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延安东路
时间:2022-01-23 08:48:49

  苏鸿是在医院附近被巡捕房抓住的,当时他浑身是血,自己身上的伤却被缝合的好好的,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但是也没有实际的证据。
  广慈医院的医生被叫来作证,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有意包庇,两个大夫一个护士一致统一口径,咬死了说没见过苏鸿,只说当时自己被吓傻了不敢向外看,等出去的时候日本人就已经全死了。
  所以这个案子也不能说人就是苏鸿杀的,尤其巡捕房里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坂本死了他们心里也觉得高兴,并不太想把苏鸿送出去。
  可偏偏在法租界与日本人僵持的时候,苏鸿自己承认了。
  日本人当即要押苏鸿回梅机关,但是法国人认为苏鸿自己的口供也不可信,觉得没有实锤证据日本人不能随意从法国领土上抓人,只接受日本人派人来问话。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没有同伙?很好,也许到了梅机关就有了。法租界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长久。”犬养健说:“帝国很快就会全面控制上海乃至整个大陆,到时候你一样会落到我们手里。”
  对话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苏鸿油盐不进,犬养健已经没有耐心。
  苏鸿倚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他听了犬养健这话笑了:“你们凭什么?凭你们平均不到一年垮掉一个的政府?凭你们平均任期不足一年的首相?还是凭你们把侵略战争当成荣耀的民众思想?一个民族,没有自身的力量,要靠强取豪夺来化解内部的矛盾,一个这样的民族,你有什么理由如此狂妄自大,占领整个中国土地?笑话!”
  犬养建强装矜持保持着日式的优雅。
  苏鸿又说:“您知道你的名字在中国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犬养健回答,苏鸿继续说道:
  “意思是,狗娘养的。”
  “坂本是我杀的,又怎么样呢?在您自己的国家,四年间曾有4个首相被刺杀,你们强占中国的地界,犯下那么多罪行,我杀你们几个人,不过分吧。”苏鸿不顾犬养健因愤怒涨红的脸,继续说:“哦,我忘了,您的父亲,好像也是这么死的。”
  犬养健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不顾形象,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苏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贯的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就生气了?生气了就杀了我吧,你们也不用查了,人,就是我杀的。你们之前死过一个教育部部长,你还记得吧,也是我杀的,还有那个名单,也是我拿的,我们中国人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看不惯你们那副小家子气做派,既然迟早也要暗杀我,不如尽快吧。”
  犬养健刚被派来工作不久,他对之前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但是有所耳闻,苏鸿看起来十分不简单,那就更应该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不怕死的人我见的多了,苏先生,想求速死,没那么容易。”犬养健说:“希望到了梅机关,苏先生依然能有如此豪言壮语。”说罢犬养健一摆手,两个日本兵上去架住苏鸿就往外走。
  苏鸿被拖出去,几个巡捕立刻围上来:“犬养先生,苏鸿现在关押在我们捕房,您不能带走他。”
  犬养健掏出□□怒吼:“他杀了帝国军人,帝国有权利对他进行审判!”
  见犬养健掏出了枪,几个巡捕停在原地,一个巡捕小声对另一个说:“快去找法总。”
  那个巡捕刚要出去,就被日本兵一把按住,他用肘还击,一胳膊肘顶在日本人肚子上,那个日本人被他顶的后退两步,另一个日本人站出来,上去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两脚,那个巡捕的鼻血流出来,却并不服软。
  他一把擦掉鼻血,骂道:“删那!这憋屈日子我也过够了,来!有种咱俩一对一!”说罢就要挣脱着站起来,但是还没站稳,就又被按了回去。
  这次,两个日本人死死的把他贴着地按住了。
  苏鸿对犬养健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笃定你们赢不了吗?因为一个蜷缩在岛屿说的民族,一个没见识没内涵的民族,永远理解不了中国!你们是一群伪君子真小人,你们永远理解不了中国之大,不管是在版图意义上还是在意识意义上,亦或是历史深度上,你们都理解不了!你们永远不会懂中华民族刻进骨髓的凝聚力和生命力。你们永远不会理解一个能延续五千年的事民族的韧性!你们永远理解不了一个中国人对自己所处国家的文化认同感!这种生命力,这种凝聚力,融在每个中国人的生命里,刻在每个中国人的骨头上。所以,你们的妄想永远不会实现!所以,你们迟早会带着你们那不堪一击的所谓自尊心滚出中国!”
