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均没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单纯地被他轻率的态度气到，但又不想幼稚地跟她计较什么，因而十分温和地挂上了官方的微笑。
“不好意思，没位置，不顺路。”
……真挚得好像一辆车能坐下四个人才是假的。
“啊，这样啊，”陆明换上更加无辜的神色，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不要脸的建议，“要不然……等公司这边派车来送你，我开车和虞编一同去医院也行？想来我们公司专车的条件也是不差的。”
方灵均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还是太给陆明面子了。
陆明不动如山地看着他，看起来仿佛是个正直的好人。
他们这边的气氛古怪，负责人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怎么觉得，他们这么毫无顾忌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第一次见面？
他插不进嘴，另一边虞瑛也完全不掺和他们的对话，假装认真玩儿手机，实则听他们打机锋听得很是上头。
方灵均：“您不是旧病复发，还能开车？”
陆明：“毕竟也不是受伤，开车还是没问题的。”
方灵均：“……阿瑛她有洁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坐一辆车。”
他把“阿瑛”和“不熟”两个词咬的很重，像是在特意强调什么。
陆明看了眼虞瑛，这次总算没再说什么。
而被拉出来挡枪子的虞瑛也觉得自己很无辜，满脸茫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洁癖什么的也不算是假话，但洁癖到不能坐一辆车的地步也不至于，再者——陆明到底也不是陌生人嘛。
显而易见的，他已经是在故意刺激陆明了。
方灵均话已至此，对方负责人只好出来圆场，跟着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得考虑虞编的意见，就不麻烦方先生了。”
陆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出了门。
看他安分下来，负责人还没得及松下一口气，便看见他抬脚，又打算跟上去。
负责人：“……”
他分外绝望地拽住他的衣袖，一张脸皱得像是苦瓜：“祖宗，你这是干什么？真要去医院我跟你联系车，你一个有热度的歌手跟踪狂似的跟在别人后头算什么？”
“……旧病复发不是认真的，我好得很。”
“那你就更别跟着人家了！吵架归吵架，你别打算对虞编一个弱女子动手啊！”
“……”
负责人可以说是相当的苦口婆心了。
而陆明沉思了一下，觉得己方队友当真是脑回路清奇。
要不是这负责人和他联络相交时间已经不短，实在算得上是一位关系非常不错的合作伙伴兼朋友，他已经想喷毒汁了。
反正被社会鞭挞的日子里，别的不说，至少毒舌这项技能他掌握得很好。
“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你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陆明拉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但是呢，我觉得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我是对虞编有意思，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负责人：“……”耽误到你追姑娘，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心机交瘁地摆了摆手，示意陆明想干嘛就去干嘛。
陆明果然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丝毫不带停顿。
他看得愈发心梗，抬手摸了摸包，发现自己没带降血压的药。再一想，哦，不对，他也没高血压，就是一时间被陆明这副要美人不要脸的架势气得气血上头。
话说回来，他和陆明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还有对漂亮姑娘一见钟情的潜质呢？
第四十六章
方灵均推着虞瑛进了电梯，一时无话，总算是冷静下来，对于自己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孩计较这种小事实在很是跌份。
忍了又忍，他还是开口吐槽。
“几年过去，他这张嘴怎么越来越招人烦，以前至少还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小伙来着。”
虞瑛也难得升起一丝疑惑来。
五讲四美……他说的那个人真是陆明？
