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庭赶紧给沈逸挂上消炎药,然后开始给他处理伤口,没有麻药,肯定很疼,沈逸不声不响的忍着,只是实在疼了才皱皱眉。他发烧烧的迷迷糊糊,看见云庭,还以为是幻觉,他对云庭笑了笑。
云庭本来只是有些心疼,看见沈逸这副乖乖巧巧不声不响的样子,反而险些哭出来,她小声说:“我就知道,你还是要去做这些事的。”
云庭本是自己嘀咕两句,没想到沈逸回答了她的话,他半睁开眼睛,眼中似有水光流转,他说:“总要有人去做的。”
云庭给沈逸处理的差不多了,她调整好吊针的滴速,沈逸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云庭出了屋子。
陆怀南正在门外抽烟,见云庭出来,他问:“咋样?”
云庭说:“先打两天盘尼西林试试吧,枪伤不好恢复,这里医疗条件也不够,只能先对症治疗,今晚要是烧退了,就没事了。”
陆怀南点点头,云庭问:“你们是怎么…”
陆怀南打断她的话,说:“有些事就别问了,知道了反而不好,他也不希望你知道。”
云庭垂下眼帘:“一定要他去做吗。”
“没人要他去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云庭抬起头:“有用吗?”
陆怀南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烟头的红光在他手间一闪一闪,他深吸一口气,说:“只要做了,就有用。”
下午,沈逸烧退了下来,不过还睡着。
陆怀南催云庭回去:“回去吧,三点多了,这离市区远,你早点回去,要不天要黑了。”
云庭看着还在睡着的沈逸犹豫了一下,却想不出来留下的理由:“好吧,我带来的药你按时给他吃,早晚各一次,如果不发烧那个白色药片就不用吃了,但是消炎药还是要吃,连续吃三天。”
云庭说着不放心,又嘱咐陆怀南:“你会给人打针吗?静脉注射,要这样呈35度角扎进去,注射前一定要注意排空空气。”
“放心吧,这些我都会,虽然不比你专业,但是这些简单的事没啥问题。”陆怀南看看窗外,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早,不到四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陆怀南说:“快回去吧。”
陆怀南把云庭送出去将近二里地,才找到一辆马车,云庭上车了,陆怀南折返回来。
一进屋就看见沈逸竟然坐起来了。
“看来这药是有用。”陆怀南说着不忘给沈逸扯过被裹起来:“感觉好点了?”
“嗯,云庭来过?”
“啊,你知道啊,我以为你一直没醒呢。”
沈逸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伤口的剧烈疼痛影响了他的睡眠,但是高烧又让他晕晕乎乎没有精神,所以他只好迷迷糊糊的眯着。
沈逸说:“别让她再来了,这不一定安全。”
“我告诉她了,让她不要来了。”陆怀南说:“我今天去找她,城里似乎不那么严了,虽然还有几处戒严,不过这些关口不是为了咱俩设置的,哈尔滨每天出的事多了,日本人有更重要的事要查,咱们还没资格让日本人全力抓捕。”
沈逸听陆怀南这话笑了:“没想到还是咱们自作多情了。”
“宁可自作多情也不能掉以轻心。”陆怀南点着一颗烟,看了沈逸一眼又给掐灭了:“不过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啊,又安全又舒心。你别多想了,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好好养着吧,难得过几天舒心日子,趁机休息休息。”
沈逸裹着一床厚重的棉被坐在炕头,全身只露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头,陆怀南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很有意思,也过来一起裹着被坐在炕头上:“那天都给你讲了我的家里,你也给我讲讲?”
沈逸往里蹭蹭,给陆怀南腾出点地方:“跟你比,我从小到大肯定是顺利的了,只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不过我那时候太小了,我已经忘了我爸是什么样的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记住过。家里发生变故的时候,我哥十多岁,就要跟我妈一起操持我家的生意,我爸走之前,有一些买卖,他走之后有些店铺兑出去了,只留了几个城里的店。我小时候我哥要一边上学一边顾家里的事情,经常天没亮就走了,天黑了我都睡了才回来。我哥难得有空,就给我和云庭辅导作业,小时候我跟云庭都怕他,主要我哥这人打手心下手没轻重,小女孩也不留情面。”
陆怀南一乐:“你哥是对的,要是因为女孩就放松对她的要求,才是害她。”
“是的,以前李姨,就是云庭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云庭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孩子,格外金贵,但又不娇生惯养,贵而不娇,我李姨和云叔都是很好的人,才能培养出这么好的云庭。”
“你跟云庭,怎么认识的?同学?”
