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延安东路
时间:2022-01-23 08:48:49

  沈逸的后背还扎着弹片,他怕回去被云庭看见,就跟着陆怀南先回了照相馆。
  陆怀南拿出药箱,着手准备给沈逸处理,掀开衣服,发现伤口挺深,陆怀南问:“要不去医院?你这不算枪伤,又已经登记过了,可以去医院。”
  “不用了,也不严重。”沈逸说着,把衬衣解开脱下来。
  陆怀南拿镊子挑夹出伤口中的弹片,沈逸低着头没吭声。
  陆怀南夹着碘酒棉球给伤口消毒,看见沈逸身上有一块红色的型似月牙的印记,陆怀南问:“胎记?”
  沈逸点点头。
  “呦,那你是个合格产品。”陆怀南道:“小时候我妈说,人转世之前阎王要检查,符合投胎标准的就让阴差给盖个章。”
  沈逸一笑,他见陆怀南拿起了纱布,说:“别包的太明显,口子又不大,用两层纱布粘上就行了。”
  “怕云庭看出来?”
  沈逸点点头。
  “都结婚了你瞒得住?”陆怀南说:“我尽量给你贴的平整。”
  陆怀南给沈逸包扎好,转身走到柜子前,回头问沈逸:“你那衣服穿不了了,我给你找一件我的吧。”然后他在衣柜里翻找起来:“你能穿哪个呢,我也没啥衣服,估计你也…”陆怀南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衫:“这个好,这件给你穿。”
  沈逸:“你…粉色的…?”
  “也不算是我的。”陆怀南把衣服从衣架子上摘下来“你跟云庭结婚那天,九公子不是喝多了吗,我给他送回家,他非要把这衣服给我,说是新的,没穿过,说你都结婚了,让我也快找对象,说粉的招桃花。让我穿。”
  陆怀南把跟自己比量一下,说:“你看看,我这老脸合适吗?正好给你。”陆怀南扬手一扔,把衣服给沈逸扔过去。
  沈逸一把接住衬衫:“招桃花,那我更不能穿了。”
  “我们还信这有的没得?”陆怀南看着沈逸说:“好歹是件新衣裳,你穿吧,你白。”
  沈逸拎起衬衫,那料子倒是极好的,他自己的衣服被血染了一大块,实在没法穿了。沈逸只得穿上了。
  “这不挺好。”陆怀南说。
  沈逸身材挺拔,白皙的皮肤下是分明的骨骼,穿着确实好看。他整理一下衣领,问:“你刚才是故意帮她吗。”
  陆怀南还以为沈逸没注意,不过既然他问了,陆怀南也没有回避:“她是苏鸿的女朋友。”
  沈逸转身看向陆怀南,想说点什么,却只是轻轻叹气。
  陆怀南说:“我也是最后才认出来,苏鸿之前给我看过她的照片,这两口子,行事作风都这么像。”
  沈逸想了想:“她是来给苏鸿报仇?”
  陆怀南说:“谁知道呢,可能吧。”
  沈逸说:“苏鸿临走前,把所有罪名都揽到他自己身上了,不然…”
  陆怀南打断他说:“没有不然,你不用自责,有些牺牲避免不了。当时那个情况,他不把罪名都揽下来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尽力了,保下来是幸运,保不下来才是常事。”
  陆怀南叹了口气:“他是自杀,没办法。”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又说:“他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要自杀呢。”
  沉默了一会儿。
  沈逸说:“可能就是这样肆意生长的生命,才不能接受委曲求全的活着。”
  陆怀南说:“如果有一天,你我落到那个境地,你会自杀吗?”
