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延安东路
时间:2022-01-23 08:48:49

  “草!”
  沈逸被打了一下,身体一摇晃,枪掉了,却并没有停步,他正要纵身一跃,后面一个日本人上来拽住了他的腿。
  陆怀南刚要给那个日本人来个一枪爆头,子弹却没打出去。
  没子弹了。
  “草!!”
  沈逸见状,他眼疾手快,抓起窗台上一个花盆反手死命的往那个日本人脸上砸,那日本人被砸的一脸土和血混在一起,却死死拽着沈逸没有松手,另一只手抓起地上一片玻璃片,就要向沈逸扎过去。
  陆怀南站在外面窗台上,窗台很窄,他一手扣着外墙和窗户的缝隙,整个人半悬空中,他用力一脚踩住那个日本人拿着玻璃的手,用力碾了几下。然后他用力踹那个日本人的头,日本人吃痛,手一松。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日本人扑将上来,刚要伸手抓住再次沈逸,陆怀南奋力把手里没子弹的枪向他甩去,正中日本人的鼻梁,那个日本人被砸的一愣,陆怀南抓着沈逸就跳了下去。
  二楼本就不高,楼下是厚厚的积雪,陆怀南咕噜一圈很快站稳,他伸手扶住沈逸:“能走吗,我背你。”
  沈逸咬咬牙站起来:“没事,快走吧。”
  陆怀南一手扶着沈逸,二人转身向一片建筑群中跑去。
  这次来的日本人并不多,还死伤了几个,最后追过来的只有三个人,不好分头行动,陆怀南和沈逸对哈尔滨地形都很熟悉,七拐八拐的暂时甩掉了他们。
  *
  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陆怀南和沈逸暂时躲在一个破楼里,这栋旧楼的破窗户千疮百孔根本不抗风,雪花从外面吹过来,在角落里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积雪,里面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事发突然,二人谁也没来得及穿外衣,陆怀南虽然冷但是好在没伤。
  沈逸穿着一件毛衣缩在墙角,但是哈尔滨的冬天,大雪过后,零下二三十度,一件毛衣根本不顶事。沈逸嘴唇冻的乌青,他中了一枪,大量失血,再这么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冻死。
  陆怀南想尽快带沈逸找个暖和点的地方,不过沈逸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子弹还留在体内,要想转移,也得先处理一下伤口。
  陆怀南从自己随身的包里翻找起来,倒是有一瓶酒精,但是再没有其他能用上的工具了。
  陆怀南一眼扫到了地上有一根生锈了的铁钉子,原来应该是用来钉窗框的,陆怀南捡起了那根铁钉,一把搂过沈逸的肩膀,伸手去掀沈逸已经被血浸透的衣服。
  掀开毛衣,伤口触目惊心。
  血肉模糊的伤口中露着丝丝血肉,黑红的血泊中透着森森白骨。
  陆怀南打开那瓶还没拆封的酒精,掀掉防挥发的棉布盖子,然后轻轻拍了拍沈逸,示意自己要动手了。
  沈逸会意,点了点头,然后把脸扭到一旁。
  酒精倾倒到伤口上,一瞬间疼痛如闪电般炸裂,并迅速蔓延开来。
  沈逸重重的一颤,咬着牙强忍着没吭一声。
  汗水顺着沈逸的脖颈流下来,和着酒精,血液一起滴滴答答的淌到地上。
  沈逸整个人不住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的说了一声:“来吧”
  陆怀南捏起那根钉子,用酒精擦了又擦,却还是觉得生锈的铁钉还不如自己的手干净,他把铁钉扔掉,用酒精浇了浇自己的手,把手向沈逸的伤口探去。
  沈逸低头咬住白衬衣的领子,陆怀南的手探进沈逸的伤口,粘腻湿滑的触感让陆怀南皱了皱眉,他用两根手指撑开伤口,血肉被拉扯撕裂,沈逸一动没动。
  陆怀南终于捏住了那颗子弹,它有一部分嵌在了骨头里,陆怀南用力一拽,弹头从骨头中脱出,铛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陆怀南捡起来那颗子弹,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扔进沈逸的口袋里:“留个纪念。”
  然后他拿出一颗新子弹拆开,把里面的一□□倒在沈逸锁骨下方的伤口上。
  陆怀南掏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划了几下,却没点着—这盒火柴已经被雪水泡软了。
  沈逸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俩现在所处的条件,不给自己来这么一下,自己就得失血而死。
  沈逸艰难的动动手臂,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递给陆怀南。
  陆怀南接过打火机,凌空打了两下,着了:“你不是不抽烟吗。”
  沈逸咬牙道:“这不是用上了吗。”
  陆怀南拿着打火机的手伸过来:“千万别喊。”
  沈逸点点头:“我不会出声的。”
  陆怀南对着沈逸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点燃了打火机。
  “呲啦”一声,一道火光在沈逸胸前炸开,然后一闪而过,硝烟消散而去。