但她也没反驳，只是轻笑了起来：“这说明他当年就是演技好呗。”
像个时时害怕被人抛弃的流浪猫似的，装得乖巧听话，实际上就不是什么好人。
方灵均对此保持疑问：“不能吧？那会儿他年纪也不多大，就算是装乖，也装不了那么久吧？”
他印象里的陆明，几乎是从虞瑛和他认识开始，到最后离开，一直都是一副懂事体贴的样子，任劳任怨就算了，难得的是还非常合虞瑛的心意。
虞瑛则持相反意见：“如果我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拿到的前提是要一直伪装成对方主人想要的样子，反正有的是耐心，我就一定会去做。”
方灵均慢慢皱起眉来：“所以……你是觉得他有所图谋？”
虞瑛摇头：“一半一半吧。”
但她也不想再说下去了。
方灵均：“……”说话留一半这种坏习惯到底是谁教的！
感觉出他的无言以对，虞瑛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陆明走之后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得出来的答案她也并不是很满意——陆明想要的，或许就是她本身。
所以为此，陆明能用最平和温柔的态度对待她，用最谨慎小心的心思揣摩她，装一装并不难，就像她也有耐心顺着他的意思，看他想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他是喜欢她，但那时候他对婚姻有一种她不能理解的向往：绑在一起，共度一生。
而她一点也不期待那个结局。
“说起来，我看他对你没死心，估计还会和你联系。”
“啊，我知道啊。”
虞瑛慢吞吞地玩儿着手机，很是平淡地应了声。
都大胆妄为到借着握手勾引她了，还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她是宠辱不惊了，情绪波动小到完全感觉不到，替她操着当爹当娘的心的方灵均却更加无奈起来。
“……那你呢？”
“走一步看一步呗。”
毫无斗志，模棱两可，连谈感情都已经影响不到她咸鱼的心了。
方灵均突然觉得她和陆明实在是般配极了，一个说话讨人烦，一个不说话也讨人烦，要是能团吧团吧凑到一块儿倒是也不错。
等进了停车场，他一时间更加糟心。
大概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吧，就算他只是在心里吐槽了几句，都遭到了现世报。
停车场从电梯口进去，是一个狭长的通道，之后才是一大片停满了车的场地，而穿着白T恤和板鞋，看起来青春洋溢的陆某人正站在通道的最里边，守株待兔四个字在他身上展现的明明白白。
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八个字勉强也能用在他身上。
方灵均自诩是他们的长辈人物，不跟小孩子计较，强行忍下想要换条路走的冲动，推着虞瑛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经过。
虞瑛谁也不想招惹，优哉游哉地玩儿着手机，当他们俩都是空气。
“阿瑛——”
这一声叫得相当的九转十八弯，缠绵悱恻，委屈难过。
方灵均脚下一个趔趄，感觉自己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虞瑛倒是没被吓到，以泰山崩于前，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冷静地看了陆明一眼，警告他闭嘴说事儿。
主要是这种要命的叫唤，她其实听过不少次。
“阿瑛放心，这儿没其他人，保证不会被听到的。”陆明施施然地走到他们旁边，笑眯眯地劝慰，很是贴心，“你不会就这么社死的，放心。”
他果然还是有点长进，至少意识到了她最不喜欢在外人面前丢脸。
虞瑛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心有余悸，仍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聋。”
“主要是方哥他好像听力不太好么。”
他的称呼熟稔的从“方先生”转到“方哥”，语气无辜得好像不是在内涵方灵均，而是在真切的进行关怀。
方灵均又开始磨牙。
他发誓，要是轻易给了这小子接近虞瑛的机会，他就算是白活了。
虞瑛笑了声，语气缓和下来：“你想做什么？”
陆明眨了眨眼，走到她的身边，伸手点了点轮椅的手把，端的是温柔乖巧：“就是想送送阿瑛而已，不做什么。”
他靠得很近，整个人与轮椅的扶手不过一拳距离，头顶上的小灯投射出的光芒微弱，被他这么一挡，虞瑛连带着轮椅几乎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面。
尤其是他又生得很高，这么看下来，本该很有压迫感，却意外的像只护食的大狗狗。
有几分凶性，但却不是对自己的主人。
虞瑛不信，自己滑着轮椅往旁边退了几步，跟他保持一定距离：“真的？”
陆明没再刻意跟过去，做出思考的样子：“嗯……我还想跟阿瑛说说话来着，毕竟好久不见了。”
