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奶奶把特意给他留的水煮鱼在锅里热了热,他吃了很久。蒲岐洗完澡出来,看见他还坐在餐桌前。
蒲岐走近,在旁边的木沙发坐下。她环顾了一圈,问:“奶奶回房睡觉了?”
贺晚来“嗯”了一声,皱起眉思索道:“奶奶最近好像都睡挺早的,有点反常。”
蒲岐联想到早上的事,犹豫要不要对贺晚来说,这时旁边的座机响了起来。
蒲岐伸手捞起听筒:“喂?”
那头吵轰轰的,一个中年男人被烟浸过的沙哑嗓音传来:“我找贺晚来!”
蒲岐把耳朵移开,眼睛望向贺晚来。
他立刻懂了,抽了一张纸一边擦掉嘴边的油,一边走近几步接过听筒贴在耳边。
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迅速收拾了餐桌上的鱼刺,再把自己用过的碗筷都洗干净了,然后语速很快地招呼蒲岐道:“我出去一趟。”
蒲岐顺口接了句:“去哪儿?”
贺晚来笑她:“你好像管家婆。”
蒲岐的脸“澎”一下就开始发烫,她闭紧了唇,目送着贺晚来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黑漆漆夜色里。
蒲岐在客厅坐着发了会儿愣。
大门敞开便有风进来,凉悠悠,把贴在脸侧的碎发都拂到脑后,很舒服。
蒲岐下午睡太久,这当儿不困。她想着要不要去长石阶上坐着看会儿星星。
突然,贺奶奶房里传出声响,她在叫贺晚来的名字,被听见的这下很大声,应该叫了有好久遍了。
蒲岐敲门进去,问怎么了。
贺奶奶撑着床沿坐起来,她声音黏黏的:“刚才谁打来的电话啊?”
蒲岐说:“噢,找贺晚来的。”
“不会是那家烧烤店打来的吧?”
蒲岐没作声,贺晚来当时只回了简短的几个“嗯”和“好的”,凭这她推测不出来。
“那晚来他出去了?”
蒲岐继续保持缄默。
贺奶奶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拍了拍心口,语重心长地说道:“蒲岐啊,奶奶这心一直慌得厉害,眼皮也老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那李明达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那儿也经常聚些不三不四的人。要不你帮奶奶把晚来叫回来好吗?”
蒲岐不喜欢【李哥烧烤】这个地方,她没打算去第二次的。
喻原州在那里把她的包弄坏,虽然贺晚来找回了珠子,但她复不了原,残破的包和那堆珠子被关在窗台前的书桌抽屉里,没再打开过。
——
再次来到青年北路,和上次好像没啥差 ,乱糟糟一片。
有穿校服的不良学生几个一伙在街边抽烟,人造云雾缭绕。也有社会人士染着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看起来年龄都并不大,勾肩搭背地一起吹瓶,烂醉醺醺。
蒲岐躲着走,很艰难才走到街尾。
【李哥烧烤】今夜的生意很好,每张桌子座无虚席。
离蒲岐较近的那桌坐的人最多,有五个,三男两女。其中一个脖子处有刺青,蒲岐觉得很是眼熟。
他们看起来吃了挺久,烧烤签堆成小山,空酒瓶也在脚边立了好几十只。
那个有刺青的似乎是吃嗨了,身边人谈论到什么让他不高兴,直接情绪爆发,从板凳上站起来,手不停指指点点,很没公德地扯着破铜锣嗓大声嚷嚷:
“什么,你说我怕那小屁孩?你知道个屁啊!他爸,马上就要下台了!我怕他?我会怕他!”
蒲岐顺着这人的手指看去,喻原州和齐玫坐在靠里的位置,和这刺青哥隔了三张桌,刚好以背相对。
只是这音量,就算坐在隔壁的隔壁家店,想不听到也难。而这话中指代的人,想不听懂是谁也难。
蒲岐觉得,她大概知道贺奶奶说的有事要发生是什么了。
第28章 [VIP] 第二十八场雨
“上面扫黑除恶, 打击贪污腐败,严着呢。我们空山这几年越来越穷,啥都发展不起来。你们觉得那光干饭不做事的家伙没有从中捞油水?”
