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考完,总会有一堆“对答案党”,还有无数人想要拉司徒玥入伙,可偏偏这是司徒玥最害怕的活动,她干脆眼不见为净,去洗手间躲清净了。
等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潘艳华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话了。黑板上不知被谁用红色的粉笔写了好大一个“寒假快乐”,其余空着的地方,全被各科代表写着老师们留的寒假作业。
司徒玥猫着身子从后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正好潘艳华说到假期自律的问题。
“假期里可以放松,但也要看看书,做做寒假作业。不要玩到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说到这里,他向鬼鬼祟祟的司徒玥飞去了一个眼刀,“尤其是某些复姓的同学。”
刚坐到座位上的司徒玥闻言,左手比到太阳穴上,冲潘艳华敬了个军礼。
意思是“遵命”。
潘艳华看不惯她这副涎皮赖脸的模样,意有所指道:“成绩三天后就会出来,到时候大家来领成绩单和评估手册,不能来的我会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到位,如果有的人没进步五名的话……”
他以一句冷哼做了结尾。
司徒玥用手机把黑板上的作业拍了下来,又装了一袋子书,虽然知道这一整个寒假都可能不会拿出来,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背在了肩膀上,和程雪、马攸道过别后,去高三楼找关山,等他一起回家。
回到家后,她把书袋子随手扔在地板上,一头扑到被子里,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
过了三天潇洒日子,她果然没有勇气去学校拿成绩单,把这事全权委托给了马攸。
又怕潘艳华真的打电话给她爸妈,给她老爸打还好,反正她的老父亲无论她考得多差,都是一句“不要紧,慢慢来”,最后还反过来帮她遮掩。
可如果潘艳华不厚道,直接一通电话打到她老妈手机上,那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她想了个糟糕至极的主意。
她没把潘艳华在她老妈的通讯录里拉黑,而是直接偷了她妈妈的手机,藏到屁股底下,然后自己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可她忘了一件事,关掉来电铃声。
所以,在潘艳华电话打来之前,杨女士正满客厅乱转,到处找手机,问司徒玥:“见到我手机了吗?”
司徒玥摇头:“没。”
下一秒,杨女士的手机就在司徒玥屁股下头欢快地振动了起来。
“我好像听到手机响的声音了?”
司徒玥面色如常:“不,你没有。”
杨女士何等英明睿智,一看司徒玥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古怪,走到她面前,命令道:“起来。”
司徒玥在她和杨女士十几年的相处中,曾从无数次的血泪教训中总结出来一条宝贵经验,那就是当她老妈用这种祈使句语气说话时,绝对不要让她有重复第二遍的机会。
否则她的下场会很凄惨。
因此杨女士一声令下后,司徒玥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同时,就利落地站起了身。
而沙发上,她屁股刚刚着陆的地方,赫然是一部手机。
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潘老师”来电。
杨女士赶紧接起电话,同时瞪了司徒玥一眼。
而司徒玥趁她接起电话,迅速闪身回房,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手脚娴熟地翻到了隔壁关山的房间。
关山当时正在写一张理综试卷,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抬一下。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马攸打来电话报喜,说她这次正好前进了五名,她后面就是魏明朗,只比她低了一分,险些就要被潘艳华告一个黑状。
司徒玥闻言,四脚朝天地躺在关山的床上,吐出口气。
“太好了!我的妈,心脏都要停了!”
马攸在电话那头说:“不过……”
“不过什么?”司徒玥懒懒的接口。
“程雪考得有些不太好。”
“是吗?”
司徒玥翻了个身,没太在意。
“是不是只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邓晓柔吧?”
“第一名确实是邓晓柔,不过程雪不是第二名。”
“嗯?”司徒玥有点意外了,“难道这次小雪退步了两名?”
