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周桐不便和家里人讲,既怕他们担心又怕自己丢了面子,而陈绒是她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陈绒虽然比周桐小十岁,但是对某些问题的看法和她倒是一致。
下课的时候,周桐和陈绒漫步在校园里,学校的枫叶红了,一片片飘落下来,告诉人们秋天到了。
“周姐,你觉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
“我也弄不明白。我和我老公,哦,不,应该是前夫,刚认识的那会儿,最爱的事情就是待在一起聊天,什么事也不做,就是聊天。他博学多才,讲任何事情都栩栩如生;他爱写诗,还出过诗集;他还喜欢历史、文学、篆刻,写得一手好书法。在我眼里,他简直是十全十美的。”
“我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读他给我写的诗,他写书法的时候我给他磨墨,他篆刻的时候我静静地在旁边看。那时我觉得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完美的爱人。”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他还是喜欢这些,我却不一样了。我在洗尿布他却在写书法;我在哄孩子睡觉,他却把篆机弄得吱吱响;他参加书法培训班花了2000块,是孩子一年的奶粉钱……爱情的浪漫在这个时候荡然无存了,爱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婚姻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是啊,相爱容易相守难啊,爱情是需要经营的。”
周桐在前夫的影响下,择偶的标准自然不低。在她的朋友中,交往比较频繁的是一个律师和一个公务员。虽然这两个人的条件不错,但周桐又有些顾忌。律师比她小两岁,公务员一直想要个孩子,而周桐已经有个十岁的女儿,她不想再婚后又重复原来的生活,也不想再落入尿不湿和奶粉的包围中去。这样一来,周桐的结婚计划仍然提不到日程上来。她知道陈绒和欧海洋分手后,更加觉得失望。听完丁恪和陈绒的故事后,她唏嘘不已:“小绒,其实你是很幸福的,欧海洋和丁恪都那么爱你,虽然这些爱有些沉重,但是若干年后,再回过头来想想,真的会有不同的感受。”
陈绒当然想不到若干年后那么长远,她在乎的只是现在的感觉。
王老师又来催陈绒去相亲了,曹丹妮在一旁偷着乐。她已经和那个10号警察打得火热,陈绒原来以为10号男士会选5号女士,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曹丹妮。曹丹妮嚷着要请陈绒去喝酒,陈绒连连推却,让曹丹妮觉得既尴尬又无趣。
陈绒再一次敷衍王老师,王老师显然有些生气,觉得被驳回了面子。
“小绒,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样可不行,整个人都快颓废了。我和你父母也联系过多次,他们对你现在的状况也很担忧。”
陈绒忽然觉得回到了初中年代,因为某次考试不及格而承受着老师的责难。
她点点头,说:“好吧,我这终身大事就交给您了,我听您的还不行啊。”王老师这才又对陈绒露出了笑脸。
相亲安排在星期天晚上。陈绒没有化妆,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衫。王老师一见她这身装扮,气就不打一处来,三下两下把她的灰夹克剥了下来,拿了她女儿的一件红色羊毛衫给陈绒换上。
“王老师,我这样肯定不自在,您就让我穿自己的衣服吧。”陈绒央求她。
王老师不理,又让她女儿帮忙,铁了心要让陈绒改头换面。小丫头热心得很,又是找衣服,又是拿化妆品的。现在看来,不论是18岁的女孩还是48岁的女人,对相亲这件事都是很热心的。
不过老话也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谁都愿意做红娘,不当绊脚石啊。
王老师亲自压阵,在珍宝坊,晚上七点见面。
陈绒喜欢吃中餐,对汉堡牛排之类的兴趣远远不及对一块油炸臭豆腐的兴趣大,所以,陈绒就抱着大吃一顿的好心情和王老师去相亲。
半路上,陈绒的心情又阴沉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丁恪。人家在大西北集训,自己却到处相亲,还想着花天酒地。
陆鸣凯,28岁,身高175厘米。大学毕业,电视台记者。有一个姐姐,父母都是退休干部,有稳定的、颇高的退休工资。有住房,有一辆吉普车。
这就是陈绒此次相亲对象的全部资料。
他们到的时候,陆鸣凯已经到了。说实话,要不是王老师指点,陈绒是很难在人群中发现他的。他没有欧海洋的帅气,没有丁恪的引人注目,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她们进去时,陆鸣凯朝王老师打招呼,告诉王老师他在哪里。
王老师帮忙相互介绍了一下,然后跟陈绒一起去点菜。王老师让陈绒做主,她自然不敢一下子敲人竹杠太多,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些。王老师看着陈绒别扭得挺难受,就自己点起来,一会儿,小桌上就堆满了菜。
吃饭了,陈绒松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陆鸣凯跟服务生要了一双公筷,帮王老师和陈绒夹了一些菜。
“我自己来,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陈绒制止他的动作。
陆鸣凯自我解嘲地笑笑:“也对啊,其实夹菜有时候是满烦的,好心办了坏事。”
这顿饭在王老师和陆鸣凯的交谈中结束。陈绒所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无非是“好”、“很好”、“不错”之类无关痛痒的话。吃完饭,陈绒以为可以交差了,可是王老师却把她整个儿推给了陆鸣凯。王老师回家了,只剩下陈绒和陆鸣凯站在夫子庙的大街上。
