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延安东路
时间:2022-01-23 08:48:49

  陆怀南说:“这仗也打了好几年了,其实,这场战争,战线拉的越长,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反而更有利。”
  沈逸仔细想了想陆怀南的话,结合这几年日本自己国内的消息,很快想通了:“没错,日本国内的主流思维还是主战的,而且很激进,他们自明治维新,花费了太多在军事上,全国上下就指望战争带来资源,淞沪会战虽败,但日本也是惨胜,这大大阻碍了他们继续扩张的步伐,他们国内的矛盾定会加剧。”
  陆怀南点头赞许道:“一点就透。”
  他掸掸烟灰,继续道:“就是这样,曾经为了使战争合法化给民众疯狂洗脑军国主义,他们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迟早被反噬。若是打的慢了,日本国内平民不依,若是要打的快,就要不停扩张,甚至要同时与多国开战,而日本并没有这个能力。外忧,内患,是两颗隐藏在日本繁荣外表下的两颗炸弹,只要有一个爆了,就能要了它的命。”
  沈逸说:“所以其实我们个人能做的,只是一点一点的小事,真正能改变历史的,还是历史的潮流,我们裹挟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发出一点点光。”
  陆怀南说:“与历史相比,我们每个人做的都是小事。每个人发一点光就足够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街道上人不少,广场上更是热闹异常,行人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年货礼物,穿行在热闹的街道,广场中间围满了人。李良辰站在人群中看杂耍表演,正在拼命叫好,云庭一边看表演一边不住回头。
  沈逸和陆怀南很快就到了。
  云庭挽过沈逸的手:“你可算来了,刚才九公子非要进去跟人家一起唱一段,我都拦不住。”
  陆怀南说:“怕什么,让他唱,挣点零钱一会儿买爆竹。”
  广场上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中间是围着看表演的人,旁边的小商贩摊子也都有不少人围着。
  有卖古香古色的小灯笼的,有卖芝麻糖的,有卖烟花爆竹的,当然更少不了卖各式各样的福字对联的。
  这里的人们此时此刻大抵都是欢乐的,广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这里面有云庭的笑声,有李良辰的笑声,也有沈逸和陆怀南的笑声。
  这是年关将至,租界百姓在长期的苦难中短暂的笑声。
  租界的百姓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租界外,并没有这样的欢乐,或者说极少有这样的欢乐。租界外,本就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一个女人,她们为了降低风险,从不选择在夜晚外出。与法租界热闹非凡的气息不同,租界外,只能从偶尔一家贴着新福字的门口看出来这是过年。
  这也还算是好的,还有难民,他们已经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这座繁华的城市缝隙里游走。
  年?这个字已经离他们远去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9月18日本人在奉天打响第一枪开始的。
  或许是7月7日那天日军向卢沟桥发动攻击那天开始的。
  亦或是,11月9那天上海沦陷开始的。
  从那天起,有很多人就不再是人了。
  在嘈杂的人群中,沈逸抬起头,看向天空,又是一年了,一年又一年,中国人什么时候能真正安安稳稳的过个年呢。
 
 
第30章
  自年前回到工作岗位后,陈岁最近每天都在报社待到很晚才走,她这一趟出门很有心得,心里很多话要写出来。
  这天天色已经暗了,沈逸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突然想起了什么。
  沈逸走到陈岁的办公桌,拿过陈岁的稿纸,因为最近审查很严,这篇早就写好的稿子一直没能发表,沈逸说:“你看结尾这句,改成只待青丝换白发,好不好?”
  陈岁看着那两行文字,咬着笔杆思考着,思考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嗯,这样好,这样更有传承意味。”
  “我也这样理解,是老陆指出的。”
  “陆怀南?他来过?”陈岁一边修改文字,一边问。
  “嗯,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他来送照片。”
  “哦。”陈岁点点头,邢瑞林有意让陈岁不过多参与这些事情,所以陈岁跟陆怀南并未见过面,只是经常听到这个人,之前在大连放火的照片也是陆怀南寄过来的,陈岁对陆怀南有些好奇,不过她知道有些事不该多问,从不主动要求见面。
  沈逸拿好东西正要下楼,张易之起身:“走,我也要下班了,我们一起走。”
  他说着回头嘱咐陈岁道:“你也别太晚了,不安全。”
  陈岁对二人摆摆手,又埋头继续写了。
  张易之和沈逸下楼,他说:“这次交流学习陈岁收获不少,有机会你也应该出去多走走。”
  沈逸说:“老师下次再出门也带上我,我想去的。”
  张易之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时迎面跑过来一个人,抬手一枪就击中了他。
  张易之应声而倒。
  沈逸反应了不到一秒,赶紧去扶张易之,他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按住张易之的伤口:“张老师!张老师!”
