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春苗孤儿院。
南方的夏天多雨水，大雨都连续下了三天了，还没有要停的趋势。
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一阵紧似一阵。
沈院长白天才带人疏通过下水道，这会儿操场上又积了不少的水。
这么大的雨，如果下一个晚上的话，非得淹了教室不可。沈院长不放心，又穿上雨衣雨靴，扛着锄头冲进了雨里。
她打算临时再挖一条排水沟，把水引到外面低洼的水田里去。
雨一直下着，挖出来的泥土很快就被冲走了。正在她低头忙碌着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声音从雨中传来：“沈清，沈清？！”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正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肩上似乎还背着什么东西。
男人的衣服裤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雨水正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呼唤沈院长的声音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沈院长隔着厚厚的雨帘看了老半天，直到男人走到跟前才看清容貌：“刘梓建？怎么是你？！”
叫老刘的男人空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她疲惫地笑了笑，露出了缺了些口的2颗大门牙：“可不是。”
沈院长赶紧放下锄头，领着湿漉漉的老刘进了屋里。
老刘小心翼翼地解开雨衣，把背上的包袱轻轻放在床上，一截粉嫩的小手臂露了出来。
雨太大了，尽管老刘把雨衣都给了小女孩，她的上半身和鞋子还是湿了。
沈院长给老刘和小女孩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她示意老刘去房间换上，自己则给小女孩打来一盆温水擦拭干净，再给她穿上干净衣服。
出去时，老刘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椅子上。
“那姑娘怎么回事？”她朝屋里指了指，满脸疑惑地看着老刘。
“这孩子命苦……”老刘对着沈院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十指插进头发里揉了揉，难过的表情一览无余：“从今天起，她就是孤儿了。我需要去办点事，这几天先把她放在你这里，要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沈院长朝里看了看，孩子仍熟睡着，小手舒服地搁在小腹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孤儿了，她心里会怎么想呢？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是糊涂好，还是聪明些好。
她把目光从小孩身上移开，继续和老刘攀谈着：“真是造孽。她父母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刘张了张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何说起：“说来话长。她父亲三个月前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千里迢迢来找我，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也发生了意外……”
一阵沉默。
“那她醒来后哭闹怎么办？”沈院长不无担心地说。
“医生说她曾经失忆过，她母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很有可能会再次失忆——我倒是希望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刘说完站了起来，从贴身的包袱里拿出两本A4大小的资料递给沈院长：“这是孩子的基本信息，叫「康尧」的那一份是她的真实资料，另外一份是我临时准备的。如果她醒来真的不记得了，你就用这份临时资料吧。”
沈院长翻了翻那份临时资料，发现名字那一栏是空着的：“要给她起个名字吗？”
老刘接过资料，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就叫她……车晓吧！”
沈院长递给他一支笔，他在空白处郑重地写下「车晓」两个字，这才满意地把资料递给沈院长。
“你父母的遗物，是老刘在出意外的前一天匆匆拿来给我的。本以为他还会回来接你，谁知道最后一次见他，也是我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今天奔着你档案来的人，想找的是另外一份，以及你父母的遗物吧。”沈院长吁一口气，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院长，您刚才说，老刘叫刘梓建？”江南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声音都变了调。
院长对他的反应有点诧异：“没错，他是我认识多年的朋友，永远积极乐观的一个人，只可惜……”
“刘叔叔去世以后，黄阿姨去了哪里？”
江南失态地抓住沈院长的手，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力度太大了，差点捏得沈院长断了骨头。
“你先放开，我手都要断了！”沈院长痛得龇牙咧嘴，就差甩江南一巴掌了。
江南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松开了手，又连连跟沈院长道歉。
“你认识老刘？”江南用力点点头。岂止是认识，还和他吃同一锅饭，睡同一张床，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老刘去世以后，月容睹物思人，干脆卖了他们的房子远走他乡，从那以后就断了音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怪不得……后来我去找了她好几趟都没见着，这些年我也让老爸一直留意着……她应该很恨我吧！”江南痛苦地呢喃，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车晓记起梦中的那个小江南，当时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现在听他问起老刘的事情，她不确定地开了口：“江南，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Q城的四合院？院子坐落在Q城最繁华的地段，院里有一棵老树……”
“那是刘叔在Q城的家，我经常去，怎么会不记得。我经常把黄阿姨的花园弄得乱七八糟，她对我又气又恨……”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车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去过？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
多年前那个夏日午后的记忆模模糊糊地印在脑海，那个哭哭啼啼的画画的小女孩，跟眼前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原来那么多年前两人就见过，原来有缘的人兜兜转转，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真的会相遇——缘分果然是一门玄学。
“不对，老刘明明说过你已经……”看到面前活蹦乱跳的女孩，许多前因后果都连了起来，难怪那段时间总是见不到刘叔叔的影子。
那刘叔叔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还是……
“已经什么？”车晓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没什么，能再见到你真好。”他甩甩头，极力压下脑中疯狂的想法，轻轻扶着车晓的肩膀，用郑重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
“原本以为，这段时间一直是在帮你找回记忆，可是从今天起我突然发现：这好像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吧。”
他转向沈院长：“院长，车晓的另外一份档案以及她父母的遗物在哪里？现在可以转交给她了吗？”
沈院长看了看车晓，后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可以，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一行5人出了杂货间，朝档案馆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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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2章 、顶楼