陈绒看看陆鸣凯,他也正看着她,说:“原来相亲这么尴尬啊!我们可不可以放轻松点,不要把自己当成来相亲的呢?”陈绒笑笑,不置可否。
夫子庙外地人最多,一个个旅游团在夫子庙感受着所谓的秦淮风光。其实,夫子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大门口的一家戏院,整天有一群跳艳舞的女郎在那里吆喝,还有一群民工围在那里发呆。发黑的秦淮河水被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但过几天又恢复了老样子。河两旁所有的青楼都变成了宾馆和餐厅。孔庙就在这当中,在吆喝着的商贩的包围中。
陈绒和陆鸣凯走在夫子庙热闹纷杂的街头,围着夫子庙走了一圈,实在无聊就逛进了麦当劳,一人买了一个冰激凌。期间陆鸣凯打了几个电话,安排明天采访的事情。
陈绒提出回家,他拦了一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面,良久都没有话说。陈绒的喉咙有些发痒,几次想咳嗽,又不好意思放肆地咳,弄得自己很难受。快到家的时候,陈绒赶紧和他打了个招呼,急急地要走。他顿了顿,却拿出一支笔,拉起陈绒的手,不容分说地在她手上写下他的手机号码。
陈绒有些惊讶,看了看他,他的眼神同样不容分说。陈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掌。
下车的时候,他喊住了陈绒:“你不要介意,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有事没事都常联系。”
她笑笑,没等他上车便径自上楼去了。
刚走进办公室,王老师就冲着陈绒大喊:“小绒,昨天怎么样啊,几点回家的啊?”接着,同事们的注意力都转向她这边,很希望能听听主人公的亲口陈述。可陈绒觉得自己没兴趣满足他们的探知欲,仅点点头,就算是对王老师的回答。
同事们有些失望,王老师也颇失望,她当然希望陈绒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好赞美陆鸣凯几句,这也是她的面子。即便不好,向她抱怨几句,她也算得了个交代。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的,着实让她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埋怨。
连着几天,王老师的热情都减退了很多,陈绒也乐得清净。直到有一天,王老师突然又恢复了友善和热心。
“陆鸣凯打电话过来了,他说对你印象很好哦,还特意谢谢我呢!”
陈绒和王老师并肩走在校园里,梧桐树瑟瑟的,飞舞的落叶提醒陈绒,已经是深秋了。听着王老师向她转述陆鸣凯的感觉,陈绒的脑子里却想着丁恪。
丁恪集训应该回来了吧?陈绒的邮箱里已经有40封来自他邮箱的自动回复,看着那些冰冷的客套话,陈绒多么希望能看到他自写的只言片语。
这么想着,就加快了往宿舍走的脚步。匆忙中,王老师向她提出第二次见面,陈绒根本没在意她的话,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王老师很高兴,以为陈绒默认了和陆鸣凯的关系。看着她兴冲冲离去的背影,陈绒哭笑不得。
打开邮箱,还是那40封自动回复,冷冰冰的邮件,让陈绒好一阵失望。
半夜的时候,枕头下的手机响了起来,把陈绒从梦里惊醒,她睡眼蒙?地拿出手机,蓝色的屏幕上,赫然闪烁着丁恪的号码。陈绒一下子清醒开来。
“小绒,我刚回来,吓着你了吧?”丁恪的声音,嘶哑的嗓音略带着激动。
他的声音飞越了千山万水,如一丝暖流,在这略带寒意的深秋午夜,给陈绒带来最温暖的慰藉。这个男人,在遥不可及的远方鼓舞着她坚守对爱情的承诺,即便虚无缥缈,即便没有结果,也让陈绒觉得爱着就是幸福。
陈绒的泪水随着丁恪那一声轻轻的呼唤夺眶而出。他在那头不知所措,继而沉默。他们的对话总有大半的时间在沉默,因了这种沉默,平时回忆起与丁恪的通话,陈绒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没有主题的谈话让人没有一丝可供具体回忆的东西。
陈绒和丁恪开始用手机**,陈绒不知道这算不算**。他在电话那头说:“我想要你了。”于是她说,那就要吧。
她开始自慰,用手的感觉不好,有种屈辱感。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丁恪的呻吟。他们就这样**。陈绒始终找不到感觉,莫名的痛苦和屈辱让她放弃了和他共达高峰的幻想。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渐白的天,陈绒再也睡不着。男人和女人毕竟不同,陈绒再怎么爱丁恪,靠这种隔靴搔痒的办法,非但感觉不到快感,反而还觉得很痛苦。
她渴望丁恪的身体,他结实的胸膛,奇异的体香,温柔的手指,都是她渴望的东西。可是,现在她却只能靠自己的手指来完成这些想象,可她对这个几乎没什么兴趣与经验。
折腾了一个晚上,陈绒觉得全身乏得很,除了睡觉还是想睡觉。
期中考试,陈绒的班考得不错,得了全区第三名。校长很高兴,开教研会的时候特意表扬了陈绒几句。
中午去食堂,前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陈绒实在没有心情排队,就到学校外面去吃馄饨。
远远地,陈绒看到馄饨摊上几位初二年级组的女老师也在,背对着大街,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陈绒跟老板要了一碗馄饨,再加了一个鸡蛋。她不想掺和进去,可想想觉得不掺和进去又不好,于是走近了她们。
“她考得好不稀奇,她又没男朋友,孤家寡人的,不上课还能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不干什么,没男朋友就不能干什么啊?”