她抵着舌头“啧”了一声,有些头疼,在床上翻来滚去,把关山深灰色的床单滚得一片凌乱。
关山转着手里的笔,也不做试卷了,就专心盯着她,想看她到底能滚到什么时候。
司徒玥道:“看来我老婆要哭鼻子了。”
“不是,”马攸打断她,“程雪不是第三名,也不是第四名,司徒,程雪她这次,是我们班最后一名。”
“扑通”一声,司徒玥连人带手机滚到了床下。
4
隔天,司徒玥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给程雪打了一通电话。
司徒玥是个很马虎的人,按关山的话来讲,就是一根肠子直到底,脑子被人用熨斗烫过,没有任何迂回,比做过拉皮打过除皱针的网红脸还要平坦。
如果换作是马攸考砸了,她早就一通电话打过去了,顺便大肆嘲笑一番。
比如什么“老马你怎么搞的这次考得比我还烂哈哈哈哈哈哈”,抑或是“老马你考这么烂屁股没被你爸妈打开花吧哈哈哈哈哈”。
但这事儿搁程雪身上就不一样了。
她对程雪似乎天生多了一分耐心和温柔,也有可能是因为程雪这人,柔弱得就跟朵蔷薇似的,默默开在墙角里,稍微一阵风,一场雨,就可能让她随风雨逝去,让司徒玥这个鲁莽毛躁的人,也不得不放轻手脚,小心呵护。
司徒玥将她对程雪的这种保护欲,称之为“母性的光辉”。
在电话拨通之前,司徒玥就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等下小雪接了电话,千万不要开口就说“你期末考的成绩怎样怎样”,一定要按照她老爸常念叨的指导方针,慢慢来,不要急,循序渐进,缓缓到位。
连续做了好几遍建设,直到脑子里自动响起这几句话后,她才敢拨通程雪的号码。
屏息等了几十秒后,程雪才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喂”。
司徒玥脑子一蒙,张口就道:“小雪你期末考试成绩……唔!”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了!心理建设做太多,给念串词了!
程雪似乎也愣了一下,一时没接话,电话里冷场了一会儿。
“嗯,对,考得有点差。”
司徒玥条件反射地说:“慢慢来,不要急,循序渐进……啊呸!小雪你别听我胡说!我那个……不是我……”
“阿玥,我们下次再说吧。”
“啊?”司徒玥一蒙,“我们还没说多久啊?”
程雪语速很快地道:“我现在有事。”
伴随她说话的声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把司徒玥吓了一跳。
接着,司徒玥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暴躁的“我去你……”
剩下的没听到了,因为通话已经被程雪中断。
司徒玥的右眼皮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跳了一下。
如果司徒玥坐上一辆覆满灰尘的破旧班车,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往距离湘市50多公里外的远郊,程雪的家里。
她就会发现,在她眼里脆弱得跟朵蔷薇花似的程雪,此时就站在客厅白炽灯发出的惨白灯光下,手里握着一把刚从厨房拿来的菜刀。
刀尖对着程雪,刀柄冲着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
那是程雪的爸爸。
程雪背脊挺直,像一把宁折不弯的长剑,站在光线下,脸色比灯光还要白上几分,眼神却很锋芒,毫不避让地看着面前那个比她高一头的男人,不像是在看父亲,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地上还瘫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哭,头发凌乱,鬓角上带伤,血糊在头发里,是暗红色,很像永生花环上,那些零星点缀着的荆棘果。
她是程雪的妈妈,有着和程雪一样含愁带怨的美丽眼眸。
程雪握着刀,往她爸手里塞。
程雪对他说:“用这个吧,一刀下去,就痛快了,你先杀了她,再杀我,早死早超生,大家一起解脱。”
她爸爸瞪着眼看了她很久,神情古怪,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女儿。
程雪面色坦然自若,任他看。
父女俩僵持良久,就像两个武林高手,有一天狭路相逢,可谁也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虚实,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仔细观察对方的一呼一吸,一动一式,来判断身手是否出于自己之上,是该打还是该逃。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终于,她爸坚持不住,败退了。
他绕过程雪,走出家,摔上了门。
等确定他不会折回来后,程雪才仿佛脱力般地将菜刀放在茶几上,自己的肩膀塌下去,腰也垮下去,挺直的脊梁一弯,她整个人仿佛瞬间缩短了几寸,没有了方才那种刀口舔血的英雄气势。
她又变成了一朵娇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的蔷薇花枝。
她蹲在地上,将正在哭泣的妈妈轻轻抱进怀里,将妈妈凌乱的头发一缕缕地理顺。
“没事了,别哭。”
在这一刻,她成了母亲,怀里那个瘦小的女人,是她的孩子。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程雪拿出棉服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有七八通未接来电,全是司徒玥打来的,每一通之间,间隔时间很短。
此外,还有一条司徒玥发来的信息: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程雪回复她:隔壁装修。
随后,程雪翻开通讯录,拨去一个电话。
“喂?”
