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相亲时代[出书版]——张丽韵
时间:2022-01-22 08:25:12

  多吉朝陈绒笑了笑,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陈绒不禁想多吉足以去做佳洁士的广告了。康巴汉子不洗脸不刷牙的谣言不攻自破。
  陈绒当然记得这个把丁丁像小鸡一样拎上马背的汉子,没想到他不但抓住了丁丁的人,还抓住了丁丁的心。
  路上多吉开车,丁丁和陈绒坐在后座。一路上,陈绒没有说话的兴趣,一颗心早已飞到丁恪那里。丁恪,我们要见面了,只是这次见面却是相聚后的永别。
  陈绒以为见到丁恪时,自己会泪流满面地扑进他的怀抱,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陈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丁恪就在面前,可她却实实在在地失去了他。
  陈绒看着丁恪的眼睛,对他笑了笑,而他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陈绒曾见过,在丁丁病重的那晚,他就是用这种怜惜责备的目光看着丁丁的。
  “你瘦了。”他怜惜地说。
  “你也是啊,还黑了呢!”
  接下来,就是沉默。在和丁恪的谈话中,沉默是永远的主题。
  丁丁打破了沉默,拉着陈绒进了房间。房子装修过了,雪白的墙,光亮的地板,崭新的家具,玻璃和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这是丁恪的新房,处处都透着喜气和幸福。
  雷雷从屋里跑出来,见了陈绒,还是怯怯的。陈绒蹲下来,拉住他的手,小手热乎乎的,胖了。他好奇而热切地看着她,又躲到丁丁身后。
  “雷雷,我是小绒阿姨啊,你还记得我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眸子开始闪烁起来,然后探出小脑袋,脸上是羞涩和兴奋。
  雷雷长高了,长胖了,也变干净了,这或许是金霞的功劳吧。
  这一天陈绒和丁恪几乎没有时间单独相处。而雷雷终于重新燃起了对陈绒的兴趣,时时缠着她。丁丁把她这半年来的旅游照片给她看,讲自己和多吉的故事。丁恪则忙着明天的婚礼,大事小事一件件涌来,好像怎么也准备不周全。
  中午金霞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和丁恪商量明天婚礼的事,丁恪应着,一副好男人的样子。穿着军装的丁恪是威武的,眉宇间透出的是果敢和坚决。现在的丁恪却是中庸的,居家男人的形象。陈绒在心里问自己:“陈绒,你是喜欢穿军装的丁恪,还是丁恪本人?难道你对丁恪的爱只是你的英雄情结在作祟吗?”
  繁杂忙碌的白天终于过去,夜降临了,如舞台的帷幕,落下了,遮住了台上所有的繁花似锦,却遮不住台下的千般思绪。
  11点,陈绒从床上爬起来,她知道丁恪在哪里,这是他们半年来的约定,她甚至不用想,就能循着他的气息而去。
  她在黑暗中触到了丁恪的脸,她能看清他,借着雪一样洁白的月光。
  “我终于失去你了,还是我从来就未曾得到过你?”陈绒偎依在丁恪的怀里,头靠近丁恪的胸前。她能听到丁恪的心跳,怦怦怦,越来越快,他胸膛的起伏,像暗潮汹涌的海洋。
  他捧起陈绒的脸,又扶起她,把她放到他身边的沙发上。
  他看着她,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齐肩,这是为他留的。丁丁告诉过她,他喜欢长发的女孩。
  他的手太粗糙了,手上的老茧硬硬地触碰着陈绒的脸,她把手按上去,让他的手完全地放在她脸上,通过手心感受他的热度。
  他却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世界,然后忽然转过身来。陈绒甚至能看见他眼睛里闪亮的兴奋。
  “小绒,我带你去草原,带你去骑马。”
  出了东郊,车子在一个帐篷前停下。帐篷里的男子出来,却是多吉。他跟帐篷里的丁丁打了声招呼,丁丁出来了,裹着厚厚的军大衣。
  多吉从马厩里牵来了一匹枣红马。在多吉和丁丁的注视下,丁恪一下子举起陈绒,将她放在枣红马的马背上。他则挽着缰绳,朝草原的深处走去。
  冬天的草原泛着无边的苍凉和寂寞,风吹进骨子里,透彻心扉地冷。丁恪跃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一手搂着她的腰,扬鞭向草原飞奔。“啪啪”的扬鞭声顿时响彻整个寂静的草原。
  陈绒飞了起来,整个人、整颗心都随着丁恪在草原上飞驰。
  如雪一般皎洁,如盘一般硕大的月亮就挂在草原的西天;巨大的山坡像此起彼伏的波涛;挂满经幡的树像起航的风帆……陈绒在颠簸中再一次迷失了自己。
  紫霞憧憬着至尊宝踏着七色云彩来娶她,而在陈绒小时候的梦里,也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希望王子能骑着白马来接她去他的王宫。丁恪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陈绒的爱,还有什么更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呢?他圆了她的梦,一个古老而不现实的梦。
  马儿渐渐放慢了脚步,优雅地在草原上踱着,丁恪呵出的气润湿了她的鬓发。她转过头去,唇掠过他的脸,他偏了偏头,迟疑了一会,最终拒绝了以这种姿势相处。
  他跃下马,握着缰绳,牵着马走。
  “小绒,你相信有神灵吗?我相信!”