——不准伤人——
他们出了档案馆、穿过图书馆，径直朝沈院长的屋子走去。
沈院长把屋里的灯打开，在江南他们的帮助下把床上的东西搬空，接着在床边摸索了一下，找出一个类似开关的东西，往下一按，床垫跟着就掀了起来，一直到和墙壁垂直才停止。
床底下积满了灰，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就连砖块都是平整的。
沈院长躬身搬开床头柜，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一个啤酒瓶大小的圆形开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圆形的指纹按钮。
她把右手小指放在上面，随着「嘀嘀」的开启音，床底原本还平整的一块一米乘以一米的地砖慢慢凹陷下去，接着往床头的位置慢慢移动，露出里面一个红漆的长方形木质盒子。
沈院长走过去搬出了里面的盒子，又原封不动地把床垫等归回原位，这才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盒子。
车晓一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眼睛就湿润了，和梦中母亲给她的一模一样，除了那本笔记本。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尽管在梦中眼见了父亲遇害，可在现实中面对这一刻，就连最后的那一点念想都破灭了，还是让车晓难以接受。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也很沉重，她觉得自己像要死了一样。
晕倒的那一刻，她只来得及抓住江南的手。
“车晓！”江南稳稳地接住了她。林海赶忙走过去把了把脉，拿出听诊器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看向他们三人：“没什么大问题，劳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所致，休息一下就好了。”林海边说边收拾药箱。
“我看咱们也别耗在这里了，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去吧，其他事情等车晓醒来再说。”苏栩萌提议道。
江南看着怀里昏迷了还皱着眉头的车晓，心疼得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庞，恨不得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朝沈院长鞠了个躬：“院长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我向您保证：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保她平安。”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懂。我老了，也没那份精力了。”
看他一副诚恳的样子，沈院长的心软了下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护着她，要不我老婆子不会放过你的！”
她冲他们摆摆手：“带上晓晓的资料，你们都走吧，晓晓醒了告诉我一声。”
说完她把他们几个推出屋外，反手关上了屋门：“快走吧！”
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很累了，没有心思再操心其他的。
江南还想说点什么，林海摇了摇头，苏栩萌则在旁边冲着屋里大喊：“院长，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沈院长没有回答。她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总会离开这破破烂烂的小院的，随他去吧。”
林海开车，苏栩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江南带着昏迷的车晓坐在了后座。
车子在夜色里疾驰，驶过寂静的村庄，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
又驶了将近5公里的村路，路灯才渐渐多起来。
他们个个精疲力尽的，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不对，萌萌，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来这里了？”江南率先打破了沉默。
苏栩萌昏昏欲睡，听江南这么一问，马上清醒过来：“拜托，南哥哥，我一个医生，怎么可能随便把病人的消息透露出去？除了你，真的没有别人了。”
她回头看了江南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依我看，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
“我从家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直奔这儿来了，一路上别说被人跟踪，就连一只野猫野狗都没碰到。”江南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又不无头大地开了口：“对了萌萌，老江说好久没见你了，让你去家里吃一顿饭。他要是再提联姻的事，你记得给我挡着点。都什么年代了，老古董真的是……”
听到江叔叔还记得她，苏栩萌还挺开心的，可一听到江南让她退掉联姻的事，她气得咬牙切齿：“小南南，你当着我最好的男朋友和最好的女朋友的面拒绝我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咋又给我派活儿了？挡婚，没门！要么你自己说，要么你娶我。”
要不是车晓还昏迷着，苏栩萌看到江南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估计得放鞭炮庆祝一下。
“你个傻子，这么多年光顾着长个儿，智慧咋还倒退了呢？没有爱情的婚姻能叫婚姻吗？你快饶了我吧！”
他边说边轻轻地把车晓几缕杂乱的刘海拢向一边，露出她光洁细腻的额头，看得苏栩萌直起鸡皮疙瘩。
“你才傻！你不知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吗？我这么优秀可爱，你怎么知道咱们不会日久生情呢？更何况咱还有50%的感情基础在。”
苏栩萌拍了拍自己，对这50%的感情没有丝毫怀疑，甚至觉得十分纯粹和伟大。
江南抬头斜眼瞅了她一下，发现那傻妞笑得满脸开花，真想给她几个爆炒栗子让她清醒清醒：“我认真的，你知道如果我和老江正面刚，家里比战场还恐怖。你阿姨在，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们父子俩剑拔弩张的。”
这话倒不假，江南当年推掉公司营销总监一职去当老师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差点和父亲断绝关系，最后还是大哥从国外回来帮他解了围，他才能得偿所愿。
苏栩萌刚想回答他，许久未开口的林海突然插了进来：“阿姨的失眠好了没？”
江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彷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周女士？不可能，我妈那睡眠，半夜被人抬走都不会醒。”
“你有多久没见到你妈了？”林海不理会他的质疑，继续目视前方平稳地开车，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
“也就……两个月左右吧，你知道我妈那人爱交际，我每次回去都见不着她人影，两个月不见太正常了。”
江南并不在意，小时候周女士就不怎么陪他，他们母子间的感情一直淡淡的，还不如黄阿姨陪伴他的时间多。
“那就对了。我这个月见到你家王阿姨三次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从你母亲的私人医生处出来，最后一次看她开了很多安眠药，这才知道你妈妈最近失眠严重。”
王阿姨是他母亲的贴身保姆，跟随母亲将近十年了，母亲几乎所有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她做。
江南皱了皱眉，想不明白周女士衣食无忧朋友一箩筐，有什么好失眠的。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听林海如此说，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刚好这周末有饭局，我回去看看她。萌萌也一起，老江指名让带上你。”
“成交，我也好久没见阿姨了。你欠我的这些账我都记着，以后再慢慢找你还。”苏栩萌哀怨地叹了口气。
他们的车子朝清安医院的方向驶去，把寂静的村庄和夜幕中一闪而过的景色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
清晨，C市，56层地标写字楼最顶层。
这一层没有对外开放，平时要上来只能走大楼最里面的私家电梯。
