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他盯着纸袋的封口装订处看了半天,越看越不对劲,他到底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撕开了纸袋。
看见里面是一张空白的信纸,易默村的心彻底凉了。
他回到会场的大厅里,通知要全体搜身。
易默村心里再急,但是今晚来的大多数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他在表面上依然要勉强维持着客气:“请各位理解,这是上面的要求,我一个办事的,也没办法,还希望各位尽早配合尽早回去。”
*
搜身并没搜出什么问题,易默村不敢得罪今天请来的人,只得放人了。
沈逸从76号出来,夜已经深了,回到租界,他本想去照相馆找邢瑞林,想想又觉得不妥,沈逸直接回了报社。
沈逸走上二楼,发现邢瑞林和张易之正在这里。
办公纸只点了一盏台灯,二人坐在办公桌前,靠着椅子半睡半醒,见沈逸进来,都睁开了眼睛。
“出什么事了?”
沈逸走过来,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名单没带出来,不过我记住了,我先写下来。”
沈逸很快写完,邢瑞林心里着急,但是知道不能打扰他。
沈逸把纸递给邢瑞林:“真的名单我烧了,他们已经发现了,不过没有查到。”
沈逸又说:“教育部部长死了,他们还没抓到人,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这两件事是同一批人干的。”
邢瑞林看着名单,说:“你能百分百确定没有记错吗。”
“确定。”沈逸说:“格式,版面都一样。”
邢瑞林点点头,收起名单:“今晚本就是要死人的,就让他们像你说的那样查吧。”
沈逸抬眼,听着邢瑞林这话似乎不对劲,他刚要问,张易之打断了他:“回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沈逸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该问,也就没有再问,他说:“应该没有,而且,他们要不然也知道我是报社的。”
张易之点点头,沈逸又说:“对了,我在易默村的办公室,还看见了别的东西。”
“什么?”
“地图,劳工营的分布图。”
沈逸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来:“我画出来。”
他拿起纸笔,用尺子量着,一点一点画着。
他画了很久,邢瑞林和张易之就在旁边看着他画,沈逸一边画,邢瑞林心里已经逐渐清晰,这个地势图,有些像大连。
沈逸画好了,递给邢瑞林,邢瑞林接过图看,张易之问:“这么详细,你就在他办公室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沈逸点点头。
邢瑞林说:“他记性好,上学的时候就是。”
邢瑞林问:“这是大连的地图,你是特意记得这张?”
沈逸说:“是。”
邢瑞林把地图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明天我给陆怀南邮过去。”
*
沈逸回到公寓,看见隔壁云庭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回到房间,写了个纸条,从云庭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沈逸一直没回来,云庭也一直没睡,她不好出去找他,只能在屋里干等着。
云庭从门下拿起纸条,只有几个字。
一切都好,放心,快睡吧。
云庭放下心来,她把纸条夹进书里,关灯睡了。
看隔壁关了灯,沈逸也收拾收拾就躺下了,他折腾了半宿,有些累了,躺到床上,很快睡去。
沈逸走后,报社只剩下张易之和邢瑞林二人。
张易之问:“这件事,你认为日本人会算到军统的头上?”
邢瑞林说:“差不多,沈逸这孩子心细,一般不会留下破绽。”
“你不怕76号审出什么问题?”
邢瑞林笑:“他们能不能抓到人还不一定。”
*
76号果然没有抓到人。
潜进76号内部,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个人,竟然没有抓到。
其实如果岩井公寓和76号能毫无芥蒂的联手处理这件事,未必查不出结果抓不到人。
但是岩井公寓的人死在了76号里,双方各执一词互相猜忌,当天晚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抓人,双方就掐了起来。
坂本质疑76号的侦查能力,甚至怀疑76号本身就是凶手。
当然易默村是不敢得罪坂本的,但是他还有顶头上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只得跟坂本掰扯起来,先把这要命的锅甩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坂本头疼,坂本郁闷,坂本咬牙切齿。
易默村更头疼,易默村更郁闷,易默村更咬牙切齿。
然而情绪是没用的,76号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硬是没人看到那个杀手的脸。
连什么样子都没看见,抓人都无从下手。
百乐门里,李良辰坐在后台嗑瓜子,小生说:“九公子,你说到底是啥人嘛,76号搜了几天都没搜到人,真是他们说的这是个飞天大侠?”
