,早知道就拿剪刀剪开,也能少受些罪。
听到郭华开门倒水的声音,李队从房间走出来,“郭工,过来!”
郭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李队!”
“喏,这是杀菌消炎的,拿去抹一抹,等走多了,脚底结老茧了就不会有泡了。”
李队知道这丫头受罪了,不过他也没法子,共和国正是最艰苦的时候,不熬过去,不牺牲一部分人,难以真正的强大。
“好嘞!”郭华高兴的接过软软的塑料管,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清这是红霉素软膏,“谢谢李队!”
回到屋子里,将手腕脸上还有脚上都抹上厚厚的一层,鞋袜一脱,小腿和脚很快浮肿起来。
等大家都熄灯了,郭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很困,可是腿脚疼的放在哪里都不得劲,睡不着。
郭华抱着腿,有点想哭,又有点想家,胡乱的想着琼州岛,瀛洲的研究所爹爹和郭姨,北海的队友们甚至还有大海里的沙丁鱼,郭华忍了又忍,起来摸到手帕擦了擦眼睛,最后将脚搭在高高的箱子上,降低了浮肿,才堪堪浅浅睡去。
李队听着郭华屋子里传来搬动箱子的声音,仔细竖着耳朵,没听到哭声,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勘测队为了安全,也为了防止间谍,远离人群,矗立在戈壁的边缘,附近有巡逻队驻守,每半个月有人送物资来,他们有什么需要,武装部负责后勤的人也会尽量满足,苦是真的苦。但是,几个糙老爷们做饭也是真的难吃。
第127章 时间的背后127
郭华歇过劲儿来,立刻接过锅铲子,凉拌白菜丝,醋溜白菜,贴饼子,窝窝头,酸汤羊肉萝卜丝,羊油炒鸡蛋,众人两顿饭过后,立刻废除轮流掌厨的规则,抢过挑水烧水洗碗洗锅斩羊骨头的活,只叫郭工掌勺就行。
面对带回来的样本,每人出一个算法,计算生油含量,郭华想当然的用了在南方学的公式。
李队巡视一番,在郭工的桌前定住,“这个算法谁教你的?”
郭华抬头看去,才发现李队站在自己身边,捏着的笔停顿下来,“这是在南海勘测队的时候一个队员教我的。”
李队从怀里摸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是不是这个人?”颤抖着双手,递过照片,“是不是?”语气里满是期待。
郭华歪头看去,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灰白的照片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泛黄,唔,的确跟冷奇有些像,“看起来是的,不过他比照片上年纪大些。”
“呵——”李队几乎要喜极而泣,“郭工,他,他,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郭华想了想,详细介绍道:“他今年有二十七八了吧,听说是首都石油工业学院地质学毕业的,现在还未婚,地质上本领在队里数一数二,不过下海游水的本事没有我好,我还教过他。”
李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邓工他们也凑过来,“李队这是有孩子的消息了?”
李队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转过身避开众人揉了揉眼睛,“嘿嘿,叫你们见笑了。”
众人纷纷恭喜李队。
郭华一脸顿悟的表情,“原来他经常提起的很崇拜的父亲就是李队您哪!”
“他经常提起我吗?”李队笑呵呵的问。
“可不嘛!”郭华笑眯眯的点点头,脸上晒伤的水泡已经退了不少,还留着黑褐色一层皮,笑起来皱巴巴的,“奇哥说他的父亲是他最好的启蒙老师,很值得尊敬和爱戴,他所有地质学方面的启蒙和兴趣都来自他的父亲,在十五岁之前他们还每年保持两封书信往来,不过后来奇哥母亲生病去世,他又被国家接走抚养,后来被工业学院录取,去读大学,就联系不上您了,但是您给他寄的那些地质资料,他都小心保存着,还教了我许多呢!”
“他母亲去世??”李队震惊,刚擦过的眼睛又红了几分,抚摸着照片,一脸的愧疚。
众人也纷纷沉默许多。
郭华点点头,“奇哥说起他母亲也是满腹伤怀。”
李队沉默良久,才吸吸鼻子,“他,他有没有说,是怎,怎么去的?”