  沈逸一咬牙,当真一声没吭。
  火药瞬间的燃烧烧焦了一片皮肤组织,可以有效起到止血的作用。
  沈逸稍微缓和过来,问道:“药不是到了吗,怎么回事。”
  陆怀南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估计是日本人从哪得到了消息,可能是目的地那面的日本人发现了问题。不过没关系,药已经到了,只要我们不被抓住,他们再查也是徒劳。”
  陆怀南拍拍沈逸的肩膀:“现在还不能休息,估计日本人很快就会派大批队来查我们,我们得找地方过夜。”陆怀南听着外面邪风恐怖的呼啸声,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给沈逸套上,自己只剩一件衬衫。
  沈逸此时已经接近虚脱,他想拒绝陆怀南的好意,又被陆怀南把手按了回去。
  沈逸也没有再推脱,他想了一会儿,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去青松村吧,我家在那有一处空房子。”
 
 
第7章
  虽然哈尔滨地方不小,但是市区范围毕竟是有限的,只要走出市区,他们就安全不少,安保句布防再密集,也只能掐住几个重要的公路和关卡,不可能做到在哈尔滨市区所有周边五步一防。
  只要走到农村,黑龙江地广人稀诺大的黑土地,一片荒地连着一片荒地,一片林子挨着一片林子,零散的村庄分布在各个角落,逐一排查的难度会成指数倍上升。
  沈逸说的青松村,是自家在乡下的一处祖产,听说是当年他爷爷养小妾的地方,乡下的一个偏院,沈家人没人正经住过,他爷爷的小妾过世后,一直是他家原来的伙计李伯住着,两年前李伯也走了,这处地方就彻底荒废了。
  这些年,战火不断,人间不太平。东北虽没打过大仗,但是伪满政府,各路军阀,强盗土匪,各方势力混杂在一起,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死的死走的走,农村的空房子也不少。
  沈逸家的祖产夹杂在这些房子中间,毫不起眼,倒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
  北风呼啸,两侧的树影张牙舞爪,,他们已经走出市区,艰难的走在齐腰深的大雪里。
  在黑夜的茫茫雪原里行走令人绝望,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一层雪浪,一阵白烟带着冰碴儿打在脸上,陆怀南搀扶着沈逸,用力拔出陷在雪地里的腿,又向前迈了一步。
  风很大,他们踩出来的脚印很快就会被风吹散的浮雪盖住,经过一夜的野风,明天早上他们的印记将会荡然无存。
  二人的下半身都埋在雪里,裤子上都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沈逸觉得这一年陆怀南对自己进行的体能训练终究是没有白练。
  这时,陆怀南抬眼,看见微弱的月光下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形状规则的东西。
  “你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由于把衣服给了沈逸,陆怀南此时冻得话都说不利落。
  沈逸点点头,陆怀南松开扶着他的手,他摇晃一下勉强站住了。
  陆怀南大跨步向前走去,脚步带起一阵阵雪雾。
  走近了,陆怀南发现,露在雪外面的,竟然是一个车把手,陆怀南赶紧双手刨起来,又刨出一片白菜叶子。
  这是一个被大雪掩盖的装着一车白菜的破板车。
  最令人高兴的是,这车上还有一件狗皮大衣和两件军大氅。
  陆怀南大喜,赶紧招呼沈逸。
  陆怀南用力推动板车,把板车从雪中推出来,又上去蹬了两下,竟然勉强能蹬的动。
  陆怀南给沈逸穿上一件军大氅,又裹上那件狗皮大衣,然后自己穿上了另一件军大氅。
  沈逸坐在板车上,靠着一堆白菜,陆怀南在前面蹬车。
  前期行军速度还是很慢,甚至不比走路快多少,但是过了这段凹地,上了高地土路,陆怀南蹬车的速度就快起来,也轻松起来。
  沈逸靠在白菜上,身上裹着两件皮袄也不觉得冷了,他看着路两侧辽阔的庄稼地。
  月光下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白茫茫大地,两侧的庄稼地地势低,已经被大雪封盖。本来几
  乎齐人高的苞米杆都被压在了雪下,只有零星几颗长的高的,漏出几片土黄色的干巴叶子在外面。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陆怀南在前面大声喊着,可到了沈逸耳边声音就小了:“你可别睡啊!等到了地方再睡。”
  二人到了农村的房子,夜已经深了。
  这间屋子打入了冬就没人住过,没烧炕的房子在东北的冬天就跟冰窖一样,地上冻了一片白霜,水缸里是半缸冰,冻得杠杠硬,上面又盖了半缸雪,幸得水少,要不水缸都会涨裂。
  陆怀南把车推进院子,转身去院外附近的大地里捡柴火。
  柴火这东西在东北的农村随处可见,玉米虽然金贵,但是秋天一收割完,万亩黑土地上成片成片的苞米杆子都是柴火。
  陆怀南很快就收集了一大捆,双手抱了回来。
  陆怀南分出一捆塞进灶洞里,东北的农村的锅台和炕洞是相连通的,烧锅的同时也是在烧炕。
  陆怀南把灶台上的大铁锅擦擦干净,去外面的水缸里,拂掉上面的一层雪,然后用大水缸子舀了几大勺雪放进锅里。