  陈绒有些吃惊,丁恪,一个军人,竟相信神灵这种虚无的东西。
  “大昭寺的油灯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可藏民们能一小勺一小勺地把它添满。为了能在秋天赶到印度听讲经,再年迈的老阿妈也能不停磕着等身长头,毫不气馁。这些东西,我以前是不相信的。那次我病了,你知道的,病得很重,吃什么药也不管用。金霞说我的鲁莽亵渎了神灵,我不相信,可她却坚持着。她到大昭寺,磕了一天一夜的等身长头,她从容不迫的姿势和不停诵读的六字真言,仿佛把我带入了圣境。第二天,我的病好了,我知道是她的虔诚感动了神灵,也感动了我。”
  “我生长在这片草原,爸妈牺牲在这片草原,无论如何我是离不开这片草原的,这里就好像有我的根。雷雷的妈妈不是草原上的人,所以她看到的只是草原的荒凉和寂寞。在雷雷周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我的老首长调到了北京,她也跟着去了。她有她的梦想,有她的追求,所以无论我怎样挽留,她都执意要走。我们都是固执的人,从不肯为对方放慢脚步。她到北京后发展得很好,还有了自己的家,可我从不后悔。”
  “可是我却遇到了你,我甚至想过为你放弃自己的坚守。但是,我知道我办不到。我的根在这里,离开了这里,我将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陈绒的心开始痛,一点点地向全身蔓延。丁恪,我实在无法来责备你。与你相比,我更像一个爱情的逃兵。我无法停留在这里,我的心总在漂浮不定。我既不能负责又不敢承诺。我不会为一个男人磕一天一夜的等身长头,我只是个等爱的女人,只知索取不知回报。
  陈绒忽然跳下马,却一头栽在草地上。丁恪吓着了,一把抱住她,陈绒反过身来,紧紧拥住他。丁恪,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拥抱。
  “我这一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际遇了。”一种强烈的**让陈绒想入非非,她渴望他的进入,最后一次成为他的女人。
  丁恪的身体开始不能自已,如蓄势待发的箭。陈绒感觉到了,她大口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身体开始变得滚烫,渴望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可是,丁恪却一把推开了她。她跌坐在草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子。
  他如笼中困兽一样来回地走动,终于,他发怒了,冲着她大喊:“你知道我想要你的,可是我不能。我要是要了你,我就对不起金霞。我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便连禽兽也不如。金霞是要陪我一辈子的女人,我不能背叛她!”
  金霞,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你,你的虔诚真的感动了神灵,让他赐予你这么好的男人。陈绒默默地站起来,向城市的方向走去,她真的应该走了,和丁恪的爱就此真的结束了。紫霞终究没等到踏着彩云来接她的至尊宝,他们各自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陈绒没有去参加丁恪的婚礼。在丁恪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结婚照,相片里绿色的军装代替了洁白的婚纱,两个英姿勃发的军人,依偎着,般配极了。
  陈绒已经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答案,金霞不仅是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才是丁恪的归宿。
 
 
第八章 
  陈绒本来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拉萨的,她想用安静地离去给这段爱画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是,丁丁打破了她的计划,她在机场拦住了陈绒。可能是奔跑的原因,她的脸上泛起了阵阵的红晕。
  “小绒,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不说出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了了。”她气喘吁吁。
  陈绒料想她是要坦白她和欧海洋的隐情了吧。其实,陈绒现在真的不想再纠缠在这件事上。欧海洋已经是个和她无关的人了,她也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件事的描述。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我应该都知道了。”陈绒看着丁丁。
  丁丁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继而,她叹了口气:“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我很怀念大学时,我们经常爬到露台上的情景。在那里,我们几乎无话不说。”
  “我们不可能永远是孩子。”陈绒幽叹。
  “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给我几分钟,有些事情我一定要亲口对你说!”