郭华有些不忍心,她在队里跟冷奇吃饭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饥荒的几年有多么艰难。
“饥荒那几年,青州赶上大旱,树皮草根・都吃完了,饿的吃・观音・土拌苞谷壳,腹——”郭华抬眼看看皱紧眉头的李队,“腹胀・而死的。”
还有些细节,她不敢描述,腹胀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去的,肯定是受尽了折磨。
办公室的气氛立刻沉重起来,李队离家十七年,文化,运动之前,虽然审查严密,但是还能通过共和国・的信箱,偶尔写封信回去,随后边境关系紧张,敌特横行,加上来势汹汹的,运动之后,他们再难与外界联系。
这时连工的收音机里传来带着沙沙杂音的歌曲,“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李队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办公室。
中午郭华将饭菜准备好,邓工作为资历最老,最了解李队的人,端着饭菜进办公室陪李队吃了顿午饭,顺便聊了好一会儿。
郭华见状,拿出郭珍珍教的看家本领,捏着聂工遗留在桌子抽屉里的一截铅笔头,愣是给李队画了一幅素描。
李队刚刚平复情绪,出了办公室,就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长身直立,面容冷峻,结合年幼时的模样,青年小伙子的形象跃然纸上,李队小心翼翼的收起素描纸,心里又是一酸。
张廉一路风尘仆仆,餐风露宿,周转搭车,好不容易到了克尔苏,摸到武装部,出示证件,想要去找郭华。
何副部长接见了张廉,仔细核对了证件,「啪」一掌拍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张廉同志!”何兵笑眯眯地道:“勘测队成员和位置都是国家机密,我们不能对外泄露。还有,我怀疑你来此目的和动机不纯,我们需要对你进行隔离审查。”
张廉冷冷的看着何兵,“何兵,你的后台林家才死了几年,清算的风声刚刚过去,你龟缩在大西北边界线上才保住一条小命,现在又要出来蹦跶了吗?”
何兵一听人家三言两语戳穿了他的老底,几乎要把桌子掀翻了,林家逃跑的飞机・坠毁在巴音之后就被清算了,他这只漏网之鱼,战战兢兢好几年,等风声过去了些,才敢在外来的面前稍稍张狂些,就被揭穿老底,这!
“你你你——”何兵哆哆嗦嗦地递上证件,“你哪位?”
张廉一把夺过证件,“南海・作战,指挥部副部长!”
将证件装好,张廉挺直了身板,“高部长在吗?我要见高部长!”
何兵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也不嚣张了,“高部长,高部长去首都开会了,这几天就能回来。”
“那我过几天再来!”张廉转身就要走。
“那个——”何兵喊住张廉,有心想叫对方不要将他的背景说出去,又不敢再提,只讨好地道:“那个,高主任负责勘测队后勤工作,他知道勘测队在哪里!郭华同志之前来报道,就是高主任送过去的。”
“高主任?”张廉感觉晓渔几乎近在眼前了,“高部长的侄子?”
“是是是!”何兵汗颜,对方连这个都知道,看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能再猖狂了。
“我知道了。”张廉转身就往外面办公室走去,准备去找高主任。
“对不住,张副师长!”高主任倒是热情正直,但是同时也是坚守共和国法律的人,对张廉的要求摇头拒绝,“您也知道咱们的保密条约,决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勘测队和基地的任何事。不过,您要是时间充足,可以在这里等等,我们每半个月去给勘测队送一次物资,可以帮您给郭华同志捎个信,带句话什么的,当然,信件要接受审查。”
第128章 时间的背后128
张廉点点头,在首都知道了晓渔可能尚在人世的消息,他就一直在跟着直觉走,明知道很草率,还是义无反顾丢下工作就踏上了追随晓渔的脚步。
在长安的时候生怕炎阳的事情会对晓渔造成威胁,还去炎阳武装部坐镇,查处一大批敌特可疑人员,尤其是陶家那女人和她单位的可疑人员,抓出了几个大毒瘤,耽误了不少时间。
如今明知道晓渔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我知道了!”张廉点点头,“谢谢您,回头需要给她带的东西,我来交给您。”
张廉决定就在西北住下了,武装部靠近阿勒图农场,他凭借一股冲动,从首都一路到瀛洲,又辗转长安炎阳到乌鲁最后历经一番周折才到了克尔苏,眼下离晓渔最近的时候,他开始冷静下来,脑筋快速运转,开始思考。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见晓渔一面,最好能摸一摸,说上几句话,确认晓渔是真的晓渔,没有将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定格在珊瑚岛,最好再就那些年的冲动,口不择言,跟晓渔道个歉,说声对不起,这一点他很确定。
接下来呢!他要回到琼州,继续偏安一隅,当他的剑鱼队长吗?