温润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5
寒假里的时间过得飞快,司徒玥也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过就是被爸妈领着走了几次亲戚,还和马攸出去吃了几次饭。
程雪自从上次发了那条微信后,电话就再也打不通,司徒玥也不知道程雪家在哪里,程雪从不邀请她去家里玩。司徒玥只知道程雪家不在湘市市区,所以程雪是寄宿生,只有每个月放月假才会回去一次。
司徒玥和马攸说了上次电话里的异响,两个人都很担心程雪。
马攸想象力十分丰富,甚至都脑补出一队盗墓团伙在杀人越货时被程雪撞见,为了灭口,端着机关枪,冲进程雪家,把她一家三口通通干掉的故事。
说不定程雪家里现在就躺着三具尸体,屋子里爬满了蜘蛛,蜘蛛吐丝结网,老鼠们就在蛛丝网里跑来跑去,在三具尸体上踩来踩去。
他说得认真又具体,司徒玥被他说得背后发毛,心里发虚,虽然知道马攸话里扯淡的成分居多,但她担心程雪却是实打实的。
司徒玥和马攸头埋着头一合计,想起高二开学的时候,班长曾让每个人都填过一个家庭基本信息表,便给班长打了一个电话。
五班班长铁面无私,一开始还以不能泄露同学个人信息为名,拒绝给他们看。
直到司徒玥和马攸指天誓地,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不良心思,并且答应两个人开学后,将承担五班一整个学期的广播稿撰写工作,班长才发给他们一张电子表格的截图。
只有程雪那一栏。
两个人按照表上程雪写的地址一查,十分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都出省了。
且乘坐方式五花八门,司徒玥和马攸早上八点就出门,先是乘坐三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到了邻市,然后坐上市内大巴去下属的一个小县城,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县城里,还要换乘,坐上一辆小型班车,去县城下属的一个小镇。
到了镇上,还不算完,班车不去乡下,司徒玥和马攸只好又走了十几里山路,只有几度的气温,两个人愣是走得汗流浃背。司徒玥热得把棉袄脱了,把两只袖子打了个结,系在腰上。
马攸是个胖子,寒假里更是吃得膘肥体壮,十几里山路简直就是要他小命,他走得直喘,最后在走一个上坡的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
“不行了,司徒,我要死了,真的走不动了。”
司徒玥也累了,但还有力气去拉马攸:“不行!快点!就快到了!”
马攸被她扯着胳膊站起来,像条死狗一样地被她拖着走。
“司徒,我好累,我想躺在沙发上,吹着暖气,玩手机。”
司徒玥说:“就快到小雪家了,到她家后,她家的沙发任你躺,横着躺,竖着躺都行,她家的暖气任你吹,小雪还会给你做鱼吃,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班上组织野炊,她做的那条红烧鱼?七八斤重的鱼,被你吃得只剩骨架子。”
一听到吃的,马攸立即就来劲了,也不用司徒玥拽他了,两腿生风,只想快点走到程雪家,吃上她亲手做的红烧鱼。
终于到了地址上写的那个小村子,两个人却没头绪了,看到一户人家的晒谷场上坐了几个中年女人,正一边择着茶叶,一边聊天。
司徒玥和马攸便走过去,问她们程雪家在哪里。
“程雪?哪个程雪?”一个黄脸大婶操着一口方言问他俩。
司徒玥和马攸脸上都是一蒙。
最后还是司徒玥机智,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程雪的照片。
几个女人凑过来看。
这时,有个女人说:“莫不是雪儿吧?东头程二流子屋里头的那个?”
“哦,是她哦,长这么大了,认不得了。”
黄脸大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问司徒玥他们:“你们两个找她做么子?他们一屋人好久以前就搬走了,现在东头就一个空屋子。”
司徒玥和马攸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那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司徒玥问。
十分钟后,两个人对着一处土黄色的山坳,面面相觑。
山坳合抱处,有一座三居的平房,很久没人住过了,房子前杂草丛生。
给他们带路的大婶说:“看吧?我就说没得人,你们还不信。”
马攸恨恨地问司徒玥:“沙发呢?暖气呢?程雪做的红烧鱼呢?”
司徒玥摸摸鼻尖,说:“回去就有了。”
马攸:“……”
司徒玥的嘴,骗人的鬼!
两个人回去也成了问题,带路的大婶好心,见他们两个学生仔,说着一口普通话,肯定是城里来的,便说正好她当家的要去镇上买白菜种子,就顺便带他们一段路。
司徒玥和马攸感动得泪流满面。
到了大婶家,几个女人还在,司徒玥和马攸坐在凳子上,被几个大婶问东问西,把家庭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