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厨房,云庭把这块肉的肥肉部分切下来,留着耗油渣,剩下的瘦肉切成几大块,用油纸包好放到了院外的雪堆里,哈尔滨的冬天室外是天然冷库,储存食物倒是方便。
沈逸抱来一捆柴火,开始烧火。
洁白的肥肉放在案板上,云庭把它成均匀的小块,锅里放了半碗水,云庭把肥肉倒进去。
不一会,水开了,洁白的肉块在锅里滋滋啦啦的耗出油来,云庭用大铁勺子翻动着肉块。
沈逸靠在门框上,看着锅里滋滋冒泡的肉块,看着云庭并不熟练的动作,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
“我来吧。”猪油耗的差不多了,沈逸从云庭手里拿过勺子,把猪油舀到搪瓷罐子里。
剩下的猪油渣盛了一大盘,撒上些盐,云庭用指尖抓了一块放进嘴里。
刚出锅的油渣又香又酥,一点点盐味带着油香,却一点也不腻,云庭又抓了一块放进沈逸嘴里。
“好吃吗?”
沈逸看着云庭的笑容也笑了:“好吃,好久没有吃了,出国前经常吃的。”
切碎的油渣和白菜做馅,玉米面里掺了半碗白面。
云庭没有在厨房里找到擀面杖,正在用手尽力的把面饼捏成面片。
沈逸拿起一小块面团,拿一根筷子,擀起了面皮。
两个人合作,饺子很快就包好了。
水也烧开了,水蒸气笼罩在房子里热气腾腾,沈逸和云庭就站在厨房里,守着饺子出锅。
第10章
大连,夜晚。
滚滚黑烟升向夜空,火苗窜起来。暗夜中的红光显得格外诡异,映透了半截天空。火舌盘旋雀跃着带着阵阵浓烟。
东北的冬天本就干燥,仓库的旁边又是一堆堆干柴,大火一旦烧起来,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席卷着旁边的一溜仓房,连同附近的干草枯枝,全部燃烧起来。
火焰处噼啪作响,偶尔有燃尽的余晖带着一丝光点,从天上落下来。
就连离得老远的陆怀南都感受到了一阵阵热浪和灼烧的气息。
看着远处的大火烧了起来,陆怀南乐了,他拍拍秋远桥的肩膀:“厉害厉害,真不愧是火神爷。”
计划成功,秋远桥也很高兴,他说:“这一次烧掉了他们过冬的重要物资,日本人一定气的跳脚。”
陆怀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气死他们。”
说着他拿相机拍了一张照片:“留个纪念,给老刑他们报社提供个素材。”
*
清晨的院子,远处传来吆喝声:“我做糕点手艺好,做来糕点样子妙,白糖红糖加香料,买来尝尝味道好。”
“鸡蛋糕,用火烤,油酥糕,用油泡,杏仁酥,酥头好。还有糕干包白糖,八仙糕上印马炮。”
一阵吆喝声过去,有一阵吆喝声传来:“洋红洋绿杨柳青,头梳压发大点针。杭州进货真丝线,各种颜色都鲜艳。上海进货胭脂粉,老老少少都好看。”
听见这声音,云庭很高兴,她趴在窗边向外一望,见两个小贩正在院门口路过,她披上衣服,对沈逸说:“有小贩来卖东西,我们出去看看!”
出院子,云庭合沈逸迎着小贩走了过去,两个小贩相伴而行,一个卖糕点,一个卖洋货。
云庭对糕点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见了那一车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倒是很高兴,她在小贩挑的扁担里挑选起来。
这时沈逸跟过来,云庭正拿着一双红漆雕花筷子,她问沈逸:“好看吗?”
这一车胭脂水粉,又是雪花膏又是香水,云庭竟然相中了一双筷子,沈逸说:“家里有筷子了,你看看别的。”
“这个好看,就要这个。”云庭说着,眼睛还在担子里扫视着,她问小贩:“这个还有吗,我要两双。”
“有有有,这位小姐眼光好,这可是大师的手艺,一般人没这个欣赏能力。”小贩说着,回身从扁担里又拿出一双:“只是,这价格嘛…”
“没关系,就要两双。”沈逸说:“你把扁担放下,我们再看看别的。”
小贩见这似乎是两个大客户,利索的用脚蹭蹭土地,把地上的小石子踢到一边,把扁担稳稳的放下了。
云庭继续挑着,沈逸伸手拿了一罐雪花膏。
旁边卖糕点的小贩见状也放下扁担,搭话道:“二位,也来看看我的糕点,看这天象,过不了几天就要大雪封山,到时候二位再想买,可不好买了。”
云庭忙着翻看各种小玩意,没有抬头,她道:“你别着急,一会儿是要买一些的。”
卖糕点道小贩继续说:“看二位气度不凡,不像是这乡野人物。不瞒二位说,我早年间跟着师傅学看面相,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我给二位看看面相?”