刺青哥不知死活, 还在喋喋不休, 仿若被成功学讲师附体一般,情绪饱满激动,煽动得在场的人连连点头。
喻原州的拳头早就捏紧,发硬, 他啐了一句“晦气”, 腾地站直起来。
身形够高,但毕竟是少年,壮硕不足, 威慑力不强。
没太多人关注他的举动,视线几乎都聚在刺青哥那儿,等着他吐露更多他们不知晓的暗箱秘密。
”看着吧, 也没几个光鲜日子了!”
刺青哥这诅咒说完,喻原州的火气再压不住, 汩汩地从起伏不平地胸腔直往上涌。
他抓起桌上立着的筷子筒想扔向那刺青哥,但手被齐玫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神色紧张, 小小声地提醒喻原州道:“别惹事。”
喻原州从鼻腔里“呵”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他粗鲁地推开齐玫的手, 语气有些委屈又暴躁, 反问:“我惹事?”
我TM都被欺负到老子的头上了, 还我惹事!
正是血气方刚冲动的年纪,性格也是催化剂, 喻原州无法接受这种憋屈。
他踢翻脚边的板凳,朝刺青哥那桌迈步。
齐玫伸手拉住喻原州衣角, 她仰起头,眼尾下压:“喻原州,求你。”
齐玫很害怕。
不是无缘无故怕的。
她认识这个刺青哥,一眼就看出他的不正常,和那次她见到他时一样。
——
几日前,齐玫一个早早辍学混社会的竹马哥哥来找她玩,他有了几个小喽啰,特地来向齐玫炫耀。
齐玫不以为意,嘲笑说:“有什么用?”
竹马很不服气,说了一大堆有小跟班的好处,诸如跑腿、帮打架之类的。
说着说着,他心血来潮,非要展示给齐玫看。本来是想叫跟班去买点东西来吃的,奈何手头紧张,迎面又整好撞到贺晚来,于是便发生了之前被蒲岐撞见的那档子事。
在抢了贺晚来和蒲岐的钱后,竹马把齐玫带到了一家KTV。
原本是要单独开包间的,但这竹马路过一间包厢朝里瞥了一眼,他便改主意了,说带蒲岐去认识个人物。
说的就是那刺青哥。
当时包厢里好些人都有刺青,各种图案地张牙舞爪分布在身体各部位。
齐玫虽然平时也是混的,但不过是些小把式,见到这种场面她还是畏惧的,于是冲竹马摆了摆手,说要回去。
“你这就很不给我面子了啊!”竹马怂恿她,“就进去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带你离开。”
齐玫拗不过,最终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那刺青哥当时躺在几个浓妆艳抹脂粉味很浓的女人怀里,看着好像兴致高昂亢奋,可眼神又迷离得很。
竹马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哥,我带了个朋友来给你认识。”
刺青哥撑起脑袋,瞥了他身后的齐玫一眼,然后抬起手在竹马脸上有节律地拍了两巴掌。他骂道:“初中生,还是高中生?未成年呢吧!你TM故意引我犯罪啊!”
竹马讪讪笑了笑,也没顾上管被扇得火辣辣疼的脸,他解释说:“没,哪儿敢。只是我们来玩刚好看见您,所以就带过来打声招呼。”
刺青哥没说话,沉思了会儿,眼睛瞥向自己旁边的沙发位。
竹马会意,忙拉着齐玫过去坐下。他特意把齐玫安排在靠近刺青哥的位置。
齐玫虽有怨言,但埋进了肚子里。
这间包厢空间很大,装潢可见豪华。
齐玫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了一圈。
没有酒味,也没看见空酒瓶,但这房间里的人状态都有些奇怪。
齐玫想到了一个东西,慌然“啊”了一声,惊觉后,她猛地闭上嘴,心里隐隐担忧,两腿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刺青哥注意到齐玫,递了个不太和善且诡异的眼神过来。他问:“学生妹,你啊啥?”