说到这,沈逸轻轻笑了:“也是同学,不过更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应该是…”沈逸想了一下:“是1919年,我有一次回家,一推门,就看见云庭坐在我家沙发上,她穿着一条小碎花裙子,阳光正好打在她身上,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才五岁,那年她家搬家到我家隔壁,我们同岁,跟邻居家有同岁的孩子,我们两家很快就熟悉起来。”
沈逸继续说:“那时候我爸爸刚走一年多,家里很多事还要处理,我妈经常几天不在家,就把我放在云叔家,到了晚上,我哥再去接我,我在云叔家睡着了,我哥就把我抱回去。”
陆怀南说:“你哥作为家中长子,家中突发变故,他不容易吧。”
沈逸点头,说:“虽然我哥从来没说过,但是我知道他不容易。其实我能这么顺利,都是得益于他和我妈的不容易。”
沈逸看看窗外黑透了的天:“我回国这么久了,还没有告诉家里。”
“想家了?”
人一生病,真是容易想家。
沈逸点点头:“又快过年了,时间真快啊。在国外的时候,一到冬天,我就想起哈尔滨的大雪。法国的冬天也很暖和,我总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冬天。”
*
云庭下班了独自回到家,她从医院带了些药回来,正想着什么时候给沈逸送去,电话就响了。
云庭接起电话,是邢瑞林。
邢瑞林说:“你能联系上沈逸吗。”
云庭说:“沈逸和陆怀南现在在沈逸家一处老房子里,前天陆怀南来找过我一次,沈逸受伤了,还很严重,邢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瑞林知道这些,上次陆怀南进城已经给他传递了消息,他没有回答云庭的问题:“你方便过去找他们吗。”
“方便的。”云庭说。
邢瑞林说:“麻烦你去给他们送信,哈尔滨他们不适合再待下去了,让陆怀南先离开哈尔滨回大连,那面现在有事情需要他过去处理,至于沈逸,让他先养伤吧,等差不多了再让他来上海。”
云庭说:“邢叔叔,我想跟沈逸一起去。”
邢瑞林想一想,还是顺了云庭的心意:“那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云庭想了想,她知道邢瑞林给她安排的工作不容易,她不应该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但是她还是说:“我…我想辞工去照顾沈逸。”
云庭想,她就任性这一次。
邢瑞林知道云庭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孩子,她既然开口了,想必是真的想去,他说:“好吧,你愿意跟着他那就一起来吧,不过你们在乡下也要注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你们就呆在那里,什么时候过来你等我消息。”
第9章
大连的工作有些问题,陆怀南上次与邢瑞林联系的时候就提到过。
陆怀南心里惦记着那边,但是又要照看沈逸,所以云庭来后,他没再耽误时间,嘱咐了几句,当天就走了。
沈逸这两天恢复的不错,脸上也有了血色,不过云庭还是坚持要查看一下伤口。
解开衬衣,跟前几天相比,伤口已经好很多了,云庭拿来带过来的药箱,拿出碘酒仔细的擦拭。
沈逸低头看着在认真给自己处理伤口的云庭,她低垂着眼帘,几捋乌黑柔顺的发丝拂过脸颊。
云庭打开一瓶药,把药瓶倒在沈逸的伤口上。
沈逸轻轻颤了颤。
“还疼吗。”云庭问。
沈逸摇摇头:“都好了。”
云庭放下镊子,拿出一块新纱布给沈逸换上:“以后换药要一天两次,不能省,药也要按时吃,总是断断续续的怎么能好。”
云庭说着叹了口气:“幸好是冬天,不然更容易感染。”
沈逸笑笑:“你是医生,听你的。”
沈逸说着把衬衫穿好,刚要系上扣子,云庭说:“等一下。”
她拉过自己带来的箱子,说:“我给你带了衣服,换一件吧。”
云庭递给沈逸一件洗好的新衣服,侧过身去。
沈逸换好衣服,云庭拿过他换下来的衣服,往外屋走去。
沈逸知道她要去洗衣服,赶紧跟上来:“水凉,我自己洗。”
云庭说:“你快进屋好好去躺着,再折腾病了可没人管你。”
沈逸提起水壶,发现里面还有半壶热水,沈逸把水倒进盆里,说:“那你来洗,我去做饭。”
说完没等云庭反驳,沈逸拎起大衣去院子里抱柴火了。