李良辰说:“我哪知道,不过这个人倒是蛮厉害的。”
那个花旦说:“我听说啊,他就是76号内部的人,开枪之后重回队伍,自己搜自己,当然搜不到。”
那个小生接过话来:“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是有这么说的,说是本来就是日本人要杀那个教育部部长,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李良辰翻了个白眼:“你傻,还是日本人傻?要是日本要杀他,怎么杀不好,要在亲善晚会上当众杀他,不嫌自己丢人?”
小生想想:“也对哦。”
他一拍大腿:“那就是76号出了内鬼!”
李良辰:“…”
第17章
大连,此时此刻,假飞天大侠,假76内鬼,真都市传说本人—苏鸿,就站在陆怀南面前。
“我说你怎么也来这了,我到哪你到哪,你是不是暗恋我?”
陆怀南有上学时期的心理阴影,一看见苏鸿就头疼。
“怎么?不欢迎我,老邢让我来帮你。”苏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喏,救劳工。”
陆怀南早就收到了邢瑞林下达的任务,邢瑞林要他等搭档,想不到是这个祖宗。
陆怀南接过那张地图,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是哪,他从小在大连长大,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老同学又合作了,高不高兴啊。”苏鸿上去,一把搂住陆怀南。
陆怀南说:“合作可以,事先说好,救出来的人得放回去,你们可不能带走。”
苏鸿说:“我们要他们干嘛?一个个黑瘦黑瘦的,也就你们还想着救。”
苏鸿环视四周,看看四处漏风的破窗户和糊着破报纸的红砖墙,说:“老刑就给你找了这个地方住?”
陆怀南瞪他一眼,说:“这是我家。”
“哦…”苏鸿说:“挺凉快的。”
*
七月份的天气,知了都热的懒得叫一声,一轮烈日当空,晒得人脸上冒油。
陆怀南和苏鸿二人远远的看着远处的劳工营,场地上乌烟瘴气,一群人就在漫天灰尘中劳作着,他们个个瘦的皮包骨头,黑瘦黑瘦,他们没有名字,只是破旧的衣服上缝着自己的号码,他们扛着巨大的,与他们的体型不相衬的豆饼或者麻丝袋子,一步一脚尘土的向前走着。
每块豆饼的直径都与车轮差不多大,他们每人的肩上都扛着□□块,高高的摞在一起。
扛着豆饼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些扛着麻丝袋子的人,巨大的负重压弯了他们的腰,走在最后面的人甚至四脚着地,艰难的跟着队伍一步一步的往前爬行着。
烈日下,他们黑褐色的皮肤紧紧包裹在骨骼上,渗出体内为数不多的水分。
他们的手臂精细精细,能看的见皮肤下筋骨和血管的凹凸。他们的裤腿卷起来,漏出黑瘦的脚踝,他们的腿就像麻杆一样支撑着身上巨大的负重,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让人时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会倒下。
真的有人倒下了。
看管的日本人立刻拿着树枝抽上去,柳条抽在那人身上,也抽在地上,激起更多的尘土,那人双手抱着脑袋蜷曲着身子在地上滚了一身土,用他那细的仿佛要折断的胳膊勉强支撑起身体,扛起麻袋继续向前走去。
陆怀南放下望远镜,把望远镜递给苏鸿。
苏鸿看了一会儿,说:“要我说还是晚上救,你看这地形,四面山地,林子却不密,白天虽然有外出务工的空隙,但是就算救出来,怎么带走?”
“能不能想招让他们悄无声息的走?”
“你想啥呢,这种地方的纪律很严的,悄无声息的走?”
虽反驳了一句,但是苏鸿皱着眉,仔细想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点着一根烟,他刚要吸一口,陆怀南伸手夺过来掐灭了:“祖宗,你能小心点吗,在这抽烟,不怕暴露?”