他的眼睛清亮，看上去很是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虞瑛当然知道这是陆明常用的套路，但他眼底的想念与失落也是真的，哪怕知道他用了装可怜的小手段，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任自己对他心软。
方灵均对他很有些意见，再者，作为一个直男，他很不齿于对方的行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给虞瑛吹什么耳边风，她就已经答应了下来：“行吧，你送我。”
方灵均：“……”
他更气了。
知道陆明不积口德，惹得他颇有微词，虞瑛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方妈，你别跟他计较，不然糟心的只会是自己。”
他还想说什么，虞瑛又开了口，“让他送我吧，方妈，你先回去。”
她这话是陈述句，说明这已经是她做出了决定，通常意义上就代表着没有人能再让她改变自己的想法。
方灵均轻哼了声，没再多言。
陆明没再出言针对他，在虞瑛面前努力扮演着小奶狗：“坐我的车吧，就在那边。”
虞瑛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陆明便接手了方灵均的工作，接过轮椅的把手，推着虞瑛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还不忘十分礼貌地跟方灵均告别：“方哥再见。”
方灵均：“……再见。”
陆明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真是越看越烦，方灵均憋了口气，到底是忍了他一把。
众所周知，绚然是个大公司，所以公司楼下标配的停车场也很大，足足有地下三层，各式各样的车整整齐齐的停放着，尚且还听员工抱怨说抢停车场位置太难，根本停不了车。
比起恨不得堆成山的名牌豪车，陆明的车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份子。
一辆白色的大众。
陆明盯着轮椅想了好一会儿，说了声冒犯，把她抱起来，塞进副驾驶的位置，自己把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从另一边绕上驾驶座，而后打开空调，发动汽车。
车辆很新，虞瑛打量了一圈，车内没什么装饰，就是刚出厂的样子。
“新车，什么时候买的？”
陆明非常光棍地笑了：“不是买的。”
虞瑛就沉默了一下，忽而想起他之前接她去民谣歌会，也是开的一辆白色的汽车，他那时候笑得特别无赖，特别不要脸地跟她说“看到没？特意为你借的”的样子。
不愧是你。
陆明估计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笑容也更加无赖起来，像是故意在往当年那个样子靠：“也不是借的，贷款的，车贷还没还完，这车就不是我的。”
“怎么想起来买车的？”而且还是在没钱的情况下。
后半句虞瑛没说出来，她其实不大理解这种超前消费的行为，再者……陆明不是很红的网络歌手么？怎么连买车的钱都没有？
“前段时间转移阵地来山城的时候买的，就是觉得自驾有意思，至于贷款么……主要是为了鞭策自己好好工作努力赚钱。”
……想一出是一出，可以说是相当离谱了。
陆明当然不怎么缺钱，光是版权费他就赚了不少，也正是因此，他也才干得出这种不把贷款的利息当钱的事儿。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比之前还要任性一点了。
虞瑛顿了顿，评价道：“很有想法。”
陆明就笑了起来，像是非常喜欢她的评价一般。
“对了，你是在哪个医院？我开个导航。”
“……那是方妈在打官腔而已，不是真的，我今天不用回医院，过两天去换药就行了。”
提起这个问题，虞瑛颇为复杂地看了旁边的青年一眼，像是在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人，“直接送我回家就行。”
陆明好脾气地点头：“知道了。”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儿吗？”
“记得。”
“……哦。”
陆明开车很认真，天怎么聊也聊不下去了，虞瑛索性收了声，抬手去调车载音乐。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不自觉地露出一个促狭的浅笑来，往搜索栏里输入了几个字。
她神神秘秘的，陆明便也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陆明：“……”
搜索栏里赫然是“鹿鸣”二字。
虞瑛挑了首歌名看得顺眼的《苦菊》播放，又添加了几首感兴趣的到歌单里，设置为循环播放。
开车的陆明其实没表现得那么淡然，但也没阻拦她，非常沉默地听着自己的歌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响起，而后默默地加快了车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