  水烧开了,屋子也暖和起来,沈逸惨白的脸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陆怀南从去车上抱了一颗白菜,扒掉外面的破烂叶子,把里面的嫩白菜叶撕成大块,扔进大锅里。
  厨房里有一些玉米,陆怀南拿了几穗,用雪洗了洗,掰成几段也扔进锅里。
  不一会儿,香味顺着锅盖蔓延到整个房间里。
  陆怀南盛了两盆白菜玉米汤,端上炕,二人盘在炕头,一人抱着一个盆吃起来。
  “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些。”沈逸伤重,并没有伸手帮忙,刚才看着陆怀南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倒是出乎沈逸的意料。
  “穷人家的孩子,这点活五六岁就会干了。”陆怀南喝了一口热汤,这味道和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说:“1918年,我父亲被抓了劳工,从此杳无音讯,至今我不知道他的死活。这世道,我妈自己带着我活着不容易。我妈是旅顺人,1894年,那时候还没有我,我姥姥有顽疾,一道冬天就气喘,每年冬天都得吃药。那时候我大姨已经出嫁了,嫁到了满家滩,满家滩有一个大夫,专治我姥姥这种病,我妈就每年冬天去满家滩给我姥姥抓药,也顺便看看她姐,在她家小住几天。”
  沈逸认真的听着,陆怀南继续说:“可是那年,就是我妈在我大姨家小住的这几天,日本人突然疯了一样,屠了旅顺全城,全城将近两万人,几乎无一生还,我姥姥姥爷全死在那场浩劫里。屠城的消息一直从旅顺传到满家滩,我妈和我大姨就疯了,说什么都要回去看一眼,人在那时候是不知道害怕的,但是我大姨夫拦住了她们,硬是按住她俩没让去,等风波过去了,我妈独自回家了,但是她哪有家了呢?旅顺人民百不存一,巷子全空了,昔日热闹的镇子像一座鬼城,拉马车的人给我妈送到后转身就跑。我妈独自在大街上走着,那时候尸体已经埋了,但是零星还能在路上看见人头。我妈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旅顺徒步又走回了满家滩,八十多公里,我妈走了一天一夜,一步没歇,像不知道累一样。她从满家滩我大姨家一直呆到出嫁,又生了我,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消停日子,我爸又被抓了劳工。”
  陆怀南叹一口气:“我妈,命不好。”
  然后他又笑了:“这个世道,谁又命好呢?”
  “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九岁,已经记事了,我亲眼看着我爸像牲口一样被日本人用铁链子套走了,而我妈只能坐在地上哭。之后我妈独自养活我,我们孤儿寡母,我妈没少受欺负,我爹走前一直让我读书,但是他走后我就念不起了,我就爬在窗边偷听课,那个私塾老师看我可怜,也并不撵我,就这么爬了三年窗户,十二岁那年我跟平时一样爬窗户听课,被一俄罗斯人看见了,资助我读书,我就又坐回教室里去了。我十八岁,考到黄埔军校,我就是在那认识的你邢老师。可我在黄埔期间,我妈也走了。”
  陆怀南看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继续说:“日本人要抓慰安妇,我妈连惊带吓,自己一头撞在窗棂上,自杀了。我姥姥死前没能看一眼我妈,我妈死前也没能看一眼我。”
  陆怀南夹起一口白菜叶塞进嘴里:“我小时候,最经常吃的,就是我妈做的白菜汤。”
  沈逸不知道陆怀南的身世是这样的,他从小家境优越,虽没有父亲,但是沈逸的父亲是他没记事的时候就走了,一开始就没有,沈逸倒不觉得多难受,从小,他有母亲和大哥照顾,又有云庭相伴,跟陆怀南比起来,已经是天堂了。
  沈逸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拍拍陆怀南的肩膀。
  “行啦,都过去啦。”陆怀南的恢复了一些平时的神色,他收了碗筷:“睡觉吧。”
  第二天一早。
  冬日里乡村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看着墙头喳喳叫的麻雀,陆怀南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陆怀南习惯早起,沈逸昨天受伤不轻,他没有打扰沈逸,自己去做完了早饭,才去叫他。
  沈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觉很难受,陆怀南伸手一摸沈逸的脑袋,烫手。
  “你可真不禁折腾。”陆怀南看着沈逸自言自语:“这冰天雪地的,我上哪给你找药去。早知道那药就该留几瓶。”
 
 
第8章
  沈逸发烧烧了几天不大见好,伤势愈发严重,陆怀南用尽了土方法,却总是刚见好又反复。眼见着伤势越来越重,陆怀南怕这样下去把孩子给烧傻了,冒险出去去找了云庭。他本只想管云庭要些药,但是云庭一听沈逸的情况,说什么也要跟着过来。
  没有药,沈逸胸前的伤口感染化脓,红肿了一大片,伤口格外狰狞。之前用火烧了一下虽然有效止住了血,但是也加重了伤口周边肌肤的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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