  犬养健气的发抖。
  苏鸿继续说:“你说的对,估计法国人也保不了我几天了,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是不受那个罪了。”
  苏鸿说着对地上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巡捕一笑:“谢了,兄弟。”
  说罢,苏鸿抬手抓起办公桌上的钢笔,对着自己的脖子,扎了进去。
  *
  刑瑞林推门进来,走到沈逸身后:“苏鸿牺牲了。”
  沈逸知道那天他到底没能救下苏鸿,但是他没想到苏鸿这么快就被日本带走了,这两天他和陈岁正在各方面协调像保苏鸿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一沉,沈逸回身,面对刑瑞林:“他不是在中央捕房吗。”
  刑瑞林知道沈逸心情不好,道:“战时,谁都有可能牺牲。”
  苏鸿明明有希望救下却没能救下,沈逸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跟苏鸿没什么交情,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起身一把卧室门推上,咣当一声门锁上了:“那为什么非要是他呢?他在租界,捕房也有意保他,我们运作了好几天,把他保出来不是没可能。他杀日本人,我们应该帮他。”
  “你在跟谁耍孩子脾气?!”
  刑瑞林道:“不是他就可能是你!广慈医院那几枪是你开的吧?谁让你去的?你以为我不想救他?抗日时期,每一个中国人的命都是命!”
  刑瑞林也觉得心中憋闷,但是他吵了两句很快平复下来:“我们已经尽力了,包括军统方面比我们更想方设法的在救他,但是他是自杀。”
  说到这,刑瑞林沉吟了一下:“日本人在捕房撒野要带走他,他用钢笔结束了自己。”
  沈逸沉默。
  二人都保持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沈逸终于开口问:“坂本是怎么死的。”
  “西地兰过量。”
  沈逸终于问出了心中想了好几天的问题:“药是云庭拿的?”
  “是她。”
  沈逸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火气又烧起来了:“我做这些事,就是为了她能不做!她不是我们的人,有事情你可以让我去做!”
  刑瑞林:“我没有指挥她,是她自己去的,云庭从不多管闲事,她这次主动来帮忙,她是怕这事她不做就要轮到你头上!之前苏鸿他们刺杀过坂本,失败后是云庭他们医院收治的,她知道坂本的身体状况,所以想了用药这个注意,我们原计划让坂本悄无声息的死,但是没看住苏鸿个疯子!”
  邢瑞林叹了口气:“当天苏鸿来求助于我,他伤的很重,情况紧急,来不及避开云庭,要不本不该让云庭知道这些事情。”
  刑瑞林走过去拍拍沈逸肩膀:“你放心,这事一出法国人反而没查出坂本的真正死因,到现在他们还认为是坂本术后情况不稳定又目睹了苏鸿杀人导致的自己猝死,苏鸿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云庭全程在医院没有参与过坂本的治疗,她不会有危险。”
  邢瑞林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不会让她去做这些事情的,云庭的父母皆为国捐躯,她不应该再去冒险了,况且如果连她们都要冒险,那我们岂不是太失职了,以后不好说,起码我们活着,还轮不到她们。”
  沈逸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刑瑞林继续说:“行了,你也犯不着跟我生气,我要走了。
  沈逸:“去哪?”
  “先回哈尔滨,光华书店要重新营业了,然后出国。”
  “去多久?”
  “还不知道,上海这面就交给你和陆怀南了,你们正常工作保持常态。”
  沈逸点点头,语气放缓:“我不是和你生气。”
  刑瑞林摆摆手,说:“你既然这么惦记人家,怎么不同人家结婚。”
  沈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没资格娶她。”
  “别想的太多,你想的为她好,未必是为她好,云庭不小了,她没有家人,在这世界总要有个归宿。”
  “我…”沈逸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是不想跟云庭结婚,但是比起得到云庭,他更希望保护好云庭:“我怕哪天我要是…”沈逸还是没说出口,他跳过那两个字继续说:“云庭起码还能再找别人。”
  “人要是什么事都为了死后做准备,那什么就也不要做了。”
  刑瑞林正色道:“活着,就想活着的事。”
 
 
第25章
  陈岁写好了关于女校的稿子,她放下笔,抬头看看挂钟,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
  她整理好东西,问沈逸:“你还不走?”
