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早年间跟人街头械斗被扎瞎了一只眼睛,所以被称为瞎子,不过他另一只眼睛不但不瞎,反而视力还很好。
瞎子靠在一个柱子后面,紧盯着陆怀南的下一步行动。
而这时,陆怀南已经绕到了他身后,陆怀南从后面一把勒住了瞎子的脖子,用力收紧手臂。
瞎子的身手也不错,他十分灵敏,往后用力掰住陆怀南的手,趁着陆怀南力量松动立刻一转身一歪头,往旁边一躲挣脱开了。
李六见状赶紧扑过来,陆怀南头都不回精准的一脚踹过去,把李六踹的往后连连后退几步,趁着李六还没站稳,陆怀南伸手就抓过李六的头发,扯着他的脑袋用力往柱子上磕。
李六被陆怀南磕的头破血流,瞎子从后面一跃而起就像刚才陆怀南勒他一样勒住了他的脖子。
二人合力死死的勒住陆怀南,陆怀南满脸通红,他用膝盖猛击李六,李六手稍微一松,陆怀南顺势又是一脚把他踹倒,死死踩在脚下。
不过瞎子还没松手,陆怀南紧紧握住瞎子勒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往前一拽,一弯腰,一个过肩摔把瞎子也摔倒在地。
二人摔在一起,陆怀南趁此之际赶紧爬起来就向教堂门外跑去。
瞎子也很快翻身就起,大骂着就追过。
陆怀南飞身跑出教堂,刚要转身跃进弄堂里,一辆汽车从侧面驶来,把他撞倒在地。
林业生从车上下来,陆怀南从地上撑起身子。
后面的车上立刻下来一群人把陆怀南围在中间。
这时瞎子和李六才从教堂里追过来。
林业生瞪着瞎子和李六,骂了一句:“废物!”
*
沈逸在照相馆等陆怀南回来,却只等来了一条电报。
电报只有五个字。
张元叛变了。
看着这几个字,沈逸的心向深渊坠去。
*
林业生抓到了陆怀南,正想向上级邀功,却没在陆怀南身上搜到文件。
派人去搜,仓库也没有。
陆怀南单说自己本就没有拿到文件。
这样一来,陆怀南与张元中定有一个人没有说实话。
张元被林业生打成了半个筛子,人还在医院里,那天的审讯成了张元的心里阴影,听说他经常做噩梦半夜吓醒。
所以对于这两个人,林业生还是更相信张元的。
日本人也偏向于是陆怀南拿到了文件之后藏到了哪里。
李六和瞎子当天潜伏在仓库附近,并没有亲眼看到陆怀南拿到文件,所以林业生除了在办公室对他俩破口大骂,也没有别的办法。
林业生只能把审讯当作唯一的突破口。
76号的审讯室,阴冷又潮湿,地面泥泞又滑腻,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腥甜腐烂的味道。那是很多人前仆后继的用鲜血制造出来的效果。
“六子,去,好好照顾照顾他。但是注意,可别照顾死了。”
林业生对李六使个眼色,自己出门去了。
李六昨天刚被陆怀南在柱子上撞的头破血流,这会儿脑袋上还缠着纱布,他从墙上摘下一对铁钩,举在手里搕打两下,说:“你这身体素质,吊你三天,应该死不了吧?”