  沈逸认真的思考一会儿,说:“也许会吧,我不知道,未到生死,我现在说的话,未必是当时的选择。”
  陆怀南从窗边转过身来,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而且也不允许你那样做。”
  他点着一颗烟,说:“沈逸,你就是想的太多,其实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有用,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着,才是不容易的。”
  陆怀南继续说:“在不背叛信仰的前提下,活着。活着才是对的起死去的他们,活着一天,就过好一天,活着一天,就离希望近一天。”
  *
  云庭早就吃过了饭,天已经黑了,她想着沈逸也快回来了,正要把饭菜热一热,就听见外面门声响了。
  沈逸穿着那件粉色的衬衫回来了。
  沈逸向来穿的素气,云庭看见沈逸穿着粉衣服,噗嗤一乐。
  沈逸本就觉得不合适,被云庭一笑,低下头来:“原来的衣服脏了,老陆给我找的这件,我去换掉。”
  云庭却拉过沈逸的手:“别换,好看。”云庭拉过沈逸骨节分明的手,粉色衬衫的袖口在灯光下微微闪光,衬的沈逸的手更加白皙,云庭评价道:“别有一番韵味。”
  沈逸笑笑,云庭说:“你等着,我去给你盛菜。”
  二人坐下吃饭,沈逸抬头看见墙上的日历,说:“快过年了,明天去买点年货吧。”
  云庭说:“好呀,家里的米面也不多了,正好都多买些,老陆九公子也要一起过年吧。”
  沈逸点头:“嗯,一起过年,人多热闹。”
  *
  除夕这天,陆怀南与李良辰在沈逸家相聚。
  云庭把沈逸炒好的菜从厨房往外端,她想着陆怀南是大连人,就要把一盘干炒鱿鱼须放在陆怀南前面。
  陆怀南却赶紧拜拜手:“不要不要,我们黄埔当时为了省点伙食费天天给我们吃鱿鱼炒花生,我都给吃伤了,你们吃你们吃,要说鱿鱼这玩意还是好吃的,但是我实在吃够了。”
  云庭一笑,伸手把那盘鱿鱼端了起来,跟竹笋烧肉换了个位置:“这个行吧。”
  李良辰这时勾过陆怀南,一手指着阳台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对陆怀南说:“我说,你怎么把我给你的衣服送人了?这不是我给你招桃花用的?逸哥想要,我可以再给他买嘛!你怎么能把我送你的礼物给人?嫂子,就把鱿鱼放他这,让他吃!”
  陆怀南伸手扒开李良辰的手:“你看看我这老脸,穿粉色,你觉得合适吗?”
  “嗨呀,有什么不合适,你就是一张老脸才要多穿粉色,多招桃花,你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找对象,我说你不会还是…”
  陆怀南看李良辰的样子就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来,赶紧打断他:“我岁数大吗?我说你一个男人怎么净操心这事,我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着什么急?”
  陆怀南说着,做嫌弃状:“倒是你啊,李良辰,你可得抓紧,我那天去百乐门,有三个小姐在讨论你呢。你怎么好让她们一直等?”
  “讨论我的何止三个啊,要说三百三千也是有的。”李良辰说着用手抓了一块鱿鱼放进嘴里:“嗯!想不到我逸哥做饭的手艺也这么好。”
  他转过头来问陆怀南:“这你不尝尝?没口福。”
  陆怀南拿起筷子啪的打了一下李良辰打手:“没规矩!”
  沈逸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来,李良辰做可怜状:“逸哥!他打我。”
  云庭说:“活该!”
  沈逸把最后一道菜放在桌子上,道:“快快快,块动筷子。”
  李良辰看那金光灿灿的一盘,金黄色的一块一块不知是什么,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一层糖浆,很是好看。
  陆怀南拿起筷子:“呦,这可老长时间没吃了。”说着他夹起一块,抬手拉出长长的糖丝,他手腕转动几下,把金黄细长的糖丝卷到一起,然后在凉水碗里蘸一了下,才放进了嘴里。
  地瓜炸过,软糯细滑,裹着的一层糖浆被凉水冷却,变成脆脆的糖壳,吃到嘴里外酥里糯,又香又甜。
  李良辰是上海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学着陆怀南的样子夹了一块吃,吃完道:“这味道,很像□□的黄金红薯酥,不过外面裹的是一层玉米片。”
  陆怀南说:“要么说还是你们南方人讲究,起个菜名都那么雅,这在我们东北叫拔丝地瓜,言简意赅,形象概括。”
  陆怀南说着又吃了一块,道:“沈逸你这熬糖的技术不错,真应该支个摊去买糖葫芦。”
  云庭想到沈逸在哈尔滨给她做的巨型玉米糖葫芦,笑到:“对,做糖葫芦也是弘扬美食文化,也不算转行。”
  沈逸刚脱下围裙,也坐下来,他知道云庭爱吃甜的,怕家里有客人云庭不好意思多夹,于是给云庭夹了好几块单独放在小碟子里,说:“这不常做,你多吃一点。”
  云庭心里觉得好笑,好像自己是个认生的小孩。
  陆怀南看着沈逸给云庭夹菜的样子,对李良辰说:“你看你看,我就知道,现在上海物价飞涨,白糖可不便宜,咱俩是借云庭的光才能吃上这道菜。”
  李良辰说:“不至于不至于,你们谁想要白糖,我给你上我们后厨弄去,你要十斤二十斤,都有。”
  然后他又说:“我就说让你赶紧找对象,你不听,看人家恩爱你又酸。”
  陆怀南笑道:“你就两句话绕不开这话题了是吧,对了,前几天在百乐门那件事,后续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死的日本人只是个小头目,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人抓不到,不了了之了。”
  “人没抓到?”陆怀南问。
  “谁知道他们那么废物,一群人抓一个受了伤的女人都没抓到。”李良辰说:“后续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当天是没抓到,吴四宝胳膊被打了一枪,没抓到人还回我们那去撒了一阵子气。”
  李良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给陆怀南和沈逸各倒了一杯,回身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一瓶自己带过来的汽水:“嫂子你喝这个。”
  云庭接过汽水,问:“是之前报纸上登的舞女不肯陪舞杀了几个日本人的事?”