  张易之颤抖着抬起手,却说不出话来,沈逸赶紧握住他的手:“张老师,没事,你挺住,我现在就您去医院。”
  说罢沈逸背起张易之,走了两步,拦到了黄包车,沈逸把张易之放到车上:“快,广慈医院。”
  今天广慈医院的晚班大夫见过沈逸,知道他和云庭的关系,什么都没问尽快安排了手术。
  沈逸坐在医院走廊,在一片白色世界里独守。
  *
  枪伤医院需要备案,陈岁的父亲比她更早的知道了这件事。
  陈岁的父亲第一时间给陈岁打了电话,告诉她张易之在广慈医院抢救。
  陈岁在报社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正要下楼去医院,就看见沈逸正往上走。
  陈岁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她问:“张老师怎么样?”
  沈逸停住脚步,轻声说:“张老师,没能救过来。”
  陈岁眼眶湿润,她说:“他是枪伤?”
  沈逸点点头,没说话。
  陈岁的眼泪掉下来,她咬着嘴唇,声音颤抖:“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们从租界外回来的时候遇见了76号的人,就是他们。”
  沈逸说:“我们初步猜测,是这样的。”
  “是因为报社的事。”陈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之前就受到过威胁,不过张老师还是要坚持办报。”
  陈岁一眨眼,漆黑的睫毛下,泪珠不住的落下来,她问道:“值得吗。”
  沈逸反问道:“这也是你在坚持做的事情,你觉得值得吗。”
  陈岁看着沈逸,沉默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沈逸看着陈岁的眼睛:“值得的,你,我,我们都知道。张老师选择办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做这些事情,写这些文章,是因为他看见了人间疾苦,他看尽了满目苍夷。他见过这样的中国,但他不要这样的中国,他要的就是踏破这一潭死水,他明知风雨,但是还是选择在风雨中继续前行。”
  沈逸继续说道:“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值得,黄河长江,我们中华大地江山千里,每一寸土地都值得。笔墨丹青,我们中华文化的每一字一句都值得。往前,唐宋元明,我们五千年的沧桑岁月值得他去做,往后,这片土地上孩子们应该有的欢声笑语也值得他去做。”
  沈逸走向窗边,看着窗外深邃天空里的弯月,又轻声说:“值得的。”
  陈岁沉默了许久,拿起自己的那篇稿子,对沈逸说:“我们下期就发。”
  沈逸抬起头,看着陈岁。
  陈岁擦干眼泪说:“张老师走了,但是我们还在,我佩服他,我想成为他。”
  “你不怕吗?”
  陈岁看着沈逸,目光清澈又坚定:“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
  第二天,沈逸去找了陆怀南。
  陆怀南与张易之接触并不多,二人不算太熟,不过出了这样的事,陆怀南还是很愤慨的。
  陆怀南说:“76号干过太多缺德的事,他们雇青帮的人,让这帮人狗仗人势的到处杀人,出了事就把责任往青帮头上一推,这件事怕是并不好追究。”
  沈逸说:“那张老师就白死了吗?”
  陆怀南说:“不会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白死,但是现在的情况,何况毫无证据,就算有证据,我们也确实没有能力去推翻他们。”
  沈逸没有说话。
  陆怀南又说:“你放心,我们现在做不了不代表一直做不了,历史迟早要审判他们。现在,此时,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动摇,他们杀张易之,更说明他们害怕,他们怕你们文字的力量。”
  沈逸说:“我们不会动摇的,我跟陈岁说好了,这期周报按时发,他们能杀一个,但是杀不完所有人,租界那么多报社还在坚持着,我们也不怕。”
  陆怀南问:“陈岁怎么想?她不害怕?”
  沈逸说:“她说我们不怕她也不怕。”
  沈逸又问:“你觉得陈岁怎么样?”
  陆怀南:“怎么?她有这个意思?”