陆怀南咬着牙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六走了过去。
林业生在外面倚着门抽烟,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禁皱了皱眉,他摇摇头,一声叹息:“何必呢。”
第32章
夜晚,家里。
沈逸坐在在客厅里写稿,陆怀南被捕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白天,另一个消息又给了沈逸沉重一击。
今天陈岁的父亲今天来报社找他,告诉他陈岁出租界办事时被76号的人带走了,陈岁的父亲正在设法与76号交涉,他来是要沈逸写稿配合发表带动舆论压力救陈岁出来。
二人商量后决定,周刊暂停一期,沈逸写的东西由其他影响力更大的报刊发表。
沈逸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写了两篇,再次提笔,却迟迟没有落笔。
他心里很乱,比起陈岁的事,他更担心陆怀南,这两件事事发突然,时间上又仅仅相差一天,他在思考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不过张老师出事后,沈逸他们更加谨慎,虽然这件事陈岁也知道,但是为了报社和陈岁的安全,陈岁一直没有与陆怀南直接见过面,信息都由自己传递,若是这两件事有关系,那么最不应该平安坐在这里的,就是自己。
据陈岁父亲说,76号抓陈岁是要她写亲日文章,她不肯,就被带走了。
而陆怀南单纯是为了文件的事,76号就算调查起来,陈岁与陆怀南也真的不认识,沈逸想来想去,除了76号近期急于向顶头上司梅机关邀功,这两件事,应该没有其他关系。
沈逸还想着,云庭披着衣服从卧室出来,见沈逸还在桌子前坐着,开着昏黄的台灯,伸手打开了大灯:“开灯吧,灯光暗伤眼睛。”
沈逸没有告诉云庭陈岁和陆怀南的事情,他回过头眼里有些许疲惫,他轻声对云庭说:“我还要写一会儿,你先睡吧。”
*
林业生蹲下来,端详着陈岁。
陈岁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她漆黑的卷发上扎着丝带,她红色连衣裙的裙摆下漏出白皙的小腿,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仿佛未经世事,她穿的整整齐齐,梳洗的干干净净,她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好像她真的就是一个无关这一切的小女孩。
小女孩,林业生在心里想了一下这个词,确实,根据情报,陈岁现在不过22岁,而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未经苦难,她本人看起来还要更小一些。
陈岁平静的坐在椅子上,黑色的皮鞋踩着木头椅子的撑。
“陈小姐,好好的日子不过,何苦呢。”
陈岁看着林业生,轻轻笑了:“林队长,现在外面这世道,山河破碎,国将不国,你管这叫好日子?”
林业生也笑了:“陈小姐心系天下,我自愧不如。”
陈岁被抓进来两天了,一直住在优待室里,更没有被用过刑。所以到现在为止,林业生依然以为陈岁的行为是一种小孩过家家式的一时冲动,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自我感动。
对于陈岁这种娇小姐,林业生很有信心,甚至刑都不用用在她身上,吓一吓,什么事都能妥协。
林业生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陈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陈岁站起来,她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现在真的到了,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她也知道,不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自己只能面对。
她跟随林业生走过悠长的走廊,一路上,血腥味逐渐浓烈起来。
先是一层木门,再是一层铁门。
然后陈岁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吊在那里。
这个人身型修长,尽管被吊在那里却依然看得出他的脊梁挺拔笔直。他的上半身□□着,身
上没有一块好肉,两个铁钩子穿过他的锁骨,血在身上糊了一层又一层,新鲜的血流淌过干涸的血,形成一块块血痂。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只能从稍微起伏的胸腔看出他还活着。
或者说,还没死透。
陈岁纵使再淡定,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我们三天前抓捕的□□。”林业生很高兴终于从陈岁眼里看出了一丝恐惧:“来的时候挺精神的一个小伙,死倔,不肯开口,才三天,就这样了。”
说到这林业生旁边站着的两个人一挥手:“六子,泼醒他。”
李六顺手就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泼了上去,那人缓缓睁眼。
凉水洗去了他脸上的些许血迹,漏出那双眼睛明亮又坚毅。
林业生一个眼神,李六过去,伸手握住穿过他锁骨的铁钩,用力一拽,那一侧的铁钩被生生的从血肉中被拽了出来。
那人双手握紧了捆绑他的绳索,颤抖着一声闷哼。
这个人陈岁并不认识,她看着这个素昧谋面的同志,缓缓开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值得尊重。”
林业生用烟头指着那个人,说:“你要说他走投无路误入歧途我能理解,但是陈小姐,你我是知道的,娇生惯养,金枝玉叶,说你不愁吃穿都是小瞧你,你图什么呢。有些痛苦不是你能想象的,他能受的住你未必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何苦和日本人做对?”
林业生看着陈岁红色的裙子,那件裙子在灯光下显出玫瑰凋零后的颜色:“你父亲是公董局市政总理处的处长,你本人又没实际参与过什么破坏活动,一篇文章而已,动动笔,你就可以回家了,回去你继续过你的日子,做你的工作都随便你。”
林业生这边说着,那边李六对那个人的酷刑并没有停止,他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在铁皮架子上磕了两下,火红的光点散落一地。
李六抬起那块烙铁,按在了他被铁钩穿透的伤口上。
那人青筋暴起,手握的发青。
一声嘶吼回荡在76号的走廊。
陈岁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这个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却依旧坚定的男人,心里想:他,真的是同志吗?