  沈逸也抬头看看表,说:“下班了,你先走吧,我等云庭下班和她一起回去。”
  陈岁说:“张老师今天又没来,明天我要去把下一期内容送审,可能来的晚点,你明天来了让他看一眼这个。”陈岁说着把写好的几张信纸放在沈逸桌子上。
  沈逸接过来,点头:“好,你去吧。”
  陈岁下楼走了,沈逸拿起陈岁的稿子看起来。
  楼下传来脚步声,沈逸以为是张易之回来了,一抬头发现是李良辰。
  沈逸说:“你怎么来了?”
  李良辰说:“你们这报登不登广告?”
  沈逸说:“什么广告?”
  李良辰说:“也不算广告,算寻人启事吧。”
  李良辰一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样子,沈逸给他拿了把凳子:“坐下说吧。”
  李良辰说:“我生来没娘。”然后自己觉得不对劲,又说:“我生下来没见过我爹我娘,小时候就被我师傅捡来带在身边学唱戏,以前就是沿街边走边唱换点钱,后来到上海,才逐渐好起来。”
  李良辰接过沈逸给他倒的水,说:“以前穷也就不觉得,现在想想还是想找找他们。”李良辰喝了一口水:“我倒不是非要认祖归宗,我就是想看看,我的亲生爹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当年生下来就不要我。”
  沈逸听了,说:“寻人启事我们是登的,但是你有什么线索吗。”
  李良辰说:“听我师傅说,捡到我的时候身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生辰,我老家是苏北的,别的,再没有了。”
  沈逸说:“应该没问题,能登,我明天要问一问主编,他要是没问题就可以。”
  李良辰说:“谢谢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钱来,放到沈逸桌子上。
  沈逸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叠纸钞,说:“寻人启事是小版面,用不了这么多,你先拿回去,等确定下来再说。”
  李良辰说:“拿着吧,我看了几期你们报纸,值这个价。”
  第二天沈逸跟张易之说了这件事。
  张易之对李良辰有所耳闻,他想了想说:“这个九公子是不是还挺有同仇敌忾的心思?”
  沈逸说:“我去76号晚会那次,76号就有邀请他,当时易默村拿枪威胁他要他唱戏,他也没有唱。”
  “行,登吧。”张易之说:“他有一些影响力,下次他再来,你同他讲愿不愿意做一期专访,不用讲什么特殊的,只讲讲传统戏曲文化就好。”
  “好。”沈逸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陈岁的稿子:“张老师,这是陈岁昨天写好的,她让我拿给你看一看。”
  张易之接过稿子,他问:“她人呢?”
  沈逸说:“她说今天去公董局送审,可能来的晚一点。”
  张易之点点头,看着陈岁的稿子。
  看完,张易之说:“没什么问题,你一会儿拿去排版吧。”
  沈逸说:“那李良辰的寻人启事也等在这期吧。”
  他又说:“我看每次都是陈岁拿去送审,公董局离我家不远,下次我可以顺路去。”
  张易之说:“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能每次都顺利过审吗?”
  沈逸说:“为什么?”
  张易之一笑:“来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陈岁的父亲在公董局工作,很有身份,我们这小小的报社能在上海立足,也是人家的功劳。”
  沈逸看陈岁平时穿着确实不像一般小姑娘,之前要救苏鸿的时候陈岁也一直在帮忙与中央捕房沟通,但是沈逸没想到陈岁还有这一层身份。
  张易之说:“对了,你刑老师前天到哈尔滨了,他在商会上见到了你母亲和大哥,他要我告诉你你大哥母亲一切都好。”
  沈逸点点头:“刑老师有心了。”
  *
  邢瑞林离开上海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阵子没出什么事,大家的情绪都逐渐缓和下来。
  最近几天,沈逸一直想着邢瑞林的那句“活着就想活着的事。”
  他想了很多,然后决定不去想了。
  下班后,沈逸先去看了房子,然后去看了戒指。
  回到公寓,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吃过饭,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
  晚上,沈逸走出门去。云庭就在隔壁,沈逸站在公寓的漏天走廊里,抬头看去。
  深邃的天空里,一轮小小的弯弯的月亮藏在半透明的云层里,看起来清冷又美丽。沈逸伸手,迎着月光,他看着自己手上闪闪发光的小东西,突然轻轻笑了,他整理整理衣服,轻轻敲响了云庭房间的门。
  云庭开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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