然后年年上山帮晓渔完成承诺,祭告过世的人,而晓渔要终身隐姓埋名,顶着被追杀的风险,辗转大江南北,将余生贡献给科研工作?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站在离晓渔最近的地方,晓渔找石油,他就研究机器采石油,晓渔下海挖晶石,他就造船拉晶石,独木难成林,没有什么行业可以脱离其他行业单独存在。
他记得在读军校的时候,辅修军工工程专业时候结识的校友徐闯就在图兰五零一军工厂,无论哪个国家,最先进的技术首先都运用在军工上,同样的,战火刚刚停歇,硝烟还未散去,目前国际形势紧张,所有国家工程方面最尖锐的人才基本全部在各大军工厂。
张廉走到一条人力挖掘的排碱沟前,目光盯着沟壑,思绪却早已飞远。
“不许动!”一个硬硬的东西戳在张廉的腰间,一把听起来有些稚嫩,偏要压低了装老成的嗓子又说道:“举起手来!”
张廉先是一惊,脑子里就快速把宝岛敌特,炎阳间・谍,还有苏修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听到这把嗓音,才心中一松,缓缓举起双手,然后趁对方放松之际,一个转身再加一个扫荡腿。
“啊!”一声惨叫,一个半大孩子就跌倒在地,小腿骨疼的站都站不起来。
见着对方手里拿的烧火棍子,张廉一把夺过来,“小子,敢烧火棍子当枪来打劫大人,胆子很大啊!”
“哼!”那孩子死倔,非要挣扎着站起来,“我家有真的枪,我阿爸不许我拿出来而已。”
张廉看看手中的烧火棍,笑笑,扔在一边,“小子,你家在哪?你阿爸知道你出来打劫解放军同志吗?”
小孩儿震惊,“你是解放军同志?”
张廉看看自己一身普通中山装,点点头,“是啊!不像吗?”
小孩儿微微红了脸,随即又仰起头,“对不起,解放军同志,我家就在旁边农场,我肚子太饿了,看到独自来的陌生人才会这么干,我不知道你是解放军,对不起。”
自从阿里山的姑娘在内地风靡,总有些冲动小年轻,来找可以带着嫁妆和妹妹架着马车嫁人的阿里山姑娘,小孩儿一劫一个准。
张廉撸一把小孩儿的头,“不管是谁也不能抢劫,知道不?”
小孩儿低头不说话。
“你家在哪,带我去看看!”张廉已经有了决定。
“你别去跟我阿爸告状。”小孩儿还是怕了,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唔!”张廉假装犹豫,“好吧,不过你还是要带我去你家看看,我是外地来的,今天要在这边住一晚,既然遇到你,就住你家吧,我可以给钱。”
小孩儿瞬间眼神晶亮,翻身爬起来,“走,我带你去我家,我家地窝子里有地方住。”
“你叫什么名字?”张廉牵着小男孩儿的手,朝着他指着的方向走。
“努尔,瓦达西。”小孩儿兴奋地说道,“你可以叫我瓦达西。”
瓦达西家在农场住宅区,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地窝子。边疆的冬天可以冻死人,不管是烧煤还是牛粪之类取暖,对于一个漫长的冬季来说都是奢侈的事情,所以家家户户都习惯在地上刨个一人高的坑,上头再用土堆,木板加上毡子盖个屋顶,有的人家是麦秆捆的垛子之类的。
张廉走进地窝子里面,三个更小的孩子衣衫褴褛凑在一起在火堆前烧东西吃。
瓦达西将孩子们赶到一边,让出大半地方给张廉,“我阿爸阿妈上工去了,晚上才会回来,我们的午饭是烧土豆子,你要吃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