  陈绒走到候机室,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
  丁丁坐到陈绒面前。她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脸色很苍白,眼神近乎迷离。
  “我这二十几年来,做过两件错事。一件是关于我哥的,一件是关于你的,而你们又是我最爱的两个人。”
  丁恪,陈绒的心为之一动,对于这个男人,她目前依然无法释怀。
  “我和我哥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丁丁开始说道,语气平淡,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长得如此相像,陈绒惊讶地看着丁丁。
  丁丁看着陈绒的表情,笑了笑,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继父,也就是丁恪的父亲,把我和我妈带到了这个大院子。我亲生父亲和丁恪的父母是战友,我爸爸是为了救他们才牺牲的。不过,丁恪的妈妈还是牺牲了,丁恪的父亲就从农村把我和我妈接了过来。我妈是上海到西藏的知青,她漂亮极了,在我小的时候,经常有藏族的男人悄悄地钻进我妈的帐篷,但我妈都坚决不愿意。但是,当丁恪的爸爸出现的时候,我妈却变了。他们相爱了,并且很快就结婚了。”
  “丁恪比我大六岁,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旧军装改制成的小棉袄,腰里别着一把小木枪。那时候他可脏了,我妈看见了,要给他洗澡,他狠狠地甩脱我妈的手,说你不是我妈,我妈死了。当时,爸爸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没哭,我妈却哭了,把他搂在怀里。他倔强地昂着头。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当时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陌生的父亲,陌生的哥哥,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
  “不过,爸爸是很爱我的,他对我比对我哥还好,什么好吃的都给我。我哥也从来都不占便宜,但他对我和我妈还是冷冷的。”
  “我以为我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了,可是一场鼠疫却夺走了我妈和爸爸的生命。他们是在转移牧民的过程中被感染的。那年我12岁,我哥18岁。那一瞬间,我的世界轰然崩溃。我没了妈妈也没了爸爸,只有一个冷漠的哥哥。我整天哭,不想上课也不想睡觉,还不想吃饭,整个人又瘦又小。”
  “我哥和我差不多,不过,他不哭,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锻炼身体,看爸爸生前看的那些书。有一次,我放学回家,院子里的一群小坏蛋围住了我,其中一个还拿手拽我的辫子。在我绝望的时候,我哥出现了,他像一头狮子一样扑到那个男孩身上,和他厮打起来。其他男孩一拥而上,五个人打我哥一个,等到警卫赶来的时候,我哥脸上身上全是血和泥巴。不过那几个小孩也伤得不轻。我都懵了,直到我哥说,谁欺负我妹妹,我就对谁不客气。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一下子又觉得有了亲人。”
  “从那时开始,我和我哥的感情渐渐地亲密起来,他对我也很好。后来他当兵了,部队上考虑到他的情况,就让他留在院子里。他总是想尽办法给我弄好吃的好玩的,做得和爸妈在世的时候一样。有一年,我记不清那时我多大了,但是,好像已经很大了一样。那年的夏天,草原上刮大风,晚上雷电交加,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极了。忽然,我哥出现在门口。他全身都湿透了,当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扑上去,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那个晚上,我和他睡在一个房间,我睡在床上,他睡在地上。他很快就睡着了,我却睡不着。看着地上的哥哥,他是那么英俊那么强壮。我忽然想起了我的两个爸爸,他们总是把我抱在怀里,把我扛在肩上,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我竟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我想要他的呵护和温暖。我悄悄地从床上挪到了地上,躺在他的旁边,我一下子感觉安全极了。我向他身边靠去,他没有醒。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哥哥已经走了。我还是睡在地上,身上盖着被子。从那天起,哥哥再也没有和我睡过一个房间,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刻意躲避我。虽然他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但他又在暗示我,我们是兄妹。”
  听着丁丁的叙述,陈绒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是怎样的一段经历啊!但是,有了这样的解释,陈绒突然明白了丁丁以前的一些做法。
  “后来,我哥结婚了,他新婚的那夜,我哭了整整一夜,好像孩子失去了她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第二天,当我肿着眼睛出现在我哥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我哥眼睛里的忧伤和担心。我嫂子是那种干部子女,很漂亮,但娇气,我哥有时会让她,可我却不想让她欺负我哥。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欺负呢?我哥爱她,才会让她。我却不懂,执意要让她不再欺负我哥。我处处和她找茬,让我哥很难做。她也在我哥面前说我的不是,而我哥最讨厌她说这个。有一次他们吵架,我就站在门外偷听,我嫂子问,‘我和你妹妹到底谁对你更重要?’我哥说我,因为我还是个孩子,而她是他老婆,所以这个轻重她应该分得清。听到他说我重要,我开心极了。我嫂子却说我们这个兄妹是假的,她觉得我八成是爱上我哥了。那天,我哥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嫂子,也就是她的那句话才让我坚信,我对我哥的感情是爱而不是亲情。”
  陈绒开始全身发冷,她恍惚地看着丁丁。
  “当然,这种爱是无望的痛苦的,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在丁恪心里我也只是他的妹妹。于是,我高考的时候选择了南京。我想离开西藏,离开丁恪,离开我不堪的初恋。”
  “这以后的多少年,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男人,我会把他们和他比,越比越觉得心灰意冷,但其实根本没有可比性。后来我遇上了老王,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父亲,一个可以上床可以**的父亲。我以为我这一生的感情都要浪费在我哥哥身上了,可是我却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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