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延安东路
时间:2022-01-23 08:48:49

  松花江早已冻的结结实实,像一条崎岖延伸的银色巨龙,向远处延伸而去。
  云庭跳下车,试探着踩在江面上,此时辽阔的松花江江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在这天地间映出人间百态。
  沈逸拿着东西走了过来,左右找找,找到一处相对不那么厚的地方,虽说不厚,但是冰层也有七八厘米,透亮的冰面下,已经隐约能看见偶尔游过几条鱼。
  沈逸招呼云庭过来,把多拿的那件军大衣铺在冰面上:“你站在上面,冰面站久了冷。”
  沈逸开始准备工具,他带了一个小铲子,把它用力戳在冰面上,在上边垫了一层板子,然后用锤头用力往下砸。
  云庭蹲在军大衣上,问:“上回带你小侄女来溜冰车,你哥在旁边钓鱼也是这么弄的,但是我看有些人直接用锄头刨冰,不是更快?”
  “是他教我的,这样留下的冰窟窿很小,就算是有人踩到了也掉不下去。”
  云庭点点头:“你哥心还是很细的。”她一边帮忙把肉挂在鱼钩上,一边说:“我们上次带你小侄女来松花江,她是头一次见上冻的江面。你哥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冬天江水就会变成这样,她说是因为小鱼冷了,给自己安了个大窗户。”
  沈逸听了笑到:“只有童年才能有这样的想象力。我哥呢,他不会这个时候给孩子讲什么水结冰的原理吧。”
  云庭继续说:“你哥倒是顺着你小侄女说了,他说小鱼既然这么冷我们就把它们带回家去吧,你小侄女可高兴啦,讲了一路要把小鱼介绍给别的小朋友做朋友,结果到了家,你哥直接两刀做掉了你小侄女的小鱼朋友。”
  沈逸更乐了:“他这人,就不知道给孩子留一条养着?”
  云庭说:“没关系,你小侄女只哭了半个小时,闻到鱼肉香味后就不想跟小鱼做朋友了。”
  沈逸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倒是挺务实。”
  这时沈逸凿好了冰洞,他接过云庭递过来的鱼钩,挂好,把鱼线放了下去。
  云庭探过头去看冰窟窿,这个小小洞口下深邃的江水仿佛深不见底,鱼钩放进去,很快就沉进去,看不见了。
  沈逸看着探过来的云庭,她离自己如此之近,以至于沈逸能清晰看见她的根根睫毛,看见她清澈眼眸中的倒影,云庭生的好养的好,即使在这又干又冷的冬天里,皮肤依旧水润,她的脸颊又白又嫩,她的发丝柔软和顺,沈逸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悄悄转过头去。
  “有红色的鱼呀!”云庭小声呼喊一声,沈逸也看过去:“红色的还真少见,听说每年红色的鱼都有人来收,养在家里能助孩子升学,价格还不便宜。”
  这条红色的鱼并没有咬钩,它游过来游过去,在这徘徊了一阵,游远了。
  云庭说:“莫非红色的真的比较聪明?”
  这时,鱼线动了动,云庭和沈逸不敢声张,怕吓跑了鱼,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沈逸赶紧把鱼线往上拉。
  一条江鲤活蹦乱跳的被拽出了水面。
  它扑腾着,甩出一串水珠,似乎在宣示着自己生命的活力,不过这看在云庭和沈逸眼里,会把它的活力直接量化成它的鲜美程度。
  沈逸把它放在准备好的铁桶里,又舀了大半桶江水进去。
  云庭看着这条鱼,估摸着它能有四五斤,心里想着用五花肉做鱼饵不亏,她说:“这一条,够吃两顿了。”
  有了第一个先例,接下来就更顺利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又钓了三条,两条大的一条稍微小点的。
  眼看着三个桶都装上了鱼,沈逸看看云庭被风吹的微微泛红的脸,说:“回去吧。”
  云庭点点头,在室外呆久了,她也有点冷了。
  她抓起水桶的把手,想把它提到车上,结果刚提起来,打了个喷嚏,江面太滑,桶又沉,云庭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水洒了一地,鱼在冰面上借着劲滑出去老远。
  沈逸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把云庭拽起来,他掸去云庭身上的冰沫子,捏捏云庭的胳膊,问:“没事吧。”
  云庭自己觉得好笑,扶着沈逸站稳了,往前面一指,忙说:“没事没事,快去追鱼!”