齐玫不敢说实话,心里的鼓敲了半晌,她不断告诫自己冷静,然后抬起头看见那奇奇怪怪地刺青,她犹豫着开口道:“我,我在感叹,你们的刺青真好看。”
“那给你刺一个?”他顺口接话。
齐玫没反应过来,又惊得“啊”了一声,之后才回说:“我还在上学。”
这刺青哥听后,张着大嘴,放声大笑。
笑完,再盯着齐玫的脸看了一阵,突然凑近过来,压在她耳边提议说:“刺在私密位置,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边说边用猥琐的目光顺着齐玫的脖颈、锁骨,一寸一寸地往下打量。
齐玫当时穿着超短裙,很不自在地并了并腿。
“我怕疼。”她说。
“女孩子不能娇惯了。总有一天要破疼的。”
齐玫听着他这话,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总觉得这厮下一半秒就要来掀她裙底了。
还好,带齐玫来那货没有丧失良心,他在这时候拦过来挡在两人之间。
“哥,不好意思,我得带齐玫走了。”
“齐玫?叫齐玫啊?”他吸了吸鼻子,摸着自己的刺青说道。
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又问:“哪两字?”
齐玫犹豫了两秒,突然回说:“您听错了,不是齐玫,是蒲岐。”
她把指甲默默掐进肉里,继续说:“蒲是蒲公英的蒲,歧是歧路的歧。”
刺青哥大概在凭空构思这两个字,隔了好半会儿,他笑了:“是个好名字。”
“蒲岐,下次见。”
——
只是回忆起这些,齐玫的鸡皮疙瘩就已经渗满了两条手臂。
她不知道这人还记不记得她,她不想他记得,情愿他在这简短时间里发生意外失了忆最好。
她害怕他当着喻原州的面叫她名字,叫“蒲岐”。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喻原州踢翻凳子的时候,其余人就已经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包括那刺青。
他的目光停留在齐玫脸上,逐渐皱起眉头。他在记忆深处搜索见过这张脸的地方,以及这张脸对应的名字。
喻原州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扭头来看齐玫,脸更沉下几分。他以质问的口吻:“你认识这种人?”
齐玫小小声否认,很没底气:“我,我不认识他。”
不过谎言说出口的下一秒,刺青就暴露了齐玫。他向着她用力地挥手,还大喊:“Hello,蒲岐,又见面了!”
——
真正的蒲岐就站在距离【李哥烧烤】只有两三步之遥的昏黄街灯之下。
被叫到名字,她肩膀震了震。后发现并不是冲她说的,稍稍放松下来,可疑惑感又随之而来。
她觉得自己此刻还是不要正面撞,免得被掺杂进去。
蒲岐想到上次贺晚来提到过有后门,于是倒回去几段路,穿过漆黑小巷,绕到那儿去。
后门又低又窄,半敞开。门檐上有一盏不太明亮的白炽灯。门前污水缓缓淌,散发出异味。
蒲岐捏着鼻子,大跨步越过,进到烧烤摊的后厨。
烧烤架的火气满屋子跑,轰得空气热乎乎的。
蒲岐第一眼就找到了贺晚来。
他是面朝向后门的,刚好视线从烤物上移开,抬起头擦额上的汗珠,就这样和蒲岐四目相对,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
但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店铺门口“哐当”“哗啦”一连串的大动静。
蒲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给贺晚来反应,拽起他胳膊,就要带他从后门出去。
她只强调:“奶奶知道你来这儿了,很生气,叫我赶快把你抓回去。”
贺晚来手上还拿着烧烤夹,他不想走,李明达更不会放他走。
他用那被烟浸坏的嗓子嚷嚷道:“干嘛呢干嘛呢?外面都一团乱了,还不知道出去帮忙啊!”
贺晚来放下烧烤夹,对蒲岐说:“我就出去看看,帮完忙就跟你回去。”
店门口,一张张桌子四脚朝着天,荤素各样的烧烤串散落在地。
其他食客早散到旁边看热闹,只剩两人气势汹汹地对立而站,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碎酒瓶。
就在贺晚来即将赶到他们中间时,那只碎酒瓶脱了手,朝着喻原州飞去。
眨眼之间,喻原州还没反应过来,齐玫已经扑向了他,将他从危险点推开。碎片从齐玫右脸划擦而过,痛觉延迟到来,她用手去碰,眼睛被红色的东西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