云庭没在农村住过,沈逸怕她冷,多填了不少柴火,柴火烧的很旺,屋子里十分温暖,吃过晚饭,沈逸看看这只有一张大炕的房间,说:“你就在这住,我去侧房睡。”
这个房子有两间房间,侧房不能烧火,只有一个破板床,白天进去都阴冷阴冷。
哈尔滨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夜,没有火炕,人在屋子里也能活生生冻死。
云庭说:“不行,你是病人,你在这,我去侧房睡。”
沈逸说:“你是女孩,会冷的。”
云庭想一想,说:“要不这样。”她指着炕的一头:“你睡这面。”又指向另一头:“我睡这面。”
沈逸心里觉得好笑,他看着云庭,点了点头。
*
陆怀南到大连,去找了秋远桥。
秋远桥这个人很厉害,最擅长组织爆破放火行动,专烧日本人的仓库码头,亲自组织的放火活动就有三十多次。
今年春天,他带领满洲石油株式会社的工人,把火药放置在了仓库的油桶上,日军储存的六万桶石蜡石油全部被燃烧殆尽。
当天那个场景,大火连天,整个天空都被浸透了黑烟,用石油浇灌的火势越烧越猛,石油储存罐一个接一个的被崩飞到半空中,在空中接连爆炸,炸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花,那场面极其壮观,任谁看了都得鼓掌叫好,日本人都看疯了。
大火烧了一天才停,把整个石油仓库烧成一片黑炭,烧死的日本人和石油罐融在一起,轻轻一碰,碎成一地渣。
在他的带领下,大连国际情报组织发展迅速,破坏敌人物资的规模越来越大。
陆怀南之前与秋远桥见过一面,虽然不熟,但是陆怀南这人比较自来熟。
“火神爷。”陆怀南亲切的笑着,伸出手:“老邢让我来帮你。”
秋远桥也伸出手与陆怀南握手,他很客气:“陆怀南同志你好,邢瑞林说你很有情报方面的经验,让我们向你学习,感谢你来帮助我们。”
陆怀南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我才应该替家乡人民感谢你们,我早就想烧死这帮狗日的,你们下次行动带我一个,让我也过把瘾。”
陆怀南说着也不客气,自己拉把椅子坐下,说:“说说,这次是哪出了问题?”
秋远桥也坐下来:“我们之前的行动策划的都很周密,但是情报方面我们确实有所欠缺,这次因为信息传递不当,我们牺牲了两名同志,所以我向邢瑞林请示,希望能派一个同志来指导我们这方面的问题。”
陆怀南说:“情报工作说到底就是要细致,你们在大连,在日本人严格控制下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极不容易了。只不过用的信息都太原始,其实有时候只要稍做加密,就…”
陆怀南讲着,秋远桥一边听,一边用笔记。
*
沈逸看出云庭在尽力的吃自己碗里的白菜叶子。
尽管他已经努力的变着花样的在做白菜,但是这里缺油少盐,连续吃了几天白菜,任谁也吃够了。
云庭恨自己没从城里带一块五花肉过来。
沈逸的伤口正在恢复期,天天吃这玩意,没有一点蛋白质,营养怎么跟的上?
云庭咽下最后一口白菜,沈逸收过她的碗,说:“下午我去看看不能不能买点吃的。”
云庭说:“要不我回去一趟吧。”
沈逸说:“不用,你在家等我。”
沈逸洗好碗,出门了。
沈逸和陆怀南是逃跑来这里的,来的匆忙,身上并没有带钱,沈逸解下自己的手表,研究起来。
这是一块金表,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沈深送给他的,他当天在学校收到邮过来的礼物,很嫌弃沈深的审美,不过既然送了,他这么多年也一直带着。
沈逸没有用整块表去换钱,一来这是家人的心意,二来这表太过于贵重显眼,沈逸怕这块表作为线索会暴露他和云庭。
沈逸拆下了半截表带,走了很远去隔壁村子的当铺换了钱。
回来的时候,沈逸背着手,走到门前,云庭听见门声,跑到院子里,拉开门闩,沈逸把手拿到面前来,他拎着一大块五花肉。
“呀。”
云庭惊喜的叫出来。
“怎么样”沈逸轻笑:“十斤,够吃了吧。”
沈逸又伸出另一只手,提着一袋盐,一小桶油,各种调料,还有半袋白面。
沈逸说:“肉,跟村头李大爷换的,面和油,在隔壁村买的。”
云庭拉起沈逸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走,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