  沈逸又看看云庭身上,见她没有被水弄湿,赶紧去追鱼。
  那条鱼已经滑出去五六米,还在冰面上挣扎着,沈逸赶紧过去,他怕晚了一会儿鱼就会跟江面冻在一起。
  沈逸捡回那条鱼,把它重新放回桶里,他看看不远处自己捂着嘴傻乐的云庭,对手里的鱼说:“你不听话,今晚先吃你。”
  沈逸走回去,给桶里重新填了水,把工具在车里放好
  然后他脱下自己带着热气的狗皮大氅给云庭穿上,云庭问:“你穿什么?”
  沈逸从地上捡起那件刚才铺在地上给云庭踩的军大衣:“我穿这个。”
  “在冰面上放了那么久,很凉的。”
  沈逸穿上那件冻的发硬的军大衣,感到一阵阵寒气,他说:“我要蹬车,会热的。”
  *
  回到家里,沈逸先把炕烧上了,云庭坐在屋里温暖的炕头上,透过窗户看沈逸在外面收拾鱼,云庭大声喊:“你进来收拾吧!”
  沈逸回应道:“鱼鳞弄到屋里不好,你先歇一会儿,我很快就弄完。”
  沈逸的脑子和手都算好使,虽然以前从来没收拾过鱼,但是在摸索了第一条鱼应该怎么处理后就找到了方法,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的收拾好了剩下的三条。
  沈逸轻轻敲敲窗户:“我去给李大爷送一条。”此时才是下午,但是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沈逸又说:“你自己别害怕,我很快回来。”
  过了一会儿,沈逸拿着一块豆腐和一块姜回来了。
  云庭下去和面,沈逸开始做鱼。
  锅里倒油,下葱段大蒜,等葱蒜的表皮变得微微焦黄,沈逸把它们捞出来控油。
  然后把片好的一点五花肉片放进了锅里,鱼类缺少脂肪,炖鱼放一点五花肉最能提鲜增香。
  再放进干辣椒断和花椒大料和姜片,五花肉在锅里滋滋冒油,阵阵香味飘出来。
  沈逸舀了一点酱放进去,又沿着锅边烹了一圈黄酒。
  倒入两大碗井水,沈逸拿着大勺子在锅里搅动起来,待水烧开,沈逸拎起改好花刀的大鱼放进了锅里,又把切成大片的豆腐整齐的码在锅里,用勺子往鱼身上舀汤。
  这会儿云庭的面也和好了,她端着盆过来,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鱼心里很是高兴。
  沈逸接过盆,洗了手,然后用手崴起一玉米面,往锅上一甩,啪的一下,面团贴在大铁锅的锅壁上。
  饼子贴了一圈,沈逸舀了一点白糖放进鱼汤里,把刚才炸过的葱段和蒜瓣放了进去,然后盖上锅盖,说:“进屋等着吧。”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沈逸揭开锅盖,鱼肉已经熟透了,鱼汤在咕嘟冒泡,,豆腐跟着锅里的水泡一颤一颤,锅边一圈的玉米饼嘭起来,金黄金黄。沈逸又舀了一点白糖和盐放进汤里。
  云庭没来的及伸手阻拦,说:“刚次不是放过糖了?”
  “刚才为了增鲜,现在为了让汤变稠一些。”
  云庭一笑:“知道的不少嘛。”
  沈逸一边开始切葱花一边说:“刚才李大妈教我的。”
  汤汁越炖越粘糊,沈逸把手里的一把葱花撒上去。
  一大盆炖鱼端上桌,鱼鲜肉嫩,汤汁浓稠,豆腐吸饱了汤汁。
  玉米饼一面是暄软香甜,一面是酥脆焦香。
  鱼腹的肉充满胶质,吃进嘴里粘糯鲜香,沈逸给云庭夹了一大块。
 
 
第12章
  晚上。
  沈逸和云庭在同一个温暖的屋子里,一道墙壁,仿佛隔开了外面的整个寒冷宇宙。
  吹灭了灯,沈逸和云庭分别躺在炕的两头。
  一片黑暗里,云庭看不见沈逸的脸,但是云庭知道他的心,今天松花江上钓鱼,云庭知道沈逸在偷偷看自己,他的眼神,她不信他对自己没有动心。
  自从云庭的父母去世后,云庭在这乱世成了一颗无依无靠的浮萍,只有沈逸能令她安心。
  云庭跟沈逸本来就有婚约,只不过当年二人只有18岁,还太小,所以只是订了婚,说好的二人回国后就结婚,可是云家的一系列变故让这件事一拖再拖。
  云庭从小跟沈逸在一起玩,从小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以后也是要跟沈逸在一起的。沈逸回来有一年了,云庭一直没有开口,进来这段时间的共同生活,云庭更加确定了沈逸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她不信沈逸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也确定沈逸心里没有别人,可是沈逸却迟迟没有表示。
  云庭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沈逸也知道云庭没有睡着,他不是不知道云庭的心。
  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有对云庭作出表示?