听到这话,云庭抬起头来,她正拿着一个小镜子在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真有些好奇自己的面相,她说:“好呀,你来给我看看吧。”
卖糕点的小贩看着云庭,盯了一会,道:“这位小姐眼大有神,额头饱满,八字有个禄,不愁吃和住,命中有贵人,一生不受贫。命中带天赦,天赦四日最吉祥,逢凶化吉喜洋洋。”
卖糕点的小贩道:“小姐,你这一生,不愁吃住,不能说一生毫无坎坷,但是遇事终可逢凶化吉,就算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火也烧不到小姐身上。”
云庭想想自己的父母,他们双双离世,偏偏自己在国外逃过一劫,回国得父母财产与亲友相助,父母留给她的,倒是真的够她衣食无忧,她也不知道自己命算不算好,她指着沈逸,说:“你再给他看看。”
沈逸说:“我就不看了吧。”
云庭说:“看看嘛,看着玩的,又不当真。”
沈逸点点头,面向小贩。
卖糕点的小贩看了半天说:“这位先生温文尔雅,眸若清泉,当真一副好相貌。”小贩说着皱起了眉:“只是,生的太好了,怕是仙人下凡之命,今生奉献为苍生,自身却难得长寿。”
云庭说:“哎!你这人,你不能因为我们没买糕点就咒我们吧,你再说,我可真不买了。”
“这位小姐,我们算命的讲究个因果报应,你买与不买,我都不能瞎说。”卖糕点的小贩看着沈逸,继续说:“春秋寅子贵,冬夏卯未辰,金木午卯合,水火酉戍多,土命逢辰巳,童子定不错。看先生年龄,先生可是14年二月出生?或者是15年六月?亥时出生?”
沈逸:“是14年二月,但是时辰我不知道。”
云庭打断他们的对话,道:“时辰都不知道,不准的。”然后她拿着挑好的东西,对卖洋货的小贩说:“这些,你算算多少钱。”
卖洋货的小贩一样一样算着。
云庭一摸口袋,出来的急,她没有拿钱,她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钱。”
云庭转身往回走,沈逸对卖糕点的小贩说:“你看的真的准?”
“那可不,我师傅说来也是有名号的。”
“她这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位先生真是不一样,我还以为你要问你自己难得长寿的事。”卖糕点的小贩毫不避讳,说:“那位小姐,说来命好也不好,单看她自己,是天赦之命,这辈子受不到大波折,但是她身边人却未必有她这么好命,她独自衣食无忧,却也难逃别离寂寞。”
这时云庭从院子里往这边走来,沈逸在卖糕点的小贩扁担里拿了两包杏仁酥一包红糖油酥糕,看见有单卖的红糖和芝麻,又拿了两包,然后分别付了钱。
“这位先生大气,不计较我的话,我也送给先生一句话,若想今生得长寿,莫问世事方可守。”
说罢二人挑起扁担,又一路吆喝着走远了。
“你买了糕点?”云庭走到院门口问沈逸。
“红糖的,你吃一点。”
云庭看着两个小贩的背影:“我不吃!”
*
卖糕点的小贩神预言,自他走后,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大雪封山,这座村庄成为一片白色的世界,与世隔绝。
云庭站在院子里,看着外面的白雪茫茫,这雪更加验证了卖糕点的小贩的话,云庭高兴不起来。
沈逸出屋,给云庭披上一件大衣:“外面冷,进去吧。”
云庭摇摇头:“出来透透气。”
“想什么呢。”
云庭回过头:“他说下雪,就下雪了。”
沈逸听了,轻轻一笑:“还信这个?”然后他低头看着云庭:“要是信这些,真要是都那么准,每个人出生的命运就注定好了,那就什么也不要做了。”
云庭看着院子里的枯树,说:“也是。”
沈逸伸手从枯树上折下一截枯树枝,在雪地里写字: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片,…
沈逸说:“你猜最后一句是什么?”
云庭说:“这诗做的省事,是什么?”
沈逸继续写:飞入芦花都不见。
云庭说:“最后一句真是点睛之笔。”
沈逸说:“这诗的作者你肯定猜不到。”
云庭问:“谁?”