  “嗯,其实之前陈岁就一直有这方面的心思,之前他们去延安,也加深了她这方面的思想,这次张老师的事对她触动很大,她说希望成为张老师那样的人。”
  陆怀南说:“我跟她没有直接接触,你先说说对她的印象。”
  沈逸想了一下,说:“陈岁本质很好,有能力,有才华,现在也有一些影响力,只是有时候过于棱角分明,不会变通。”沈逸说着摆摆手:“不是不会变通,准确的说是她不愿意变通,所以容易把自己置于险境,当然,这也是她的可贵之处。”
  陆怀南点点头:“看出来了,她一直不愿意用笔名,写东西从来都用大名。我相信邢瑞林不是没考虑过,张易之这次去延安能带着她更说明了问题,陈岁是个好孩子,但是她父亲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件事,我还要跟邢瑞林商量一下。”
  这件事很快有了后文,寒食节这天晚上,沈逸领着陈岁,就像四年前邢瑞林在法国领着他一样。
  他们举起右手。
  清澈的声音在这家小小的报社响起:“我志愿…”
 
 
第31章
  又是一年春入秋,不管人怎么想,时间不停留。
  陆怀南刚刚接到邢瑞林发来的电报。
  邢瑞林要他去制定仓库拿一份文件,是一份很重要的资料,这份资料已经周折辗转了很多地方,现在被藏在仓库里。
  沈逸去照相馆找陆怀南的时候,陆怀南刚看完电报的内容。
  陆怀南说:“你来的正好,来活儿了,看看吧。”
  沈逸展开陆怀南递过来的纸条,问:“就是去年我拿到的那份名单里人的资料?”
  陆怀南说:“对,这是一份很详尽的资料,记录了每个人的真实身份,里面包括我们的同志,也有军统的人和日本人。”
  沈逸回忆里一下那份名单,那份名单里有他认识的人,他说:“苏鸿也在其中。”
  沈逸又问:“要送到哪?”
  陆怀南说:“邢瑞林9月11号的船,在汇山码头停靠,我们拿到这份资料,给他送到船上,他会带出国去。”
  沈逸说:“明晚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怀南说:“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你明天在照相馆等我,我自己去。”
  *
  76号的审讯室里,林业生正在开枪打人玩。
  他不击中那人的要害,只是打他的腿和手。
  林业生放一枪歇一会,等那个人不动了,就再开一枪。
  林业生说:“张元,你我也算同事一场,76号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这个叫张元的人不住颤抖着。
  林业生又说:“老同事,我真不想闹的那么僵,这几年,新政府待你不薄,只要你说,你还可以继续是我们的人,这样多好,何必在这受罪呢?你在这受罪,你的组织在哪呢,来救你了吗?”
  自前年76号丢失了那份名单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件事的调查,这次一个契机,他们发现问题竟然出在自己内部。
  林业生见张元还不说话,便继续开枪。
  终于,随着一阵阵哀嚎,张元的精神崩溃了。
  林业生说:“现在想说了?”
  张元颤抖着,眼泪和血混在一起糊在脸上,他闭着眼睛,内心似乎万分痛苦挣扎,但是还是开口:“那份资料,我藏在了…”
  *
  是夜。
  陆怀南来到仓库,他翻身跃上窗户,撬开仓库的窗户,跳进了仓库。
  陆怀南直接下了楼。一片黑暗,他没有开灯,他的脚步很轻,到了地下一层,他按照邢瑞林说的去货架子翻找。
  一只老鼠从陆怀南旁边跑过,陆怀南没有理会它,认真的一排一排找着。
  陆怀南从一个货架底部摸到了一个纸袋,这个纸袋被用胶带反向粘在货架的底层,陆怀南小心的拆掉胶带,打开纸袋确认了一下,然后翻身从窗户又跳了出去。
  陆怀南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的一瞬间,用余光隐约看见了身后两个身影。
  陆怀南心下一沉。
  不过他没有漏出丝毫慌乱,把文件揣进怀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如果是有人要抓他,那么在仓库里面下手才是最佳时机,如果他们当时没有下手,那么…
  就是他们想跟随自己,看看自己要回到哪里去。
  陆怀南的分析是对的,他没有回照相馆,而是向着反方向走去。
  陆怀南用余光瞄着地上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两个影子。
  他一直走出去两条街,转身进了附近的一个教堂。
  76号派来跟踪陆怀南的李六和瞎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是依然不敢打草惊蛇,跟着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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