  李良辰说:“嫂子你不知道啊?那天…”
  李良辰还没说完,沈逸在桌子下踹了他一下。
  “那天…动静闹的那么大,我以为你知道呢。”李良辰反应挺快,不动声色的园了回来。
  沈逸说:“现在过几天就有类似的事,不是76号又杀了人,就是又有日本人被刺杀了。大家都不新鲜了,不是大事我们周报都不登了。”
  陆怀南说:“舞女杀人,倒是很新鲜,有些记者从中大做文章,写的东西跌宕起伏,好像那个舞女跟那些日本人有什么爱恨纠葛。”
  云庭咽下嘴里的一口汽水,笑道:“可不,我就是看了那篇报道,第二天又买了后续,竟然能当连载小说看。”
  沈逸笑笑:“要不以后我们也开个这个栏目,专门写对读者心意的东西,销量肯定大增。”
  李良辰说:“到时候我来给你提供素材,第一期就写,法租界著名曲艺大师的成名之路。”
  陆怀南一本正经道:“我看行,之前九公子的那期专访的那期销量就不错,不过嘛,成名之路这种话题还不够,既然决定娱乐化,那就要彻底,要写就写,九公子与他的三千追求者,一个人一期,够出个三千期,这几年都不怕没内容。”
 
 
第29章
  吃过饭,李良辰张罗着要去广场看杂耍,云庭一听,也要跟着去。
  沈逸正在厨房洗碗,满手的泡沫,听见他们的对话,对屋里喊道:“你们先去吧,我洗完就去。”
  云庭过来:“我来吧。”
  沈逸伸手一挡:“我都沾手了,你们去吧,我这也快。”
  李良辰过来拉云庭:“嫂子,不等他,我们先去,一会儿都开始了。”
  李良辰拉着云庭出门了,陆怀南看着他们笑笑,没走。
  沈逸放下最后一个碗,正在看着窗外愣神,陆怀南走过来,刚要点着一颗烟,就被沈逸拦住了:“云庭闻不了烟味,我们出去吧,边走边说。”
  二人出门,往广场走,陆怀南再次点燃了那根烟,说:“怎么,有心事?”
  沈逸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说:“没什么事,今年过年又没回家,原来在国外不觉得,现在日日在中国,天天看着国内的变化,天天都有东北的消息,心里还是惦记的。”
  陆怀南说:“给你哥去封信吧,你要是实在想回去,我跟邢瑞林说一声,让你回去看看家里。”
  沈逸摇摇头:“不了,其实家里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好惦记的。”
  陆怀南深深吸了一口烟:“你还有的惦记,应该珍惜。”
  沈逸说:“前年东北有了《米谷管理法》,连大米都不让吃了,今天做拔丝地瓜,就想着东北现在白糖也不让吃。”
  陆怀南说:“说是不让吃,以前囤的总还是可以偷偷吃的,你跟云庭在乡下的时候,不也买过糖糕。”
  “那时候条文刚发,估计还没落实,才有糖糕,现在买糖不那么容易了。”沈逸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买过糖糕?”
  “云庭给我讲的,她说那个卖糕点的给你算命,说了点不好的话,气的她不想买了。这么一点小事她记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在乎你。”
  沈逸笑笑:“人家随便说说的,她也当真。”
  陆怀南:“关心则乱,平时不信的也信了。”
  沈逸轻声说:“我这辈子,能娶云庭,知足了。”
  他抬起头,又说:“日控区日子总归是不好过,日本人一天不走,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今天不让吃大米,明天或许连玉米也不让吃了。”
  陆怀南说:“这才是战争的本质,大连算是最早被日本控制的地方之一,起初还有人以为,日本人来了建厂修港,也不算太坏,结果呢,指望外族带来繁华?太天真了。他今天善待你,只是因为还没必要弄死你而已。”
  沈逸说:“所以凡事还是要靠自己,现在法租界看起来太平无忧,可这依然是租界,这建立在别国威慑上的太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