沈逸说:“乾隆。这前三句,都是他自己写的,最后一句据说是纪昀写的。”
云庭一笑:“当大臣也不容易,倒是难为他想了这么一句。”
沈逸说:“乾隆这辈子写了几千首诗,平均下来一天要写一两首,写了一辈子,最好的就是这首了。”沈逸把那根小木棍一扔,说:“他写人画虎,说铁岭老人阎李流,画不用笔用指头,他写苏轼,说东坡先生倔强人。”
云庭噗嗤一乐:“东坡先生想不到自己死了几百年还能被人这样形容。”
然后她转过身来,看见沈逸刚才从上面折了一根树枝的枯树,她说:“这是山楂树?”
“是。”
云庭看着这棵山楂树的枯树枝,回头对沈逸说道:“要是秋天来过这里就好了。那时候摘些山楂,现在就可以做糖葫芦了。”
沈逸说:“这棵树不知道还活没活着,不过糖葫芦,不一定要用山楂做。”
“这里大冬天的,其他水果也没有呀。”
沈逸:“你等着。”
他转身进屋拿出了一穗玉米,云庭看着那一整穗玉米:“这也行?”
“怎么不行,做法都是一样的。”沈逸说着开始烧水。
水开了,玉米煮熟了。
沈逸用两根筷子把那根玉米捞起来,再次添柴火把锅烧热,添了一点水。
水烧开,沈逸舀了两勺糖放进去,然后快速搅动起来,糖迅速的在水里融化开,沈逸把搅糖的勺子递给云庭:“你来搅,我去弄火。”
沈逸说着蹲下来,把灶洞里的玉米杆往外拽了点,把上面的火苗压灭。
然后他又站起身来,从云庭手里重新接过勺子,看着锅里。此时的糖浆已经冒起大泡,沈逸说:“现在看来还不错,有希望成功。”
过了一会儿,大泡变成小泡,小泡越来越密集,颜色也开始微微发黄,沈逸拿起那天买的一小袋白芝麻,往里面倒了一点。
糖浆变得浓稠起来,沈逸拿起一根筷子,穿过那根玉米,然后往锅里沾去。
沈逸小心翼翼的让糖浆均匀包裹它,直到那根玉米上挂满糖浆,沈逸把它提起来,然后啪的一声摔在已经洗干净的玉米叶子上,沈逸煞有其事,每个步骤都没有忘记,做糖葫芦,精髓就是这么一摔。
待冷却后,沈逸扯掉玉米叶子,把它递给云庭:“看,不错吧。”
云庭看着这根被糖浆包裹的晶莹剔透的一整个玉米,突然笑了:“这也太大了。”
沈逸也盯着这根玉米,认真的说:“好像是哈。”
他又说:“是不是应该,把玉米粒搓下来,然后一个一个穿上去,就像黑枣那样?”
云庭接过玉米糖葫芦,尽力张大嘴咬了一口。
沈逸问:“好吃吗。”
云庭脸蛋上粘了两粒晶莹的糖渣,她费力的嚼着一大块糖,点点头:“好吃。”
第11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刚到这已经过了两个月,沈逸的心逐渐放下来。
这天清晨,天气正好,明媚的阳光照透了前几日难以消散的雾气,天空变得开阔起来,这样的冬日清晨里,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沈逸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吃过早饭,他刷过碗,在整理厨房的时候发现了角落处一个罐子里放着鱼钩鱼线。
沈逸把这些东西拿进屋去:“想不想去松花江钓鱼?”
一听这话,云庭立刻兴奋起来,她看着沈逸找到的工具:“呀!这鱼钩跟小时候的一样,是用缝衣针烧弯了做的,走呀,现在就去。”
沈逸说:“我去找几个桶装鱼。”
云庭点点头,起身去外面窗台上把那块五花肉拿到了厨房:“用这个当鱼饵?”
“应该能行。”沈逸接过五花肉,这块五花肉被冻的能捶死人,他把菜刀磨了磨,费劲力气终于切下一块,又切成小块。
云庭想钓鱼,又心疼肉,沈逸看了看她,说:“这么点肉能吊好几条鱼了,回来我们炖鱼吃,不亏。”
云庭一想也是,高高兴兴的去穿了一件军大衣。
沈逸穿上那件狗皮大氅,又拿上另一件军大衣,去院子里推过那辆破板车,招呼云庭:“上车。”
云庭还是头一次坐这种车,觉得很有意思,她坐好后,沈逸给她用另一件军大衣盖住腿,自己跨上车,瞪着车往前走去。
二月份的哈尔滨,干冷干冷。
苍茫的松树林子,早已被严寒染成雾凇的样子,放眼望去,是一片茂密而挺拔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