  沈逸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
  我没有资格。
  出国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云庭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她那么明媚动人,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云庭从小就认为沈逸应该是相伴终生的人,沈逸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可是。
  山河动荡,人间烟火又能有几天寻常呢?
  沈逸深知,他的选择和他的生活必然是矛盾的,他想要守护这世间美好,就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他选择自己的生活,那么,这份美好没人守护,就只是一个随时会破裂的肥皂泡。
  沈逸早就做出了选择。
  这一世,已许国,怕是再难许卿了。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许诺了。
  现在云庭就在身边,不过沈逸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逸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好好待云庭,他贪图这一点温情,贪图她在自己面前明媚灿烂的笑容。
  而另一方面,他却恐惧自己要做的事情会把云庭带进深渊里。
  乡下是不能长住的,云庭也不小了,等过了这阵子,或许应该给云庭找个好人家才是真的对她好。
  找个好人家,沈逸被自己的想法刺痛了,如果云庭不能嫁给自己…他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不再去想以后的事情。
  眼下,她在自己身边,有一天算一天,过好一天是一天。
  云庭时时刻刻就在自己的视野里,白天她就在自己身旁,晚上,自己甚至能听见她熟睡的呼吸。
  但是因为对于结果的未知,沈逸却只能时时刻刻克制自己,他收回了自己想要去触碰的手,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云庭又翻了个身,显然还没有睡着。
  在床铺的另一头,沈逸轻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上海,报社。
  陈岁写好了新一期的稿子,正拿给张易之看。
  邢瑞林从楼下走上来。
  陈岁起身问好:“刑老师。”
  邢瑞林跟她点头示意,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张易之拿起一张:“这是大连?”
  邢瑞林说:“陆怀南邮过来的,大连最近几次大火,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日本人的活动。”
  他又转头看向陈岁:“你也听说了吧。”
  陈岁拿起一张照片:“嗯,之前《满洲日日新闻》就登过这件事,大火的照片几乎占了整个版面,我记得当时报纸上说满洲石油公司课长级以上干部将因失职受到处分,时隔大半年,又出了类似的事情,还不气死他们。
  邢瑞林说:“就是要扰乱他们才好,根据这件事,能出一期吗。”
  陈岁说:“没问题,我们也放在头条上,一会儿我就去写。”
  陈岁想了想,又说:“这几次活动的主导秋远桥先生很值得宣传,他思想先进,除了组织这些活动,还曾经倡导女学思想,这次可以着重写一写他。”
  邢瑞林却摇摇头:“不行,我们现在这样大肆宣传他等于把他做成了日本人的活靶子,他确实值得大家知道,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安全第一,这次的稿件,只写事不写人,甚至连地点都可以模糊化处理。”
  陈岁点点头:“那还挺可惜的。”
  张易之说:“你要写人也不急于一时嘛,传奇事迹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不会褪色的。你看岳飞,屈原,他们不是现在还在课本里?”
  *
  又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阳光洒进这座与世隔绝的院子里。
  沈逸早上打开门,看见墙头一块砖地下压着一个信封。
  是邢瑞林的笔迹。
  云庭跟出来,看到沈逸拿着信纸,问:“是邢叔叔?”
  沈逸点点头:“嗯,他要我们去上海。”
  云庭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了。
  沈逸看完信,收起来,也进屋了。
  云庭正在收拾东西,沈逸叫她的名字:“云庭。”
  云庭抬起头,看着他。
  “云庭,你… ”沈逸说:“你不要跟我去了,你就留在哈尔滨,回到城里去。”
  云庭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云庭坐在炕沿上,沈逸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这次去上海,那边是什么环境我不知道,安不安全也不知道,你好好待在这里,跟我妈我哥好好过日子。”
  云庭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邢叔叔也同意了。”
  沈逸语气稍微强硬起来:“不行,你不能去。”
  云庭突然觉得十分委屈:“凭什么!你应该带着我!我们…”
  云庭到底没能说出我们有婚约这句话,她把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沈逸。
  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里一滴一滴落下来,云庭心里很委屈,她不信沈逸对她没有心意,可是他却一直在把自己往外推。
  沈逸轻轻叹了口气,刚才的信里邢瑞林确实说了带上云庭,但是这次前路未知,沈逸看着云庭左右为难。
  云庭自己擦了一把眼泪,起身把门关上了,她站在门前:“你不带我去,自己也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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