“小心也未必就能使得万年船。”苏鸿说:“不过我赞成你说的,既然来救他们,还是别拿他们的命冒险。完全的悄无声息是不可能的,不过,硬闯我看起码得死一半人,动静小点,损耗小点,是可行的。”
“他们的工作时间是十四个小时,日本人就算轮班看着,其实也很疲劳,凌晨三点,是人睡的最死的时候,这时候下手最方便。”陆怀南说:“不过日本人毕竟不是傻子,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睡的再死一点。”
“你要给他们下药啊?”苏鸿看向陆怀南,一脸难以置信。
陆怀南不为所意:“怎么?劳工营也不是绝对封闭跟外面没接触,他们隔三差五的去港口,肯定有下手的机会。再说,他们不得吃饭?吃饭就得有运输,就得有与外界的接触,那就有机会。”
这种细致策划一向不是苏鸿的风格,他往后一仰靠在一棵大树上:“行,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他们要吃饭,那就从送菜下手,可以考虑。”
陆怀南说:“这个难民营点离市区不近,人数也不算多,他们吃的菜,很有可能就是从附近村子送来的,我看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可以先做个送菜的长工,蛰伏一段时间日本人放松警惕再动手。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毕竟风险太大,不论成功与否,只要被日本人看出端倪,很容易把菜农查出来。”
苏鸿点点头,他倚在树干上:“你们就是太多顾虑,这个也顾那个也顾,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这种任务本来就不可能都救出来,总会有人死,我们不去,他们迟早全都得死。”
陆怀南说:“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每个人的命都是命,谁都不活该是要死的那个,我们既然去救,就要设法保全他们,否则岂不是加速他们的死亡?”
苏鸿想了半天,说:“话是这个道理,做到可不容易,你倒是说说,怎么有万全之策?”
陆怀南说:“万全之策确实不容易,但是尽力吧,我下午就去镇子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招长工的,既然想不出来,先行动起来吧。”
*
当天晚上,陆怀南就拉着一车白菜回来了。
苏鸿正在屋里收拾自己的行李,乱七八糟的东西摆了一地,看着陆怀南回来,说:“效率挺高啊。”
陆怀南说:“送菜,每五天给劳工营送一趟。”
苏鸿说:“你准备潜伏多久?我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买药了?”
陆怀南说:“嗯,但是还是那个问题。”
“啥问题。”
陆怀南把车停好:“我利用这个身份去救劳工,到时候我们是走了,但是人家还要在这生活。”
“怕连累他们啊。”苏鸿想想说:“这好办。”
“怎么办?”
苏鸿一笑:“连同菜农,他们家的长工,都一起下药。”
陆怀南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点了点头。
他看看地上苏鸿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发现那里面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陆怀南弯腰捡起来:“女朋友?”
苏鸿说:“不然呢,我说是妹妹你信吗。”
陆怀南说:“挺漂亮的,干什么的?”
苏鸿说:“同行。”
陆怀南一笑:“你还真是不避讳我。”
苏鸿坐下来,说:“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又不是日本人。”他笑着:“怎么样,好看吧,我的眼光还行吧。”
陆怀南看到苏鸿眼里闪烁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光彩,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有了女朋友,什么时候成家啊。”
苏鸿乐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们这种人,活一天算一天,配结婚吗?”他又说:“你说我,你自己怎么不结婚?”
陆怀南摇摇头,没有回答苏鸿,他看着窗外逐渐变暗的天色,只是骂了一句:“这狗日的日本人。”
*
上海,照相馆,沈逸去取洗好的照片。
邢瑞林看着照片里的坂本和李良辰,说:“他让你送到岩井公寓去?”
沈逸点点头。
邢瑞林说:“这个坂本自己就是搞文化的,岩井公寓这两年一直在搞“兴亚建国运动”,口号喊的很响,他让你给他送照片,有拉拢媒体之意。”
沈逸说:“那要借机与他们发展进一步关系吗。”
邢瑞林想一想,说:“你的身份是公开的,不方便与他过多接触,否则我们报社很难办下去。”邢瑞林问:“这段时间他没有联系过你?”
“没。”
亲善晚会出了那么大的事,后续处理的一塌糊涂,坂本这几天闹心还来不及,早就忘了照片的事。
邢瑞林说:“他既然没有联系你,你也不必去主动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