林业生见陈岁不为所动,又说:“我知道普通的荣华富贵陈小姐看不上,没关系,如果陈小姐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也简单,凭陈小姐的才华,只要肯为我们出力,定能有所成就,大东亚共荣圈一旦建成,陈小姐完全可以成为东亚第一女作家。”
陈岁第一次听道大东亚共荣圈这几个字如此自然的从一个中国人嘴里说出来,她感到愤怒和耻辱,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情绪,只是摇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成就。”
她的目光依然看着那个被吊起来的人,而这时那个男人竟然也抬起眼看了一眼她。
甚至对她笑了一下。
那抹笑容像在一个黑屋子里点燃的一根火柴。
陈岁觉得自己心中的火焰被这抹笑容点亮了。
这时,这个男人开口了,不是对陈岁,而是对林业生,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撕裂的喘息声:“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然后他又缓缓转向陈岁,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有力,他说:“别怕。”
陈岁看着他,火光在她的眼睛里。
这个人继续说:“你知道在战争里,比敌人更可恶的是什么吗。”
陈岁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配合问道:“是什么?”
他抬头看着林业生:“当然是对着杀父仇人摇尾巴还因此沾沾自喜的狗。”
陈岁轻声笑了。
这声笑声激怒了林业生,他敲了一下烙铁,怒喝道:“陆先生!”
陆先生?
陈岁心里一惊,老陆正是在三天前被捕的。
他就是经常听沈逸提起却素未谋面的陆怀南吗?
陆怀南抬起头看向林业生,这个动作牵动着他的伤口,他皱皱眉,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摇尾乞怜的姿态能换取生机和利益?你不怕你现在的一切转瞬既逝?”
他虽虚弱,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铿锵有力:“哦,你也不用有这种担心,因为你现在拥有的实际上也不属于你,这一切不过是浮华的泡沫罢了。连你自己都知道日本人不会真的在乎你。用祖宗换得一时苟且偷生,把你比喻成狗,连狗都未必瞧得起你!”
“陆先生!”林业生怒色道:“现在是我在审你。”
陆怀南轻蔑一笑:“你在审我,还是历史在审判你?”
“看来陆先生还没有受够这几天的待遇。”
“威胁我”陆怀南看了陈岁一眼:“似乎连她都不怕你。”
陈岁听着陆怀南和林业生的对话,一开始的那一点恐惧也消散而去,她看向陆怀南,正色道:“他们没有良心,可能还会为你说的话感到惊奇,竟然有人不同他一样恋生畏死,竟然有人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当然,最令我不解的是,他和我们,竟然来自同一片土地。”
“他的心早就不跟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了,他现在恨不得马上跟他的新父亲回到新家去。”
陈岁轻笑:“这么说来,现在,在这,最委屈的倒是他了,这可是双膝跪地换来的委屈,比一般的委屈更委屈。”
听到这,陆怀南又笑了,他对林业生说:“我本不想再跟你说话,但是为了证实她的话,我还是要问你,没能跟坂本回到日本去,亲口叫他们一声父亲,你委屈吗?”
林业生本想用陆怀南的惨状吓一吓陈岁,没想到两人竟然在这一唱一和搭台唱起了戏,他气的牙根痒痒:“陈小姐,你知道你说的话会给他带来什么吗?”
没等陈岁说话,陆怀南开口道:“既然终究还是只会动手,那还找什么理由装什么客气呢。”
陆怀南又对陈岁说:“陈小姐,我是生是死在进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陆先生,我佩服你。”
林业生示意李六把陆怀南放下来放在凳子上,李六和瞎子一左一右架起他,另一侧刺穿他的锁骨的铁钩也被血淋淋的拽了出来。
陆怀南被拖着按在了凳子上,却并没有因此被打断说话:“陈小姐,你也看到了,他们手段如此匮乏,正证明了他们没有底气。”
李六和瞎子正在把陆怀南的手脚捆住,陆怀南并不在意,继续说:“侵略之战,无名之师,狂妄自大,趾高气昂,历史只会给他们重重一击,让他们认清现实,让他们因为长期蜗居岛屿而导致的急切的希望一步登天的心瞬间落地!”
林业生已经不再去理陆怀南的话:“李六,给他加砖,他骨头硬,给他松一松。”
李六用手握住陆怀南的脚踝,在他的脚下塞进一块砖。
陆怀南咬咬牙,没有说话。
林业生手一挥:“加!”
陆怀南攥着拳头哼哼一声。
“再加!”
第三块砖头被塞进陆怀南的脚下,反关节的疼痛使他不住颤抖,他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他的肌肉紧绷,锁骨下的贯穿伤,又流出血来。
“陆先生,三块砖已经是人体的极限了,再加一块,你的膝盖骨就断了,就算你能活着出去,后半生,可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