几个人开始意味深长地笑。
“你说她怎么还不结婚啊,都快30了吧?”
“是唉,是不是她有什么毛病啊,不会是不能生孩子吧?”
陈绒的耳根发热,头皮发麻,她不确定她们口中那个“有毛病的女人”是谁,可是怎么派算,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看着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陈绒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赶紧逃开。
“喂,小陈老师,你的馄饨。”老板大声吆喝。
三位女同事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僵直站在那里的陈绒,三个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样子可笑极了。
陈绒看看老板,让他把馄饨放在那张桌上,她似乎能想象出来把一碗馄饨撒向她们时那可怕的尖叫声。她在心里暗暗地冷笑着,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她故作轻松地朝她们笑笑:“你们也在啊,吃什么呢?”
三个女人如释重负,夸张地答应着,又互相看看,见陈绒坐下,不知道是该继续谈话还是故作沉默,实在尴尬。其中一位干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啊!”其他两个便一起附和。陈绒笑了笑,低下头,用勺子搅拌碗里漂浮的馄饨,热气徐徐升起,湿了眼睛。再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这些天,陈绒的脑子里老出现一个问题,这29年,我到底收获了什么?这好像是个很哲学的问题,以前是从未想过的,现在想着,倒觉得有些滑稽。
昨天是她29岁的生日,妈妈照例给她买了一个蛋糕,14寸的蛋糕上密密麻麻地插着29支蜡烛。烛光忽明忽暗的,看着有些触目惊心。明明有数字蜡烛,一个2,一个9,干干净净地插上就好,这样再怎么也不会引起寿星的焦虑。可是,妈妈非插上这29支蜡烛。看着那被蜡烛插成蜂窝一样的蛋糕,陈绒实在无法快乐起来。
一支蜡烛就是一道年轮,微弱的烛光就像生命的意义,吹灭蜡烛毫不费力,生命的逝去也在不经意中进行。现在回想起童年的事情,就像在回忆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那个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她的喜怒哀乐已经无法影响现在这个自己的神经了。妈妈嘴里扎羊角辫的女孩,也在生命里远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陈绒忽然想起18岁的那个夜晚,和丁丁坐在宿舍露台上,风儿吹起长发,吹起丁丁粉红色睡衣裙角的情景。她们蜷缩着,用大一新生的新奇目光看着这个陌生的学校,新鲜的世界。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第一次听着这歌时,她们毫不在意。可是,现在想起来,心里竟隐隐地痛着。
今天上课的时候,陈绒讲的是柳永的《雨霖铃》,讲着讲着就把自己的伤感流露了出来。现在的孩子懂得很多,下课的时候,竟有学生传来字条:“老师,你要坚强些。”这对陈绒来讲是个莫大的鼓舞,心里顿时感觉好了很多,毕竟身边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29岁的第二天,陈绒竟然接到了王涛的电话。这个名字因为欧海洋的离去,已经被她渐渐忘却了。那次聚会以后,陈绒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
“昨天是你生日吧,送给你迟到的祝福,生日快乐。”
陈绒心里有些吃惊,王涛竟然还记得昨天是她的生日。陈绒淡淡地说了声谢谢,不想表现出一丁点的诧异和不平静。
“我前几天刚知道,你和海洋分开了。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其实你和他都是很好的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陈绒不想和王涛谈论这个话题,就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
“呵呵,没有事就不能打电话吗?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一听说朋友这两个字,陈绒冷笑了几声。这个浪费了她四年青春,让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男人,现在竟然来说和她做朋友?陈绒冷冷地回答:“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做朋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